开口前，那两个大汉正好跑到了，一人撑腿，一人叉腰，气喘吁吁地道：“死捡破烂的，跑得倒是快……”
“谢了，姑娘。”其中一个大汉视线落到莫非榆身上，揉了揉眼，“小莫姑娘？”
莫非榆微笑道：“大奎，这么久不见，还是老样子啊。”
大奎摆了摆手，开怀道：“还是小莫姑娘说话中听，这次又多亏小莫姑娘，这老小子就是个滑头，多少次了，对花楼客人动手动脚，还偷人家的香。”大奎恶狠狠地钉了一眼白衣鬼一眼。
“我那不是偷！是借！我说了我会还的。”
“借个屁！你拿香有什么用！几百年了，你要能投胎早投了，至于在这东一根西一根的，我看你就是见不得别人过得比你好！”大奎喝道，转头又笑呵呵地对莫非榆道：“小莫姑娘忙吗？去花楼喝杯茶？”
莫非榆干笑道：“喝茶就不必了，不过我们也要往那边走，顺路帮你把人送过去吧。”
一行人往花楼方向去的路上，白衣鬼两次试图逃跑，大奎怕又让他给溜了，便请莫非榆帮忙再多看他一阵。郁问樵则带着楚悲和官容去那间小店画像。
啪！
大奎一鞭子落到白衣鬼腿边，吓得后者直哆嗦。
“说！你把偷来的香都藏哪了！”
“都说了不是偷……”白衣鬼小声嘀咕着，又一鞭落在他膝盖边，将那本就破破烂烂的衣裳抽出个大口子，他缩起脖子，伸了伸蜷缩的手指，点了点桌上的三根香，“都、都在这了。”
“你个老小子，糊弄鬼呢！”大奎大腿一抬，踩到凳子上，“我说的是今天吗？我说的是这些年你从花楼偷的四万七千二百柱香！今天小莫姑娘在这做个见证，劝你老实点，把藏起来的、用掉的，都一五一十地给我交代清楚！”
四万多柱香，够四个人过往生桥，还有富余的了。
莫非榆闻言一惊，这白衣鬼比她在藏魂地待的时间长好几倍，当时她帮灵官办事的时候便抓过他几回，但他每次只偷几根，也没对香主人产生影响，所以或肖那边没定他的罪。没想到这一晃百余年过去，都偷这么多了。
白衣鬼默默看了一眼莫非榆，没等到对方的眼神，小声道：“那些……都送人了……”
“什么？你大点声！”
“送人了。”白衣鬼说完便抱着头，蜷缩起来。
“送……”大奎气得吹鼻子瞪眼，一脚踹在他瘦弱的肩膀上，白衣鬼甩了个人仰马翻，“他奶奶的……偷来东西送人？你当你是什么？劫富济贫的大侠吗？！！”
啪！
这一鞭子实实在在地抽到白衣鬼身上，见大奎动手，另外两个守在旁边的壮汉鬼气势汹汹地加入这场单方面的混揍。
青女看得有些于心不忍，但自知是外人，没有理由出手帮任何一方。
她向莫非榆问了“香”是什么，知道后对白衣鬼的同情少了一分，几柱香虽然不多，但勿以恶小而为之的道理她是懂的。
莫非榆余光瞥见鼻青脸肿的白衣鬼，轻啧一声，道：“差不多给他个教训可以了，你们再打下去，他也拿不出香来，届时再摊上一条命，得不偿失。”
大奎喘着恶气，最后往他肚子上踹了一脚，恶狠狠地呸了一嘴，“真是晦气！你偷东西，还要老子拿工钱补！”
“我看这样吧，大奎你辛苦在前尘路上跑一趟，看都有谁被他拿了东西，记录下来，让他挨个做工还债。他若是再偷奸耍滑，我便将事情告知灵官，将他送进地狱。”
“不！不行，我要出去，有人在等我！我还不能下地狱！”白衣鬼突然跪着冲过来，抱住莫非榆的腿，喊道。
莫非榆眉头一皱，质问道：“想出去？你偷了别人那么多香，够你出去好几回的了，你若是当真想走，那为何还在这里？”
“我……我那是没办法……”白衣鬼似乎被戳到了痛处，垂下头，松了手。
莫非榆眼眸微眯，感觉他不像在说谎，问道：“有什么难言之隐一并说来，或许我能在或灵官那给你说上几句好话。”她说着，给大奎三鬼一个眼神，示意他们先出去。
白衣鬼掰正了酸痛的小腿，坐在地上，缓缓开口，“实不相瞒，我每次借香都是为了自己能出去，但每次路上都能碰到有人因为香不够，过不了桥……他们的样子看起来实在太可怜了，我看不下去……就给了他们。”
香的作用无非只有两点，一是上往生桥，二是在前尘路消费。白衣鬼既没有过桥，又穿得一身破烂，看起来像几个月没吃饭的资深苦命乞丐，应当是真把香送人了。
可他拿的香可不是一个小数目，那些过不了桥的鬼即便香不够，也不至于一点都没有，他得送了多少人才能一柱都留不下……若是次次都能碰到少香的鬼，那他的运气未免也太差了。
