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希近来的日子很不好过,自从绑走神侍的事迹败露后,他受到了来自皇帝和圣殿两边的压力。
连原本毫无争议的皇位继承权似乎也染上了迷雾。
但不管怎么说,这位备受宠爱的大皇子依然是贵族们最为看好的人选,每日拜访的人也从没少过。
今天也是如此。
在他富丽堂皇的宫殿外有几名贵族商人正在等待他的接见。
只是他们没能等到南希殿下,却等到了一位谁都没想到的客人。
通体雪白的马车停在了阶梯下。
金色红色流冕随着车身晃了晃,有些嘈杂的场面一下子就安静了,所有人都望着走下来的那个人。
“圣子大人……”
“是犹米亚大人,他怎么会来这里……”
南希皇子奢靡安逸的作风人尽皆知,怎么看也没法和圣洁完美的犹米亚扯上关系。
而且已经有眼尖的人看到犹米亚身侧几位骑士,看架势,这是来者不善。
南希的管家急匆匆地赶到了门口,刚好和正欲进门的犹米亚撞上。
他弯腰行礼,讨好地笑问:“不知道犹米亚大人来找我家大人有什么事?大人现在还在休息,您稍等一下,我立马去叫他。”
犹米亚停住了脚:“不需要。”
他侧头看向这个富态的管家,神情淡淡:“我自己去找他。”
管家感受到了一股若有若无的杀意,脸上的表情顿时僵住了,没等他想好说辞,站在他身后的那个骑士先忍不住了。
塞斯涅家族向来作风跋扈,圣子又有许多年未入世,这位忠心耿耿的扈从觉得自己找了一个很好的邀功机会。
他堵在门口,长枪震地,声音很硬:
“没有南希殿下的允许,谁都不许进去。”
还在思考怎么说的管家冷汗一下子就流下来了,他回头正欲呵斥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扈从,旁边的犹米亚却抬手制止了他。
那名扈从不屑转头,正对上犹米亚的双眼。
那银白无暇的圣洁眼瞳,不知为何却让他浑身发冷。
“是吗?”
犹米亚声音很平静。
他身后两位骑士的手都放在了剑柄上,只要犹米亚一个示意,他们就会杀掉这个不知好歹的扈从。
气氛压抑到极致的瞬间,扈从忽然觉得腰间佩剑一轻。
犹米亚反手拔出他腰间的剑,白光一闪,刚刚还堵在门口的扈从就觉得视线突然变矮了。
无头扈从脖颈处喷涌的血液被一道屏障拦在了里面,犹米亚随手将剑插回了剑鞘里。
那颗睁大眼睛的头颅滚落在地上。
犹米亚悲悯垂眼,念诵教义中的第一节。
“于是祂光辉所至之处,万生万物皆臣服。”
他转身看着外厅里被吓得软倒在地的贵族和商人们,露在袖子外的手干净洁白,他轻声说:
“希望塞斯涅家族没有忘记他们权力来自于谁。”
他再次将目光转向管家,这次,管家浑身的肉一抖,忙不迭从地上爬了起来,不敢再看地上那颗头颅一眼。
“请您跟我来。”
他下巴都快压到了地上,谄媚笑容中夹杂着丝丝恐惧,对犹米亚邀请道。
这次一路上都非常顺利,犹米亚见到了还在昏迷中的南希。
管家为难地擦了擦汗:“真的不是我阻拦您,是南希殿下刚刚被人送回来后就一直昏迷着,怎么叫都叫不醒。”
犹米亚听着,眼神落在床上昏迷不醒的男人身上,没什么表情。
管家却想起了他刚刚杀人时也是这样,浑身像掉进冰窟似的发凉。
眼见着犹米亚伸出手向床上的南希探去,管家绝望地闭上了眼。
看来圣殿执意和君权殿过不去,甚至让圣子亲自来杀人了,这可不是他不保护殿下……
犹米亚大人实在太恐怖了,管家连在他面前站着都很不容易了。
只是他想象中的血腥画面并没有发生,犹米亚将手放在南希上方感受了下,就收回了手。
“是被电晕了,再过一会就会醒过来。”
管家害怕地睁开一边眼睛,刚听到这句话还有点傻。
犹米亚却没有继续解释,他起身往外走:“既然如此,那我就不打扰殿下休息了。”
管家刚刚起身打算送行,却发现犹米亚已经不见了。
若非外厅门口那颗无人处理的头颅,管家几乎要以为刚刚一切都是场幻觉。
他心有余悸地叹了口气,招来人丢掉门口那具尸体。
——
布道官安静地跟在犹米亚身后,他叫米洛·加文,是继冯之后跟随犹米亚第二位助手。
他同样是在犹米亚刚刚降临的时候来到圣殿的,作为加文家族最为优秀的后代之一,他能在刚过五十岁的年纪摸到主教的边缘,家族无疑在其中起到了很大帮助。
所以,他的作风也贵族们一样,保持缄默,对秘密守口如瓶,并且——从不自作主张。
他余光瞥见这位备受尊敬的圣子大人抬起手,揉了揉眉心,握住缰绳的手不由得微微一顿。
这还是他这么久以来,第一次看到犹米亚有这么大的情绪波动。
“大人,真理殿已经到了。”
他恭敬地掀开车帘,说道。
犹米亚微微颔首,走下马车。
米洛敏锐察觉那张平静面庞下不怎么美妙的心情。
这可是很少见的,毕竟自从他提拔到现在这个位置后,犹米亚一直都像缥缈月影似的,有种摸不到实处的感觉。
米洛不由得偷偷多看了犹米亚两眼。
就这两眼的时间,那双蒙了浅淡灰尘似的银白眼瞳像是看到了什么,一寸寸亮了起来。
“犹米亚!”
