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嗷呜——”
一声拉长的咆哮传入谢酴耳中,这声音透着森森寒意,像是滴血的兽眼。
他睁开眼,发现自己正躺在树下,粗粝的树皮硌着后背肌肤。周围黑漆漆的,什么也看不清。
这是哪里?谢酴疑惑了瞬间,脑海中忽地冒出了些记忆。
这具身体是城南贫民窟的孤儿,因为偷了神侍大人的食物,被守卫赶出了城外。
城外有片令人闻风丧胆的黑暗森林,没有平民能活着走出这里。
原来的谢酴饥渴交加,刚进黑暗森林没多久就晕过去了,再次醒来就变成了现在这个谢酴。
谢酴:……请问我是什么怨种接锅侠吗?
任谁前一刻还在度假吃烤肉,醒来后却发现自己快死的时候都不会很高兴。
远处的狼嚎越来越近了,那凄厉的声音听得谢酴起了层鸡皮疙瘩。他回过神,扶着树站起身,打量了下周围的环境。
高而茂密的树冠将月光遮得严严实实,只有几缕穿透树荫落了下来。整体能见度非常低,空气幽暗,呈现一种不详的气息。
谢酴身上有些疼,估计是被打的,还好不算影响活动。他选了个和刚刚传来狼嚎的相反方向,深一脚浅一脚地往前走。
眼下的当务之急是找个安全地方过夜。
黑暗森林平日里人迹罕至,到处都长满了杂草,很不好走。
没走几步,谢酴的小腿就被锋利的野草割伤了。
“嘶,好痛。”
更不妙的是,血腥味渐渐在空气中弥漫,混着冷冽的森寒空气传入肺腑。
谢酴皱起眉,往周围看了圈,黑暗的森林依旧十分寂静,似乎并没有危险。
他没有放松警惕,寂静往往意味着危险更加隐蔽。谢酴惴惴不安地走了一会,忽然发现前面的野草被压倒在了地上。
这是人走过的痕迹!
谢酴眼睛一亮,急忙走过去看了看。被压倒的灌木上还有沉重的马蹄印子,不知什么野兽的内脏掉落在旁边,紫色血液打湿了灌木和地面。
空气中的味道十分难闻,谢酴丝毫不在意,反而喜出望外。
怪不得没有野兽被吸引过来,原来是有人已经来过了。
只要顺着这个痕迹走,他一定能见到人,跟着他们出去!
不过走了一会,看着地上越来越多的动物尸体,谢酴心里慢慢生出了点犹豫。
这是一群骑着马的大部队。
要知道任何时候能骑得起马的都是贵族,依照记忆里这个世界贵族对平民的态度来看,他找到人后最大的可能就是被当做可疑人士直接杀死。
记忆里有很多这种片段,残酷的高大银甲守卫随意杀死了路边平民。
谢酴有些麻了,所以野兽和人,他必须选一个死是吗?
而且据他所知,贵族们也很少往城外的黑暗森林走,这可不是个什么郊游的好地方,最常来这里的是圣殿的银甲骑士队。
凌驾在帝国之上的圣殿,代表月神大人行走在人间的旨意。
无数贵族趋之若鹜,捧上重金,只为了进入圣殿接受洗礼。
他们拥有天然高贵的特权,连最底层的神侍都备受尊敬,普通平民只能把自己的孩子送进去当仆从。
谢酴:神棍是吧,还混得这么好。
等等……混得很好?
已知:平民=无人权,神侍=受尊重
所以:大腿=圣殿
谢酴心动了。
机遇总是和风险并存,遇到圣殿的人固然有可能会死,可看起来这圣殿也是个可靠的粗大腿。
他向来贪图享乐,绝对不可能安心当个整天劳作的平民。
谢酴心里逐渐有了打算,走起路来也不觉得累了。
可惜这森林太大,他走了快一个多小时才走到尽头。
痕迹消失在前面的空地处,隐隐有湖水的波光从树林间的缝隙透进来。
细微的说话声飘过来,谢酴拨开低垂的树枝,往外面看了眼。
第一眼,湖边那人就吸引了谢酴的全部注意力。
他银白长发垂落在水面上,发尾随着碧蓝的湖水轻轻摆动,像轻灵的鱼尾。
白马驯顺地俯在他身侧,银紫色长袍铺在草地上,金纹绣成一个瑰丽繁复的图案,遍布各处。
他身旁单膝跪着一位银甲骑士,刀刃上的紫色血液还在往下滴落,背后是堆成小山似的狰狞野兽尸体。
湖边那人似乎察觉了谢酴靠近的动静,转过头来。
那瞬间,月光轻轻穿过树梢,洒在那人脸上。
圣洁无暇,曼妙难言。
谢酴连自己被发现的事情都忘记了,下意识屏住了呼吸。
那人的双眼银白无暇,犹如天中高悬明月,声音缥缈似雾:
“外乡人?”
