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施……”张应臣觉得喉头干涩,他无声吞咽,竟觉得如刀片划过,难受地让他心慌害怕。
陈令施很平静,放下了手中的漫画书。她的动作不急不慢,张应臣却觉得手足无措,从前的景象在眼前一一划过,他忍不住向她靠近。
陈令施喜欢亲密接触的。
但那人明显地拒绝了他——陈令施挪开自己的手,声音里也没了平日的欢快:“你想说什么呢?直接说就好。”
音色是一如既往的甜,里面却是前所未有的空洞。
“……你呢?”张应臣心口一颤,默默攥紧了手,“令施,我更想听听你的想法。从前是我忽视你太多,可以后……我只想让你高兴。”
长睫微抖,他鼓起勇气,继续说:“令施,我是真的很喜欢你。我不想再让你难过了。”
陈令施一时没理人,空气不知道冷凝了多久,张应臣才听到她的回答。
“看来你说完了。那接下来,就轮到我说了。”
她抬起眼睫,淡淡宣布,然后,开始翻旧账。
“高一军训晚会结束后,我们意外见了面,在你明明认识我的情况下,得到了我的招呼却不回应,什么意思?”
首个问题出口,张应臣第一时间从记忆中抽出这个片段,他想出声说“那时候我真的不好意思和你打招呼”,可陈令施压根没打算给他解释的机会。
“让你说话了么?”预卜先知般,眼前面无表情的女孩截住自己的解释,“狡辩是最后的事。”
在陈令施的认知里,这是一场单方面的翻旧账,张应臣只能一味忏悔,没有解释的资格。
“高一分班后的春运会,为什么要给我递葡萄糖和湿巾纸?我问你是不是对我有好感,为什么要说只是普通同学间的关照?”
陈令施一瞬不眨地盯着他。
“高一暑假在家,我约你去市书城买书,问你可不可以给我带束花,你明明没有正面回答,那第二天为什么要送我粉色玫瑰?普通同学间会互送鲜花么?”
张应臣动了动嘴唇,“不想让你失望”到了嘴边,可还是在对面“咄咄逼人”的目光中退缩。
“高二开学,第一次按成绩挑选座位,你为什么不坐我旁边?是没长眼睛、看不到我向你招手么?会给普通同学送玫瑰花,却不愿意和普通同学一起学习么?”
陈令施看着他浅笑,笑意不达眼底,语气极尽讽刺。
“高二元旦晚会,看到我被人表白,你很生气,还私下对我说那人的坏话,为什么?张应臣,你有什么立场生气呢?又有什么资格去指责他花心好色呢?你又好到哪里呢?你究竟要不要脸,普通同学?”
越是说,陈令施的眼眶越是红,声音也渐渐颤抖起来,由平静、逐渐变得尖细。她一一列举自己长久以来的不满,无论是用词,还是语气,都毫不留情面。
“我想要再进一步,你就开始退缩;我不想再向你靠近,你就偏偏主动拉我……我走不出去,也不能真正进入你的心,张应臣,你到底想让当时的我怎么办?你告诉我,好吗?少年时代的你,究竟都在想些什么?看我不断在内心自我拉扯,你很骄傲自豪吗?”
“……”
仅是听了几分钟,张应臣就听不下去了。
陈令施几乎是在自虐般地回想过去的一切,记忆中的角落灰尘,都被她以绝的姿态一一擦干净,全部搬上正台。她用这些折磨张应臣,更折磨自己。
张应臣始终没说话,他无声地抱住陈令施,薄薄的眼皮闭起来,一边颤抖,一边泛上红意。指缝间是她冰凉的发丝,冷得张应臣心疼、自责、自厌。
他安静无言地倾听了半小时。
而她,也不带停顿地宣泄了半小时。
怀里人终于停口,张应臣反应过来后,把她抱得更紧,力气是自己难以控制的大。从爱人嘴里听到自己过去的混蛋事,他眼中有些茫然,更有数不清的恐惧。
他怕她不要他。可他也没有脸面来自我辩解。
“我从前真的不懂怎么正确表达情感。”
“我不刻意表现喜欢,只是因为你已经走进了我的未来。”
“以前都是我的错。你相信我,我会改的。”
有很多很多话一股脑涌进了喉间,你争我抢,互不退让,数不清的乱麻之后,反而谁也出不去。
“对不起。”
最后,张应臣只能这么说,也只敢这么说。
除了道歉和忏悔,他不知道自己该对陈令施说什么。在绝对的痛苦面前,什么都是无用功。
陈令施头痛欲裂,无意识的眼泪也不停地向下流。她指尖发麻,心跳也快,酸涩从五脏六腑淌出,布满身体的每个角落。
她攥紧张应臣的衣角,看着孱弱的身子发颤,却不肯发出任何声音来——此时此刻,陈令施不愿向眼前人示弱。
