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腊八，青山从两天前就已经开始放假。孤音把值班的时间特地从二十九调到了三十，她觉得与其一直记着自己说过的谎，不如索性把谎话变成现实。
她早上起来在网上定了一束鲜花，岚姐昨天特地给她打电话让她今天去和他们一起过腊八。岚姐家位于城西郊区，离孤音住的地方有些距离，但C城远没有A城那么大，孤音打车从市中心到岚姐家也只用了半个多小时。
岚姐家是一个一层的平房，周围长着不知名的野生植物，像是在废弃的荒地里硬开垦出来了这么一块地方。孤音按了门铃，过了一会儿，钟燕飞给她开了门。
“你也喜欢花吗？”钟燕飞看着孤音手里拿的花问。
“嗯。这是给岚姐的。”
“向日葵啊，岚姐肯定喜欢。”
“那就好，我还担心岚姐不喜欢。”
“你想多了，只要是花岚姐没有不喜欢的。”
客厅很空旷，只是简单地布置了一些木质家具，一眼望去有种物未尽其用的感觉。周围几乎没有隔断的墙和门，从客厅能一眼看到里面的开放式厨房和餐厅，客厅角落里有一个书架和书桌，估计那就是书房了。屋顶很高，起码有四米，整个屋子里看起来有种工业风特有的空旷和简洁。
听到客厅的动静，岚姐从厨房那边走了过来。她今天穿着淡粉色连衣裙长衫，系着米白色围裙，头发微微挽起，和平日里在青山见到的总是穿着职业套装的岚姐完全不一样，连眼神看起来都更加含情脉脉。
紧跟着岚姐身后的是她的爱人——青山的铁师傅，那人身材微胖，肩膀宽大厚实，皮肤是健康的小麦色，给人结实可靠的印象。他的眼神里一样的带着温柔的笑意，不同的是，那里似乎有着只有在年迈的老人那里才看得到的淡然和从容，但这个人怎么看都顶多只有五十岁。
看到花后岚姐脸上立即露出了掩饰不住的喜悦，拉着孤音的手一阵寒暄，然后让钟燕飞带着孤音到后院去摘蔬果，并把一个叫“悦悦”的女孩儿带回来，说完后便又回到厨房里继续忙活起来。
腊月已经有些冷，C城的冷不同于北方，这里总是阴冷潮湿的，但今天难得的出了太阳。
孤音跟着种燕飞从厨房旁边的小门直接进到了后院。一出房门，似乎立即进入到了另一个世界。和窄小的前院不同，后院没有任何地砖，满眼的绿色长在大片的棕色泥土里：高高的柿子树、柠檬树、枇杷树、核桃树、月亮湖尤加利；芙蓉花、三角梅、万寿菊、月季花，石竹、一串红、金鱼草、姬风露草；院墙上爬满了常春藤，后院尽头有一个温室大棚，里面种了一些常见的的蔬果——葱、香菜、青椒、西红柿、黄瓜……。
虽然孤音的老家也有院子，但她还是被这么“奢侈”的院子震惊地说不出话来。她东张西望地跟着钟燕飞往里面的温室那里走，直到思绪被里面传来的簌簌的响声打断。
钟燕飞朝着那边晃动的玉米杆喊了声 “悦悦”，随即一个用红色呢子连衣裙兜着玉米的小女孩儿从里面一步一停地走了出来。她的眼睛又黑又亮，眉眼看起来和刚才那个中年男人有些相像。
“快来帮帮我。”女孩儿弯着腰艰难地迈着步子，刚走没两步，一束玉米随即从连衣裙上掉了下来。
“摘这么多，吃得完吗？”钟燕飞走上前去，从女孩兜着的玉米里拿出两束随手递给孤音，然后开始顺着女孩出来的路捡拾地上的玉米。
“爸爸爱吃，悦悦也爱吃。”
“以后不许再用裙子兜东西了，这个习惯怎么总也改不掉。不是有篮子吗？”钟燕飞指着不远处的一个竹编小篮子问。
“在家里又没什么，而且这样拿东西更方便。”
“那你待会就这么回你爸爸。”
“不要嘛，不要告诉爸爸，下次不敢了。”
“这是悦悦，岚姐家的孩子。”钟燕飞对孤音介绍完，又对悦悦说，“这是孤音姐姐，问姐姐好。”
“姐姐好。”
“悦悦，你好。”
“你是哥哥的女朋友吗？”
“姐姐不是。”孤音知道现在的小孩儿比她那会儿要能说会道得多，但这么天真单纯、童言无忌的小孩儿她还是第一次碰到。
“你知道‘女朋友’是什么意思吗就瞎问？”钟燕飞揉了下悦悦的头说。
“知道，就是最最最要好的女生朋友！”
钟燕飞看着这个小大人，忍着笑着接着问：“那悦悦有女朋友吗？”
“有，我还有男朋友呢。”
“是吗？那爸爸知道吗？”
“当然不能让爸爸知道，他会伤心的。”
