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角香炉弥散着淡淡的烟气,磐石的厚重同琉璃百合的清香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种独属于泥土的芬芳,有舒缓放松的作用。
可惜江云现在一点也放松不下来,他紧紧抱住手中的锦盒,随着最后一道帷幕的拉开,他的心几乎要跳出胸膛,就差最后这一步了。
他深吸一口气,垂下双眸,恭敬而谨慎地慢慢踏入了房间,庄重地行了一个礼:“在下江云,见过岩王帝君大人。”
“……有趣。”似乎有人在低声说些什么,但江云并不清楚这是不是自己的错觉,毕竟因为心跳过速,他的耳朵到现在还在嗡嗡作响。
随着等待,他低头不断调整着呼吸,过于快速的心跳终于稍稍慢下来了一点,又过了一会,终于有一道清朗的声音传来。
“抬起头吧。”
江云眉毛微微一动,岩王帝君的声音并没有他想象中的那种厚重,相反,他仔细诈摸着,难道是错觉,为什么他竟会觉得这声音有几分熟悉?
他慢慢地抬起头,紧接着便是倒抽一口凉气。
坐在椅子前的不是龙,而是一个人,一个对江云而言绝对算不上陌生的人。
钟离。
他喃喃地念着这个名字,但手中的盒子却还被他稳稳的抱着,炼金术师扎实的基本功没想到竟然在这种情况下发挥了作用,说实话,直到现在他还在保持着璃月最标准的礼仪姿态,他都要佩服自己的镇定力。
对于往生堂那位客卿先生的真实身份,他其实有过诸多猜想。
仙人?隐士?学者?
无论怎样,他都默认了,拥有那些渊博知识,了解各种小到犄角旮旯野史,大到送仙请神典仪的绝不会是一个凡人。
但他既然愿意以凡人的身份来体验人生,江云自然也乐意以凡人的身份同他相交,两人只做你不看透我不说破的小把戏罢了。
江云对钟离身份曾经有个极为离谱的猜想——他怀疑钟离其实是魔神战争期间被岩王帝君打败的魔神转世,毕竟,一个成天在璃月港致力于污蔑帝君威严的璃月人,怎么看怎么可疑。
如果不是那些知识和眼光做不得假,各种仪式讲究如数家珍,又有玉京台偶尔派人来请教这位先生各项典仪问题,只怕他早就要被千岩军以怀疑外国间谍的名头拉去审问了。
江云对钟离在璃月的处境忧心忡忡,以至于在每年请仙典仪的时候,他还要为这位好友在玉京台多烧两炷香,只希望岩王帝君能够看在他不过是逞一时口舌之快,没有什么实际行动上大发慈悲,宽宏大量饶恕则个。
可无论怎么样,他都没有想过这个成天到晚溜街赶趟,比世家公子还要矜持娇贵的往生堂客卿,有一天居然会和岩王帝君这个称呼联系在一起。
书上不是说,帝君他老人家励精图治,既有天神慈悲之胸怀,亦有武神怒目之气魄吗?
这和那个人生准则为“听戏要点最红的名伶,遛鸟要买最名贵的画眉”,为了一个明月蛋配比跑后厨和厨师争论八百回合的讲究人有那么哪怕一点点的相似之处吗?
再怎么说,作为财富之神的化身,他至少得有钱吧!
想到自己那么多次因为钟离“全要了”垫付出去的摩拉,江云不禁悲从中来。
他升起了一种莫名的期许,我大概也许可能的确在做一个梦吧……说不定一觉醒来,我就会发现自己正躺在不卜庐的床上,白大夫已经给我熬好了一碗把清心和琉璃袋往死里加的药,就等着到时候讹我一万摩拉。
至于什么岩王爷钟离,归终,流云借风,降魔大圣魈……一切都只是一个梦境而已吧,那几个八重堂的作者还说我的灵感太匮乏了,从这个梦看,其实我也不是没有写轻小说的本事嘛。
“哦,钟离?莫非这就是我千年后给自己取的名字?”
“你说什么!”
江云陡然抬起头,难以置信地看向钟离,只感觉一股寒意从他的脚底猛地窜起,握着锦盒的指关节因为过度有力已经泛白,此刻,那些尊卑恭敬礼仪镇定全都被他抛在了脑后。
他狠狠咬了自己口腔一侧的肉,立刻被疼得龇牙咧嘴,表情扭曲,这不该是一场梦吗?