待到心脏没那么痛时,她咬紧牙,推开张应臣。在对方情绪纷杂的眼神中,陈令施从口袋里拿出钥匙,颤抖着,解开了困他许久的锁链。
“张应臣,我有病。你更不是什么好东西。别再互相折磨了。”
略显沉重的铁链触地,发出刺耳声响,她一字一顿。
“你走吧。我的脾气发完了,我们,也两不相欠了。”
张应臣不敢置信地看向她,下一秒,他马上握住她的手,再也没了平日里冷淡自在的模样。
“令施,令施你给我一个解释的机会,我都可以解释的,你听我说……”
“我听你说什么?你现在说又有什么用呢?”陈令施的眼眶有些红润,她一边低声笑,一边掉眼泪,连自己都没有察觉,“张应臣,我让你离开,是为你好。”
她觉得现在的自己有些失控——头疼烦躁,心里发凉,就连呼吸都要放大一些幅度,手心、后背都沁出了薄薄的冷汗。耳边除了自己的呼吸声,就只有阵阵耳鸣。
此时此刻,陈令施只能保证自己的安全。因为她再怎么疯,也不会在无人的角落自残。
倒不是她不乐意伤害自己,但前提是要有人看见。如果没有人,陈令施只会通过伤害他者的方式来宣泄情绪。
她很怕自己冲动之下伤害张应臣。
那是犯法的。爸爸妈妈会对自己更失望,这个家会更加摇摇欲坠。
可很显然,对方并不十分了解她。听到陈令施的话,他却以为对方会“做傻事”。
张应臣不假思索,直直握住她的手腕,声带恳求,身子却不敢多向前走一步:“令施,你不要……”
“别碰我,”陈令施依旧是背对着他,声音平静地宛若一潭死水,“张应臣,手机和衣服都是新的,我给你打了几万块钱,就当是分手费吧。”
陈家人素来大方,陈家父母对她的教育也是“做人不能太小气”,所以陈令施也懒得去像网络恶臭男一样去翻旧账。
“张应臣,我再也不会喜欢你了。”她默默咬紧牙,“你不配。”
……
陈令施的手有些颤抖,回到私人书房,她第一时间就是从书柜里找出糖果瓶。甜腻的口感让她安心,随着一整杯温水喝完,心脏终于落回实处。
陈令施知道,自己这人容易钻牛角尖,可她绝不会去看什么心理医生——只要找了医生,她有心理疾病的事就会有曝光的风险。父母确实会心疼她,但更多的,一定是失望。
陈令施不做没把握的事。她绝不能让父母对自己失望。当了二十年的优等生,她的未来也一直要是优等生。
女孩的目光无意识地盯着虚空,四周安静无声,她呆呆愣愣的陷进柔软小沙发,手指死死握着儿时的“玩具”不松手。
不知道过了多久,饥饿感和困倦感袭来,陈令施看向窗外。
已经天黑了。
他……也应该走了吧。
陈令施的目光偏移,从窗台移至房门,眼神渐渐暗下。
金属柄上已经留下了自己的温度,陈令施没有松开,握着它起身,慢慢打开了房门。
外面很安静。就像以前一样,好像世界上只剩下了她一个人。唯有脚步声落在耳畔,棉拖踏在纯木地板上,一点一滴地响。
在陈令施的屋子里,暖黄色灯光是一直不灭的。
可在某些时候,越是温暖柔软的灯光,越是让人觉得孤独寂寥。
就比如现在。
她的目光一一划过室内布置,它们一如往常,甚至变得更有条理了些。各式各样的杯碟整齐划一地摆进防尘透明柜里,原本随意放置的抱枕玩偶也被仔细归位,地板上更是不见任何灰尘纸片。
干净地□□。
陈令施握紧了金属手柄。她愣愣地站在原地,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心境犹如汹涌大海,波涛起伏,无声风暴酝酿之时,大门却发出“滴”的一声响——
门开了,有人来了。
眼睫轻轻一颤,陈令施却不敢把目光投过去。
“令施,是不是饿了?”进门后,张应臣把羽绒服和蔬菜肉类放下,第一时间走近她,小心翼翼地伸出手,想要给她一个拥抱。
陈令施突然有些失措,也有些茫然,更有些不解。
她对他说了那么难听的话,他为什么……还会回来?为什么……不走?
见眼前的女孩只是发怔,没有拒绝,张应臣谨慎地更进一步,动作极轻地把她拢进怀里。
依旧没有排斥。
自从进门后,张应臣的心跳就很快。他抿着唇,默默加大了一些力度,把她抱得更紧。
“我不会走的,令施。”
“你永远赶不走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