少年清朗的声音由远及近,在米洛蓦然瞪大的双眼里,一道紫色身影猛地扑进了犹米亚怀里。
不可置信,天崩地裂。
米洛目瞪口呆地看着抱住犹米亚的少年,没忍住掐了自己一下。
来人是个看起来至多二十岁的少年,穿着紫色神袍,露在外面的手臂叫人想起了敏捷的山猫。
他跳起来的时候简直像没有重量,宽松神袍缓缓落下,犹米亚接住了少年,语气有了点松动。
“小酴。”
谢酴埋在他怀里的脸抬了起来,应了一声:
“犹米亚大人。”
他眼神有些躲闪,唇角的笑意也有点勉强,配合手臂上不知被谁捏出来的红痕,看上去可怜巴巴的。
米洛收到了犹米亚警告地一眼,连忙垂下了眼。
犹米亚把谢酴放回地上,帮他袖子整理好,仔细检查起他身上:
“没事吧?是南希对你做了……”
剩下的话犹米亚没能说完,此时没有宽松的神袍能遮住谢酴了,因此他下半张脸变得尤为显眼起来。
准确的说,谢酴的嘴巴。
犹米亚目光落在那上面,红肿鲜艳的形状让旁观者一眼即知主人刚刚做了什么。
一个激烈的吻。
谢酴和……
犹米亚还没说话,真理殿门口传来了亚伦的声音。
他笑吟吟地站在那,抱着手臂看着这边,心情显然很不错。
“犹米亚大人来真理殿有什么事吗?怎么在门口站着不进来?”
他扶了下镜架,歪头道:“我这里有小酴教我泡的那种茶,还蛮好喝的,要不要尝尝?”
由于身上的怪病,他常年带着手套,此时却摘了下来。
犹米亚一眼就看到了亚伦的脸,那张薄而苍白的唇此时充满了鲜红湿润的气息。
和谢酴一模一样。
谢酴站在他身旁,拉了拉犹米亚的衣角:
“我想先回去了。”
犹米亚看了他一眼,那种目光让谢酴感到了细微的冰刺般的异样感。
但这一眼快得像是错觉,犹米亚转头对亚伦说:
“谢谢邀请,但我要带着小酴先回去了。”
他牵起谢酴的手,扶着他上了马车。
“你先进去。”
谢酴没多想,他在坐进马车里的时候看了眼亚伦。亚伦也正直勾勾盯着他,见他望过来,手指暧昧地点了点唇。
谢酴一下子像被烫到似的,松开了拉着车帘的手。
想起亚伦之前说的话,他忍不住皱了下眉。
……什么替身,他当然不可能答应这种事情。
如果不是犹米亚,那只要够像就可以了,为什么要求唯一性?
谢酴饶有兴致地摸了摸滚烫的唇瓣,手指冰凉的温度让他好受了点。
不过,亚伦这种人他并不陌生,谢酴处理起来也已经有了套心得。
他稍微出了会神,车厢帘子就被犹米亚掀起来了。
犹米亚进来,目光落在他身上,刚好看到谢酴摸着自己唇瓣的样子。
谢酴手脚细长,唇瓣也是小小巧巧的淡粉色。
如今却像被剥开了外衣,强行让里面鲜红芬芳的花瓣绽开。
“你喜欢他?”