钟离似乎看出了他的惊怖,轻笑一声,不经意地说道:“你身上时间的纠葛实在是太乱了……该怎么说呢,就像是整个人在地脉里头滚过一遍一样,不过我能感受到,你的血脉之中的确流淌着璃月的印记,放心,璃月会包容每一位游子,无论你是我此时的子民,还是千年后的子民。”
不是梦啊,不知为什么,听到对方的话语,他的心缓缓的定了下来,一种如梦初醒的感觉在他的心头回荡。
或许是神明的接纳终于给了他一种回到家乡的真实感,又或许是这番话终于让他总算有了面前是岩王帝君的实在感。
“我师傅她……”
“归终应该不知道,但也说不准,万一她能从你的行为举止里推测出来呢?”钟离摇了摇头,“我能感受到身上时间的紊乱,那是因为你体内那一缕极为悠久的璃月血脉,大概已经传承了三千年?”
“帝君大人果真料事如神,”江云由衷地感慨道,又有一种理所当然的感觉,毕竟世上又有哪个璃月人能瞒过他老人家的眼睛呢?
钟离敲了敲桌子:“先坐下来喝口茶吧,时间不急,咱们可以好好聊一聊。”
江云也不推辞,把锦盒放在桌上,自己抽了一把椅子坐下,十分自然的提起茶壶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没办法,这个话题开场同他与钟离相约在云翰社的场景太类似了,以至于他有了一种既视感,仿佛自己现在面对的并不是威严的岩王帝君,而是那位熟稔的往生堂客卿。
茶水入口,他立刻皱起了眉头,茶汤的口感淡薄,回甘不足,苦涩有余,钟离身边的茶叶竟然是这种味道,实在让他有些无法接受。
当然,他知道自己可能实在是强求这个时代的茶叶匠人了,这里的茶叶比起归终手上的已经强了不少,至少没有把叶子直接炒焦。
江云的脸色只有微妙变化,但钟离显然注意到了:“看来千年后璃月的茶叶至少发展的还不错,你手上有什么好东西吗,拿出来让我瞧瞧?”
“我的确有好茶叶。 ”
江云当然不会拿那些海灯节十盒半价的玩意儿拿到帝君眼前去凑数,哪怕就那些打折货就已经足够把这个时代的茶叶拎起来打了。
他拿出来的,是一些获得过“那个钟离”亲口称赞的,真正的好东西。
“天衡岩谷,您要不要尝尝?”
江云从自己压箱底的小盒子里取出了一小包茶叶,小心翼翼,不敢洒落一点茶屑。
这可是他从销虹霁雨真君那找到的百年珍藏,那位俗名“阿圆”的小壶灵用尘歌壶特有的仙家水土,仿照天衡山的环境培育出了真正的仙家珍茗。
能薅到这么好的茶叶说起来还是沾了烟绯的光,在枫丹的时候,他帮这位璃月港的大律师解决了好几个科学院相关案件,作为回报,这位歌尘浪市真君的好徒弟亲自出马,从她师傅的铃铛里摸到了这一包茶叶。
钟离啜饮一口深红的茶汤,脸色舒缓:“这里面似乎有仙家韵味,的确不错。”
他接着示意道:“那么讲讲吧,千年以后的璃月是怎么样的?”
“多亏了帝君同诸位仙家的庇护,千年后的璃月疆域广袤,南抵层岩,北达轻策,东至沉玉谷,西达云来海。同时,大量商贸兴起,璃月也变成了这片大陆最繁华的商贸之都,也是财富之都,千帆云集,万商云聚,街巷百里琳琅,毫不夸张。”回想起那片繁华的城市,江云的也不由自主的流露出笑容。
“总而言之,一切都非常的太平安康,仙人共处,其乐融融,当然也全托了您的庇护与保佑。”
“沉玉谷,层岩,云来海……”钟离念着这些对他而言或熟悉或陌生的地名,若有所思。
这些地方有的此时还尚存有其他魔神,有点则全未听说过,或许是后世更改了地名也说不定,但这无一例外在告诉他,天衡山并不是终点,它仅仅只是一个最初的开始!
本就难以按捺的雄心,随着江云娓娓道来的天地画卷,燃烧的更加旺盛起来。
“那你可清楚各处收归于璃月的具体时间?”
江云摇了摇头:“我只是一个炼金术师而已,又非专业的历史学者,哪里弄得清这些东西,就算是再宏达的史诗战争,落在书籍上,至多也不过是一小段文字而已。”
坊间传言倒是会提到一些细节,但就看他和那位客卿大人平时争执的频率,不要说添油加醋了,只怕那些精彩的帝君小故事是否存在都有待商榷。
起码,吃虎牙上那一排排所谓“帝君亲尝璃月特色小吃”,他就敢说没一个招牌是真的——如果不考虑那位客卿大人平时品尝过的话。
钟离看得出来他说的的确没有隐瞒,也就点了点头,随即换了另一个问题。
“你既然知晓我在人间行走时所用的名字,想必对我也并不陌生,那么是否能够告诉我,千年后的我自己又是怎样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