莫非榆道：“都混成这样了，还当烂好人，你也是藏魂地独一份了。”
白衣鬼不闹反笑，他伸出瘦得皮包骨头的手挠了挠头，“我妻子也是这样说我的。”
“你说你要出去就是因为你妻子吧，不过这都过了数百年，你妻子早就去世了，说不定轮回都轮了好几次了。”说到这，莫非榆忽然想起来，“你天天守在前尘路，难道没见到她吗？”
前尘路就这么一座往生桥，他只要在桥头守个几十年，没道理见不到人啊。
白衣鬼又笑了起来，这次的声音格外轻柔，“其实我妻子比我死得早，我俩相识时，她便是鬼了。”
“我幼时爱听说书先生讲救世大侠的故事，长大后不服父母管教，离家出走，立誓要当一名侠客，为民除害，名扬天下，让他们知道我是认真的，而且能做到。”
“可我天姿差，找了很多师父都不愿收我为徒，于是偷偷躲在外面，东学一招西学一招，也算是凑了一条自己的路子。但这还不够厉害，所以当我听说，有一窝山贼抢了一个隐世山门的宝贝，里面有一本绝世秘籍后，便去讨伐山贼，成功的话，希望他们能把秘籍借我一观。”
“我顺利找到了山贼的山寨，也成功潜入其中，给他们下了药，但没想到他们早有准备，晕倒只是让我放松警惕而演的戏。”
“敌众我寡，我自知这一次是走到头了，可就在刀斩下之时，一个白衣女子一棍打飞了刀，救我一命，并且一人血洗了山寨。”白衣鬼回忆着，脸上泛起憧憬之色，“她是我见过最厉害，也是最好看的女侠。”
“她替我出钱疗伤，伤好后，我死皮赖脸地求她收我为徒。她本来不想，后来还是心软，教了我很多招式。”
白衣鬼顿了顿，道：“她对我极好极好，但我害她失了双目……自那时起，我便发誓要此生此世都待在她身边，做她的眼睛，陪她走过世间所有繁华、荒凉……可我还是食言了……”
他突然极其认真的、恳求的看向莫非榆，“我不能进地狱，小莫姑娘，欠的香我一定会还的！”
莫非榆微微一愣，送他进地狱只是为了吓唬他，随口说说，她哪有那么大的权利给人定刑。
不过，他说的这位女子，怎么感觉这么熟悉呢。
白衣、用棍、侠气、失明……
几个词在莫非榆脑海中逐渐拼出一个远去的背影。
她当即问道：“你妻子叫什么名字？”
“家妻无姓，仅有一名，叫长茵。”
莫非榆神色暗下来，果然不是么……但会不会是化名，毕竟她成了鬼主之后，也重起了名字。
“！！！”
静静听故事的青女猛地抓起莫非榆的手，为故事伤感的眼泪还挂在脸上，“是相骨！相骨的本名就叫长茵！”
“！！！”
白衣鬼一脸茫然地看着这两位激动的鬼。
“你确定吗？”莫非榆有些不敢相信。
青女连连点头，“既然要去招安，肯定不能什么准备都不做，我去查了她以前的事，很多很杂，发现有很多老话本写她曾经行侠仗义的故事，用的就是长茵女侠这个名字。”
“如此一来便都对上了……这藏魂地真是来对了。”莫非榆思索一番，看向白衣鬼，郑重道：“我们可以带你去见你的妻子，但是见完之后，你还是得回来老老实实还债，且不能再行偷鸡摸狗之事。”
白衣鬼愕然失色，呆了许久也没吭声，片刻后，试探着问道：“你们要我……去找我妻子？去找长茵？”
“没错，只要你……”
“我答应！我答应！什么条件都我答应！只要能见她一面……哪怕远远看一眼！”
“那走吧，老板娘和灵官那我去说。”
三鬼下了楼，花楼老板娘看在莫非榆的面子上，暂且放他一马。接下来便是或肖，莫非榆认为他同意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出花楼后不久，郁问樵三人便回来了。
他和一脸不情愿的官容将画像展开，两幅惟妙惟肖的人像映入眼帘。
一人穿淡青色衣裳，眉目清雅，笑容温和，跟郁问樵一样，一眼便觉是可依靠之人。
另一人身穿玄金色，剑眉肃目，身姿挺拔，手持长刀，一看就不好惹。
两张脸莫非榆都没印象，她专注的视线落到那位玄衣男人的画像上，沉思良久。
“奇怪了……明明是没见过的人，为何感觉如此熟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