犹米亚冷淡的声音从车厢另一边传来,叫谢酴当即打了个机灵。
这种乌龙可不能有!
这辆马车很大,犹米亚坐在和他离得远远的地方。谢酴蹭过去,抓住了犹米亚衣袖:
“我只喜欢你,犹米亚大人。”
他恨不得让犹米亚知道他的这种喜欢有多热烈有真切,重复道:
“从见到你的第一眼开始,我的眼里就只能映照出您的样子了。”
他之前也对犹米亚说过类似的话,但在这个世界,表白和表达虔诚的话也没什么不同,所以周围的人从来没有表示过疑惑。
……难道犹米亚也这么认为吗?
倒也不是不可以,毕竟圣子不能动凡情,到时候犹米亚直接不见他可就糟了。
但谢酴看犹米亚一副冷冷淡淡的样子,有点急了。
情急之下,他再也顾不得什么对圣子要尊敬的话,伸手捉住了犹米亚放在膝上的手,吻了吻。
“没有谁能比得上你。”
那双漂亮眼睛亮得像是落进了星星,眼尾带着水胭脂般的红色。
一个糟糕的吻手礼,犹米亚甚至感觉到谢酴滚烫到如有实质的呼吸,就像那鲜红湿润的唇中的唾液也打湿了他的手背。
为了摆脱这种令他难以忍受的境况,他抬起了谢酴的下颌。
手背上绘着圣徽的位置仿佛在发烫,犹米亚居高临下地望着谢酴,用一种冷冰冰的声音警告道:
“主教应当将他的全部心神都奉献给月神大人,不要再和亚伦来往了,小酴。”
他重复道:“任何的接触都不可以。”
很难说这句话里有没有一点私心,因为犹米亚必须承认,在他看到谢酴和亚伦时,他感受到了一种从未经历过的情绪。
那种强烈到仿佛日光冲击或者强酸腐蚀的情绪叫他甚至不得不动用神力,才安抚下去。
就在这时,马车停了。
米洛在外面恭敬道:“已经到了,大人。”
谢酴张了张嘴,正要答应犹米亚,却察觉唇瓣上传来了若有似无的触碰感。
没等他仔细分辨,犹米亚就收回了手,手背上还有一点可疑的不明反光液体。
谢酴脸一下子红了,他刚刚好像是激动了点。
犹米亚似乎没察觉手背上的异样,眉目不动地掀开了车帘:“你先下去吧,小酴,我还要去接见今天的大臣。”
谢酴有点恋恋不舍地犹米亚告别了。
——
夜深了。
圣殿最高层的宽阔起居室里,轻纱层层叠叠堆积的床帘忽地动了下,像花瓣一样往外散开。
“……我只喜欢你。”
眼角晕着薄红的少年微微启唇,柔软纤细的手臂环抱住他。那张淡粉色的,羞怯的花苞似的唇主动递了过来。
而梦中的犹米亚竟将被定住了似的,眼睁睁看着谢酴亲了上来。
甜蜜的香气包住了犹米亚,他看着另一个自己掐住了谢酴的下颌亲了上去。
往日像铁链般根根分明的秩序和戒令都好像隔了层纱,变得不再清晰,连这样的行为都没能引起犹米亚的抗拒。
谢酴气喘吁吁地趴在他颈侧,吃吃笑道:
“只喜欢你,犹米亚。”
谢酴漂亮的浅粉色唇瓣变得秾艳湿红,而梦中的那个犹米亚并没有说话,只是伸手,再次碰了碰谢酴的唇。
烙铁般的滚烫温度一下子从指尖传来。
犹米亚猛地睁开眼,床幔在狂风中猎猎飞舞,月光撒在他的指尖。
他浑身都被风吹得冰凉,唯有一处是热烫的。
犹米亚茫然的,有点不可置信地扶额起身。圣子不动凡情并不单指情绪上的,生理上也是。
但……
犹米亚后知后觉的感受到了蔓延到整个手臂的灼热感,是圣徽在疯狂发亮。
他闭上眼,神力运转,梦里那些痴迷的呢喃逐渐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喜欢你。”
谢酴那双亮晶晶的眼突然又出现了。
污血一下子滴落在被子上,犹米亚闷哼一声,擦掉了嘴角的血丝。
千百年来未有圣子动过凡情,也因此无人知道月神对此的惩罚。
现在犹米亚知道了,他浑身气息虚弱了不少,笑了下,轻轻自语:
“原来,惩罚只是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