陈胤骞刚踏入帐中,迎面砸来一个竹简,他没躲,竹简就擦着额角飞出了帐外,接着就是一声暴喝。
“与虎谋皮,死不足惜。”
陈胤骞不恼,又出去拿回竹简,跪坐于帐中蒲团之上,双手向主位上坐着的人奉上了竹简:“我不过是借给她一队兵而已,不是先生说要拿下买卖人口那条线?”
“一队兵?我们的兵和外面的兵差别甚大。你认为他是谁?那么好糊弄?敢从他身上谋利益?那是十五岁的帝师!这样的人,你借他兵?他还吗?我是说要搞钱,可是也没说过要把珍奇阁赔进去?”
陈胤骞叹了口气,谢云对游子玉判断的太准确,这人确实是造反的奇才,一心一意就想着造反这一件事的时候是挺难办的,他对风向的把控太精准。陈胤骞只能糊弄:“不过是些装备精良的私兵。”
游子玉知道陈胤骞政治敏感烂的不行,但这次真的是气到他心梗:“你倒是做个伪装再借啊!私兵,什么人能有私兵?你认为他真的是单纯的借兵?”
陈胤骞不免心塞,这就看出来了?果然只有聪明人才会有远程谋略的交锋,他这种人就是谢云掰开给他讲都不太明白:“能有什么原因?不就是她手上没有兵,又想着断了这条线,和我们合作这不是肥水流不到世家里吗?”
“哼,这倒看出来了,那就不会深思一下这个举动释放的信号吗?”
“什么?”陈胤骞是惯会装傻充愣的。
“蠢死你算了,他谢云,洛川谢氏嫡孙,顶级世家背景,他为什么不和世家合作,非要找你这么一个半路认识的人?不过是想拉你下水,你还借他兵?他下一次要的就是你的命。”游子玉立马下定决心,就陈胤骞这脑子,谢云都能忽悠死他。
陈胤骞眼见要闹大,游子玉马上要开启高度警备状态,索性借此先试探一番:“那收就收呗,咱跟着谢云干,造反而已,我看那谢云也不是甘居于人下的,他能和我合作,难道不是也打着扩大势力的想法?要是这样,咱们还不用躲在深山里。有谢家做背景,怎么也好过白手起家。”
游子玉再次心梗:“都到这一步了,你就带着这么一大帮兄弟被朝庭收归,造反不彻底,早晚都没命!”
陈胤骞不免正色:“先生,我做的只是让底下人能吃得上饭而已,不造反,不流血就能达到的目标,为什么要让兄弟们拼命呢?”
“我跟随的只有能推翻那个祸国妖姬的明主!如今你有更改志向的想法,那我们就至此别过吧。”游子玉掀了桌子就走,零散的竹简滚了一地。
走?陈胤骞怎么可能让他走。不安分因子还是控制在自己手上比较好,挥手就让账外守卫把游子玉制下了:“先生这是要去哪?”
陈胤骞心想,这真是和谢云所料分毫不差.
一月前,洛川城外。
“乐游啊,你对我这么好,你的‘紫藤先生’不会生气吧?”
“姐,你别这样,我害怕。”陈胤骞摸了摸胳膊上的鸡皮疙瘩。
“啧,没出息。话这样讲,但是他反水的概率还是很大的。”
“为什么,那么大的势力,他难道不会是拿侨一下。他要造反,我这么好的助力和他经营多年的势力,就一点也不心疼?”陈胤骞从来没想过游子玉临时跳槽的担心,这些时候跟着谢云他多少也看明白了一点,大家现如今都没有造反的念头,游子玉要想达成推翻王祎统治的目的,他游子玉现今又不能进管理层,只能跟着他这种野路子,而野路子,他陈胤骞可是有绝对的技术优势。
“就怕你就这样想,算准了的。要是你的那封信没送回去,没把那队押送火药原料的兵借我,他未必能反应这么决绝,主要是你的‘叛变’太明显了,让他意识到一件事,你是不可能造反了,跟着你太没前途。何况,现如今你对珍奇阁还有多少掌控力?经过这一段时间,珍奇阁早就改组了,游子玉借着暗地里的生意,东山再起,是很容易的一件事。若要只是经济,我也不必担心,但是你这队兵里,可是有不少益州官方军队习惯的人,你说,游子玉和益州牧暗地里的联系有多紧密?”
