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之后孤音总是时常想到白玲，周一中午她原本打算吃饭的时候问下厉泊明进展，但始终没让她碰到，于是她吃完午饭草草收拾了餐盘就去了康教室，把正坐在椅子上闭目养神的厉泊明连拉带拽地带到了青山花园。
“那人真是白玲的生母吗？”刚停下来孤音就问。
厉泊明没有回答，揉了揉惺忪的眼睛，只是点了点头。
“我们这里的白玲？”孤音追问。
“嗯。”
“那跟白玲说了吗？”
“没。”
“要等岚姐回来吗？”
厉泊明审视地看了一眼孤音，然后反问：“你和白玲关系好像不错，年龄还相仿？”
孤音被厉泊明看得有点心虚，结结巴巴地回答：“你这话说的……跟别人给我介绍对象的时候说的一模一样。”
“那这次要不要试试？”厉泊明笑着问。
“试什么？”
“这次事情并不复杂，白玲也是成年人，后面就交给你跟进？”
“我不行。”孤音连忙摆手拒绝，“我不擅长处理这种感情问题，我没分寸、没把握……”
“不见得。而且，你总有一天要独立处理青山的事情。你考虑一下，回头我跟岚姐说。”
“怎么感觉你才是我老板？比钟燕飞跟岚姐都操心。”孤音低头抱怨道。
“因为我看你好像一直跃跃欲试的样子。”
“怎么可能？我只是关心，毕竟是同事……”孤音急忙否认着说。
“嗯嗯。”厉泊明一副一眼看穿的表情笑着点头。
“我考虑下。”孤音不习惯这种看起来有些亲近的目光，不由地微微皱起了眉。
“明天下班前？”
“嗯。”
接下来整个下午，孤音都躲着白玲。她一直在想自己为什么要答应考虑，如果是刚从C城回来的自己肯定会毫不迟疑地拒绝，这次也许是自尊心或责任心作祟，让她对在这里什么都没做却越来越感到安逸和满足的自己感到心虚。
不过下午还是碰见了白玲，两次。她还是和往常一样，见到谁都热情地打招呼，有时候还会在走廊里聊天，叽叽喳喳的声音更加提醒着孤音已经应允了的事。
孤音不喜欢被事情纠缠住，想通之后，那天就像往常一样早早地下了班。
这天午饭是粉蒸排骨，孤音想起自己似乎已经很久没吃了，便随手拿了两份，然后像往常一样坐到了人少的位置上，一个人吃了起来。
“哎呀，今天就晚了一会儿，粉蒸排骨就没有了。”
孤音抬头看见白玲自顾自地在她对面坐了下来，这个人看起来就像饿了两天的馋猫一样，看到孤音餐盘上的粉蒸排骨，瞬间两眼放光。
孤音被白玲这毫不遮掩的吃货本性给逗乐了，笑着把那份还没有动过的粉蒸排骨放到了白玲跟前：“给你。”
“真的？”白玲兴奋地问孤音。
“嗯。”
“你真是太棒了。不会是特意给我留的吧？”白玲夹了最大的一大块放到嘴里，抬头望着孤音笑着说，“我有没有跟你说过？要是我是男的就追你，哈哈哈！”
“那可惜了。”孤音笑着摇了摇头，回答道。
白玲三两口地吃完粉蒸排骨后，才稍稍放缓了吃饭的速度，停下来问孤音：“对了，元宵节那次你去铁师傅那边玩得怎么样？有没有吃那里的特色腌菜？”
“嗯嗯。你也去过那里？”
“去过，青山这里的人几乎都去过，无论是铁师傅的老家，还是岚姐现在的家。”
“哦。”
“这么想来，青山好像在岚姐和铁师傅来了之后才是现在的青山。”白玲若有所思地说。
“现在的青山？”
“嗯。”白玲点点头，然后灵光乍现一般，突然指着粉蒸排骨的空碗说，“有点家的味道。”
“你比岚姐来得还早吗？”孤音看着白玲脸上洋溢着的幸福神色问。
“想不到吧？我在青山也算是元老级别的。”
“岚姐来的时候你也才七八岁的样子吧？”
“元老又不论年龄，再说青山里哪个孩子不早熟，就算我那时候七八岁，心理年龄也都十七八了，啥不懂……”白玲正絮絮叨叨地说着，然后像察觉到什么似地突然停住，谨慎地盯着孤音。
“怎么？说了那么多青山里的事，不想让别人知道你的？”
“我又没把你当别人。”白玲撇着嘴说，“你是自己人。”
孤音没有接话，仔细端详着白玲脸上少见的支支吾吾的模样，她一开始是紧张，后来生气地学着孤音的话反问：“怎么？”
“我在想你那会儿心理年龄十七八，现在呢？”孤音故意打趣地问。
白玲先是愣了一下，随后瞪了孤音一眼，紧接着回击道：“现在也十八，所以我这会儿还在叛逆期呢。”说完她放下手里的筷子，沉默了一下，然后问孤音，“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知道什么？”
“明知故问。”白玲给了孤音一个白眼，又继续说，“我没有父母，从小被抛弃，在青山长大，是没有出过这里的孤儿。”
“这是秘密吗？”