“你怎么知道爸爸会伤心，说不定他希望你交到男朋友呢？”
“电视上说的。”
“不告诉爸爸也可以，那你告诉哥哥，你男朋友是哪个？”说着，钟燕飞蹲了下来，做出准备聆听的样子。
“就是……”悦悦犹豫着，正准备要说出来的时候，看到钟燕飞似乎一脸不相信的表情，便别扭地跺着脚说，“你先告诉我你女朋友是谁？”
“哥哥还没有女朋友呢，你知道的。”
“那姐姐呢？”
“姐姐也没有男朋友。”孤音回答道。
“哎呀，真让人着急，你们大人连交个朋友都不会。”说完，悦悦一脸嫌弃地看了两人一眼，便头也不回地走了。刚走出去没两步，又转过身来，走到钟燕飞跟前，从他手里夺过玉米，接着又瞪了两人一眼，才抱着玉米离开。
看到悦悦进了屋子，钟燕飞才终于忍不住笑出了声：“哈哈哈哈，好玩吧？”
“嗯，比大人有趣多了。”
“你说我们小时候也这么可爱吗？”
“不知道呢。”孤音想了想说，“感觉小时候好像没这么有主意，大人说什么就是什么。”
“那你喜欢小时候吗？”
“我不喜欢往回看。”
“想当小孩子就当自己是小孩子就好了，不要有包袱。”钟燕飞说完学着悦悦刚才的样子，摆出一副天真无邪的表情对孤音说，“姐姐好。”
孤音笑着摇了摇头，回了句：“哥哥你好。”
两人玩笑着聊了一会儿，才开始在院子里搜寻已经成熟的蔬果，他们就像探宝一样，在园子里发现了一些水果，有圣女果、蓝莓、草莓，虽然果实看起来不是很丰硕，但色泽明亮，很是诱人。两人把东西放在悦悦刚才落下的小篮子里，用院子里压水井里的水冲洗完，才往屋子里走。
刚进屋，孤音就闻到了饭菜的香味，长长的餐桌上已经摆满了饭菜。C城的菜色不像是典型南方菜以清淡为主，反而整体浓油赤酱、鲜香麻辣，但今天的这桌菜不是红彤彤、黑压压的一片，而是带着各色光泽，颜色鲜亮。孤音是个北方人，但她从小口味就清淡。
钟燕飞找了个果盆把刚才收获的果实全部倒了进去，五颜六色的像是晶莹的珠宝一般“哗哗”地落到了下来，然后放到了餐桌的旁边。
“快吃饭吧，冷了就不好吃了。悦悦，吃饭了。”岚姐从厨房里出来，和刚进门的两人以及客厅里正看电视的悦悦说完，又对着厨房喊了一句，“铁郎，你也赶紧过来吧。”
“岚姐，你别肉麻了，换个叫法不行吗？都多大的人了。”
“本来就叫‘铁郎’。”
“你普通话是不是不好？是‘铁朗’。”
“我是Y城人，本来普通话就不好。再说这是爱称，等回来你有喜欢的人就知道了。”
“原来铁师傅叫‘铁朗’啊？”
“很肉麻吧，岚姐的叫法。”钟燕飞看似嫌弃地说。
“还好。”孤音口是心非地回答。她本能地觉得很别扭，只是突然想到昨天听到的那句“亲爱的”，心里不由地想或许这些肉麻的爱称本就是亲密关系的正常称呼，只是她不懂而已。而且她也不可能当真驳岚姐这个东道主的面子，当事人都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不尴尬，她也就没有什么可说道的。
“是吗？”钟燕飞有些惊喜地问。
“嗯。”
吃饭的时候，孤音挨着钟燕飞坐在了悦悦的对面，她觉得这个位置刚好，边角的位置不引人注目，旁边坐着一个话多的也能帮她转移注意力或者接过话题。
“好了，人都到齐了。今天欢迎孤音来我们家做客，粗茶淡饭，欢迎你常来。”岚姐说。
“谢谢岚姐，我很喜欢这里。”
“妈妈，我刚摘的玉米是不是没有给爸爸煮呀？”
“来不及了，我们等晚上再吃吧。”
“那姐姐晚上也在这里吃饭吗？”
“姐姐晚上还有别的事要忙。赶紧吃饭吧，都饿死了。”钟燕飞打着岔说完，夹起了旁边的菜放到了孤音的盘子里，“你尝下铁师傅的做的粉蒸牛肉和松鼠桂鱼，C城估计找不到比铁师傅做得更好吃的了。”
孤音说了声“谢谢”，便埋头吃了起来。粉蒸牛肉和松鼠桂鱼是她的最爱，但她很久没吃了，也几乎已经忘记了是什么味道。但刚咬第一口的时候，那种熟悉的香甜一下子把她的回忆勾了起来，也瞬间打开了她的味蕾。粉蒸牛肉没有一丝的油腻感，软软的、绵绵的，松鼠桂鱼有着鱼特有的鲜美，并带着一丝酸甜，味道刚好。“好好吃。”孤音忍不住脱口称赞。