“那姐,你就不担心我反水?你不把我控在身边,还把我放回去。要是我在黔南起事,以你透露出来的局面,现今朝庭不太可能有余力反击。而我,只要等着你把世家除掉就好了。”
谢云一下子就笑了:“我担心什么?陈乐游,在这个社会,在这个世界,我们两个是天然的同盟。”说完又嫌弃的瞥了一眼,“何况,傻孩子,反水是不会说出来的。”
陈胤骞一下子红脸,嘴还是硬的:“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在诈你,让你放松警惕?”
谢云想摸摸傻孩子的头,但奈何傻孩子就是个子高,于是只能拍了拍陈胤骞的肩:“你要是有这心机,还要‘紫藤先生’做什么?你自己早就起事了。”
陈胤骞的思绪回到现在:“先生,你要去哪?是不是最近压力太大,总爱说些胡话?”
游子玉眼见逃走无望,索性安下心来,反正陈胤骞不会对他怎样,不如静待时机,都是千年的狐狸,演戏都是手到擒来的事情:“可能吧,事情总是这么多,也许我该好好休息休息。”
陈胤骞现在不是陈胤骞,是经过谢云“洗礼”的钮祜禄·骞:“那小虎就去陪着先生吧,替先生做做事。”
游子玉反应是很快,执行力也强,一瞬间就明白自己不是他想要的人,能直接就走。要是谢云没提醒,可能他自己要最早明天才能知道人跑了,就算知道了,也会以为是赌气而已。
这样聪明的游子玉可能这辈子也想不明白陈胤骞突然倒戈为什么会这么迅速,这么毫无征兆,也许只能猜到谢云在其中贡献了一份不可磨灭的力量。
游子玉永远不会知道,谢云什么都不用做就天然比他更和陈胤骞亲近。这是天生的地缘关系。
他们是这里的两个异类,他们拥有共同的语言,共同的背景,生活在同一个社会,经历过同样的教育,甚至有着本质相同的思维模式和逻辑。
他们能轻松理解对方的笑点和悲伤,轻松接住对方抛来的任何一个烂梗,会唱同样的歌曲,会吟诵同样的诗歌,会同样的对底层百姓拥有相同的悲悯,因为他们知道,人人平等真的是一种权利。
谢云永远会对陈胤骞有优待,陈胤骞同样把谢云放在无可比拟的位置。
在灵魂的认知上,对方都是彼此和那个世界的唯一联系,是乡情的唯一宣泄口。
陈胤骞想,谢云说的特别对,他们,就是天然的同盟。
但是陈胤骞必须承认,即使谢云是老乡,在发现谢云真的在努力的维护皇权时,他生腾出一种背叛感,下一秒就想割袍断义。
可是谢云说的很对,现在百姓未必需要先进的思想,最主要,最根本的事是让每一个人都可以体面的活下去。用什么方法,是很无所谓的一件事。现在就掀翻棋局,会赔上很多人的命。
谢云太有说服力了,是成为一道短暂绚丽的光给予后世人信仰的力量,还是切实的先解决问题让后世人自己去寻找选择前路?
陈胤骞想,也许我和谢云一样懦弱,担不起革命的牺牲,害怕先驱者的流血。
但是没关系,时代总会挑选出勇敢者来推翻不合理的制度,而他们,就是要确保这群勇敢者,可以接受真正的教育,有权利活下去,再然后他们要掀翻棋局的时候,人命不会白白牺牲。
软禁游子玉会相当麻烦,其中最要命的就是,没有什么人手可以替代游子玉的位置。陈胤骞在见了谢云之后彻底想明白一件事,因着游子玉,他的科技树这些年全都点歪了。首先,他没搞教育,走的是隐居深山的路子,这人才现在基本都锁定在世家里,一些寒门,人家也不乐意住什么深山老林。这游子玉就是一个意外,这种意外可遇不可求,这就导致陈胤骞身边没什么能做管理层的人才,还好寨子里面民风淳朴,人也不算太多,大都是一些吃了饱饭、练兵消耗掉精力的小伙子,现在又砍掉了外面的产业,管理就更简单了,虽然对陈胤骞还是有难度。
而且这几年陈胤骞靠现代智慧做出来的东西,全都进珍奇阁里卖掉了,要是什么真的对民生实惠的,那还真没有,难道。毕竟游子玉给出的造反方针,其一是钱,全都靠着珍奇阁捞洛川怨种们的,那都是什么像八音盒之类的玩意,为了搞技术壁垒和增加领导的神秘性,还只有陈胤骞会,至于可以切实提升生产力的东西,前期被游子玉否掉了;其二是兵,所以重工业还算跟的上,但是这兵力来源和铁矿的归属权,陈胤骞就要打一个问号。
我国古代那是自给自足的自然经济,端了珍奇阁对这个寨子的生存影响不大,但是寨子这么些年一直没有扩大规模,游子玉拿着钱都去干什么了?要是真想要钱了,还不如直接朝谢云伸手,来的又快又多。
游子玉被软禁,隔壁益州州牧程枚,到底会不会带兵来剿他?