“也不是。”白玲局促地双手捧着茶碗，感觉到孤音的注视，便又不自在地把手放到了桌子下面，“我就是想试一下，看看不主动告诉你们，你们会不会察觉出来。”
“这怎么能看出来？”
“真的？”白玲抬起头，略显惊喜地问。
“嗯，我又不是算命的。”孤音点头回答。
“那你是怎么发现的？”
孤音一时语塞，好在通常紧急情况下她反应还算快，随口说：“资料室，你忘了？”
“你不会是从最早的开始看的吧？”
孤音不想再接着这个谎说下去了，便只是摇了摇头。
“那就是最近才发现的喽？”白玲追问。
“嗯。”
白玲听到孤音的回答后得意地笑着点了点头，神情恢复到往日的明艳神色，紧接着又摇了摇头，一副怒其不争的表情说：“你侦查能力可不行。燕飞不到半年就发现了，厉哥是最厉害的，虽然不知道具体时间，但应该不超过一个月。”
“那你是希望我们发现呢，还是永远不知道？”
“我也不知道，希望你们知道，也希望你们不知道。”
“所以你才从来不说自己的事情？”
“你还不一样？也从来不提自己的事。”
“或许我和你一样。”
“别这么说，你肯定不是，他们知道了会伤心的。”
“他们？”
“你父母……”
孤音看到白玲餐盘里除了粉蒸排骨，其他的菜几乎没怎么动，不觉为接下来可能发生在白玲身上的事提前觉得愧疚起来，她莫名地有种预感，白玲的事或许并没有她想象得那么顺利。于是她开始收拾起餐具，打算先离开，让白玲一个人安静地吃完。
“那个……”白玲看到孤音的动作，慌忙开口，然后犹豫着问，“你说我要不要去找他们？要是你，你会怎么做？”
如果是平时，孤音可能还会毫不犹豫地给出的答复，但现在她一下子不知道怎么开口。她想了想，问白玲：“如果他们回来找你，你愿意见他们吗？”
“怎么可能？既然消失了二十多年，现在突然冒出来干什么？没养过我，难道还要让我给他们养老送终吗？”白玲听到孤音的问题没有任何犹豫，直接回答道。
“那你刚才还说要找他们，是好奇？”
白玲沉默了一会儿，小声说道：“嗯，怎么不会。”她突然眉头紧皱在一起，但随即立马放松开来，只是眼神里还残留着一丝刚才没有完全消失完的彷徨神情，“但有时候或许不知道真相才好。你说呢？”
孤音知道人都有伪装，面对陌生人、同事，甚至是朋友、亲人，没有人喜欢暴露真正的自己，她也害怕看到人们伪装下的真实情感。但事与愿违，她似乎总能够在那张面具出现细微裂痕的时候，敏锐地捕捉到那下面所隐藏的真实。
“真相哪那么容易就被发现。”孤音敷衍地回答。
“也是。”白玲深吸一口气，重新拿起桌上的筷子夹起了一大块红烧肉，放到嘴里，含含糊糊地说，“你今天的粉蒸排骨好像有问题。”
孤音看了看外面淅淅沥沥的小雨，笑着说：“可别错怪你喜欢的食物，可能是天气的原因。”
白玲看了看窗外，自信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不，绝对是你的问题。”
下午，钟燕飞来了办公室，跟孤音说白玲的事情让她来跟进，还特地说是岚姐的意思。如果不是提前从厉泊明那里知道，她或许还真的以为这就是岚姐的意思。
离开A城后，孤音尽可能地逃避任何的责任，一开始或许是自暴自弃，久而久之便成为了习惯。以前她会因为接到有挑战的任务而激起起上进心，但现在“上进心”对她来说是听起来遥远又可笑的字眼。
但她又不能真的听之任之、完全的不管不顾，或许是不想让可能还信赖着自己的人失望，或许是内心里还留有一点点的责任心？想到这里，孤音摇了摇头。
她突然间好想回去。但回去哪？她不知道。几十年来她只有断断续续的生活痕迹：X城，那里的家已经几乎没有她的痕迹，她越来越觉得自己在那个曾经最熟悉的地方就像是一个闯入者，任何一件小事都能够成为阻止她回去的理由；A城，她已经将自己在那里的过往连根拔起；C城，现在的那个四十平的小天地里仍旧是空空如也，因为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会离开。
很久以来第一次，她有了欲望，想有个家，更确切的说是一个只属于自己的地方，可以随时在需要的时候，把自己蜷缩在里面。
三月，C城的天气仍旧像冬日里那样，总是阴沉沉的。没有人不喜欢有着和煦阳光的晴天，不过比起这种消极的不温不火的天气，孤音现在更希望来一场急风骤雨，这种阴天就像是一个犹犹豫豫、吞吞吐吐的人，让人莫名地烦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