“你喜欢就好，多吃点。”岚姐欣慰地看着孤音，然后突然生气地冲着钟燕飞说，“说过多少次了，在家叫我‘姑妈’，叫铁郎‘姑父’。一会儿‘岚姐’，一会儿‘铁师傅’的，你自己不晕吗？”
“不晕啊，就是叫习惯了才改不了口。‘岚姐’一开始也是你让我们在青山叫的。再说，铁师傅一开始也不是姑父啊，是你把人家给拐跑了的。”
“我用得着拐骗吗？我要模样有模样，要身材有身材，性格好，还有自己热爱的事业。”
“有这么夸自己的吗？也不害臊。我也没说你拐骗那么严重，你不要故意夸大其词。”钟燕飞低头吃着盘子里的鱼，佯装委屈地说道。
“嘴这么利索，是不是吃饱了？”
“没有，我还没开始吃呢。这么多菜，我不在就你们几个怎么可能吃得完。”
“吃完赶紧走。”岚姐说完白了钟燕飞一眼。
铁师傅微笑着看着两人拌嘴，随手给岚姐夹了一块拔丝山药，等两人都不说话后才说：“今天拔丝山药做得不错，你尝尝。”
“妈妈你不要生哥哥的气了，我还想哥哥陪我玩呢。哥哥你以后不会不来的吧？”
“只要你妈妈同意。”
“妈妈？”悦悦用哀求的眼神看着岚姐。
岚姐嚼着山药瞟了钟燕飞一眼，而后转眼温柔地对悦悦说：“可以，只要悦悦喜欢。”
“这次回去是不是又给你安排了相亲？”一会儿后岚姐问钟燕飞。
“这不是每年的固定节目嘛。”钟燕飞嘟囔道。
“你也不要总让你妈操心，也快三十的人了。”
“你好意思说我吗？你自己还不是因为逃避家里的催婚才躲到了C城，快四十了才跟铁叔叔在一起。”
“那怎么能一样，我是女生，你外公本来就对我没有要求，再说当时家里面也不止我一个孩子。”
“结婚就只是为了传宗接代吗？”
“别人家里不知道，但你既然出生在钟家这样一个大家族里，生来就带有这样的责任。不过我也希望你能找到真心喜欢的人，现在只是提醒下你不要再像以前一样贪玩、漫不经心的，有喜欢的人就要采取行动，不要让人家等太久，不然错过就真的错过了。”岚姐语重心长地说。
“知道了。”钟燕飞似乎有些不太习惯岚姐这突如其来的认真，躲闪着岚姐的眼神回答。
“还有，我当初一个人来C城的时候家里也还是有人反对的。再看你，从一开始你打算留C城那会儿，家里就没人多说什么，你应该知道那是因为背后一直有你妈和我在帮你应付着。你只要找个真心喜欢的人，结婚生子就好了，你妈的要求其实也不过分。”
“我知道，岚姐你可要一直站在我这边。”钟燕飞像刚才悦悦似的委屈地哀求。
“看你表现。”
“你变得也太快了吧，哪有你这么不稳重的长辈。”
“你这是求人的态度吗？”
“那给你你最喜欢的拔丝山药。”钟燕飞说着把一块拔丝山药夹到了岚姐的盘子里。
“别应付我。”岚姐看了看盘子里的那一大块山药，又问，“票买了吗？”
“买好了。”
“这次不跟南楠一起回去？”
“一起回去干嘛，又不是不认识路。”
岚姐看了眼钟燕飞，又看了看孤音，笑着说：“替我跟两家老人问好。”
“爷爷、奶奶肯定又会念叨你的。”
“你跟他们说我过完年就回去看他们。”
看着眼前的场景，孤音一时有些晃神。之前妈妈还在的时候，他们家里虽然没有拌嘴这么热闹，但好像也是这么温馨，这种感觉她很久都没有体会过了，在妈妈离开之后她连做梦都没有梦到过。
“孤音，你过年打算干什么？”
“孤音？”
“啊？”孤音看着一桌子的人盯着自己这边看，慌忙随口应付道，“没什么安排。”
“你明天是不是和白玲调班休息？”
“对。”
“你明天是有什么安排吗？”钟燕飞问。
“也没有。”孤音想起自己调班的理由，顿时觉得又觉得似乎自己太较真了。
“那明天要不要去上次说的深海绿洲小镇？”钟燕飞看孤音没有立即回答，接着说，“其实一直想问你来着……”
孤音看着眼前这人吞吞吐吐的样子，一时间觉得有些不太适应。因为她从心底里认为，一直以来始终都是自己去和这个世界主动亲近，别人从来没有什么理由来亲近甚至是讨好自己。而且眼前这个人还因为自己受过伤。
“嗯。”
“那明天七点去接你？”
“好。”孤音看着眼前这个瞬间就兴奋不已的人，疑惑又认真地点了点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