这时候就要给自己找一个靠谱的靠山,但是谢云不想让陈胤骞的势力和自己的混在一起,鸡蛋还不能放在同一个篮子里。
谢家不能选,那么靠谱的谢大伯不能明面上投靠,但暗地里的手段多的是。
“老大,你这在洛川待了那么些日子,是不是见识了好多新鲜玩意儿?”
陈胤骞嘴角一抽:“说了几遍,不要这么叫,搞得咱们是什么山匪一样。怎么,大家已经聚集好了?”
“知道啦,知道啦,老大。你这一回来就让我去喊人,每家每户都通知到了。这是要干什么?不是好几年都没这么大动作了。诶?紫藤先生呢?”
“确实是要宣布一件山寨的大事,关乎山寨日后发展战略,但是要怎么选择,还是看大家的意见。”
进来的少年也没在意陈胤骞的回答,颇有点不耐烦:“我又听不懂,老大直接说怎么做就好了。”
陈胤骞想要吐血,想念在谢云身边不用动脑子的每一天,被压榨的时候除外。陈胤骞掀开帘子走出去,在山寨最中间的高台站定,下面已经事乌压压的一片人。
“陈山长,这紫藤先生呢?”
“是啊是啊,要宣告什么大事啊?紫藤先生不在,我这心里直打鼓。”
陈胤骞学着谢云的样子,绷着脸,装出一副严肃样子:“我们大家都是当时在外面过不下去才来山上找出路的,这么些年也都这么过来了,承蒙大家厚爱,选我这个小子做山长,一做就是好几年。大家都知道,我出走了几个月,实不相瞒,是往这都城洛川去了,这出去。就是惦念着山里的大家,发现外面安居乐业,灾荒早就过去了,这朝廷还推行了好几种农业工具,日子过的红红火火。”
下面有人打断陈胤骞说话:“那山长这是什么意思,我们本来就是在外面活不下去了,是朝廷不做人,是上面的贪官让我们背井离乡,现在陈山长这个意思是说,要我们在回到外面那个被压迫的世界吗?”
果 然,游子玉在山寨里的根基太深,还专门宣传景朝的暴政,只是这事早就和谢云商量过了,山里的人对外面的官吏偏见太深,要温和一点:“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我陈胤骞,做乞丐乞讨流浪,当年就剩一只破碗,都快要饿死的时候也没人管我,难道我不怨吗?我和大家感同身受,谁也不想再过被压迫的日子,但是在这山里,天天畏畏缩缩,没什么好收成,大家过的就是好日子了?”
感谢游子玉,外面和里面是两个体系,而且因为生产力没有改变,农耕根本没什么收成,山里的野兽这几年也越来越难找,大家的日子口头上说是自由了,但其实没什么改善。
“我知道这几年有人也想下山,也有偷偷和外界做交易想着改善生活的。”至于有没有,不重要,要让大家感觉有,“这都是因为山里的日子实在不好过。”
“老大,这也不行,那也不行,这日子到底要怎么办?”演讲经典手段,要让下面的人自己提出需求,如果没有,那就给自己找个托,一定要把思维的逻辑和思考的方向彻底掌握在自己手里。
“是啊,在洛川那几日,我茶饭不思,到底怎么才能让大家过上好日子,我这山长也不算白做了。我想着,那不如我自己去做这个官。大家既不用在山里躲着过日子,也不用出去给自己找气受,我在外面盘了一块地,够大家生活了,土地肥沃,每家每户都盖了新屋,只是家当要大家慢慢置办。当然,到底要不要下山,还是要看大家自己的选择,但是我会带着想要下山的那一批明早离开,不想走的就留在山寨里,想下山了,直接按照这个路线去找我就行,咱们是一个大家族,没有抛弃谁的说法,我的地盘永远都会给你们留位置。”
话说到这份上,陈胤骞还是没什么把握都一起离开,但是,话尽于此,他不能把自己困死在山上,至于不愿离开的,留好后路就可以了。
下面的人叽叽喳喳,都是在讨论,有人大喊:“我想知道紫藤先生是怎么想的,他不开口,我这心里总是没有个落处。”
陈胤骞张口就说谎:“我一回来就去找先生了,先生已经同意了,现今就是要下山去给大家提前摸个底,没有先生点头,我也不敢和大家说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