在他说话的瞬间,谢酴心头好似蒙上了层白雾,糊里糊涂地拨开了树枝走了出去,将自己先前观察一二的想法忘了个干净。
什么花言巧语和算计都忽然消失了,谢酴望着湖边这人银白色的眼瞳,说不出话来。
银白的月色照在了谢酴身上。
这月光仿佛有生命,如轻纱般轻轻飘动,他耳畔全是心跳鼓噪的砰砰声。
谢酴忍不住疑心这人是什么月光化成的精怪,魇住了他的心神,不然他为何竟完全移不开自己的视线?
他张了张嘴,却发现原本准备好的说辞却说不出口。
物理意义上的,声音仿佛在喉咙里消失了。
谢酴:?
他热血上头的脑袋总算冷静了下来,立马反应过来,改口道:
“我叫谢酴,是来旅游的(被驱逐只是意外,我刚好想出来旅游)”
“无意间迷路(这是真的)”
“我愿意给您提供丝绸和瓷器的技术(看过纪录片等于掌握)”
“请您帮助我回家(我是真想回家,不过不是这个世界的)”
随着他的话音落定,月光下,那张脸也逐渐清晰起来。
鼻梁细挺,唇如春花,眼尾微微上拉,在恰到好处的眼窝里有种勾魂夺魄的美丽。
此时神情愣怔,就像望着心上人背影傻傻张唇的少年,一览无余的痴迷和喜爱都写在了脸上。
如此旖旎纤细的美丽,叫湖畔两人心中的疑惑和敌意都消去了大半。
那本欲拔剑的骑士又跪了回去,沉声问主人:
“圣子大人,这人如何处置?”
圣子?
谢酴虽然痴痴望着人,心里却飞速转动了起来。
他运气这么好?圣殿已经是高不可攀的凌霄上人了,负责聆听月神旨意的圣子更是个传说中般的存在。
——他走了大运。
在意识到这点后,本该欢喜的谢酴却奇异的有些失落……地位太高的人都很难追的。
他丝毫没意识到自己对圣子毫无原由的痴迷,眼神都暗淡了下去。
只是骨子里追求安逸的想法还没忘,失落了瞬间又抬起眼,眼巴巴瞅着圣子,希望他把自己带回去。
圣子也将目光落了在他身上,那双银白色的眼瞳仿佛氤氲着微光,对视的瞬间,谢酴期期艾艾道:
“圣、圣子大人,你可以带我回去吗?”
他说完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忍不住懊悔了起来。那么多甜言蜜语可以说,再不济捧捧对方也行啊,他却只说了这么干巴巴的一句话……
他又赶紧补充了句:“我真的很喜欢你。”
?
他不是想说这个,他想说圣子大人身姿高妙气质不凡,如果能追随在身侧实在是莫大幸运。
谁,到底是谁没收了他的舌头!
谢酴给自己气得恼怒起来,脸迅速涨红,愤怒地想砸地。
好傻,感觉自己突然变成了傻子。
他的美人,他的抱大腿计划……
感觉都在逐渐离他远去。
不要啊。
尴尬中的每一分每一秒都如此漫长,不知过了多久,谢酴听到一声铁甲碰撞的声音。
他下意识抬起头想去看,却发现圣子不知何时走到了他的面前。
他修长有力的手指仿佛玉石,从银紫色的神袍中垂落,是一个赐福的手势。
那双银白色的眼瞳如此近,仿佛满月降落了在谢酴身边。
一股缥缈的,勾人心魂的香味从圣子身上传来,谢酴呆呆抬头,那双黑瞳里满映着圣子的身影,再无别人。
不知哪里吹来了阵风,圣子的银色长发微微拂在了谢酴脸上。
他说:
“吾名犹米亚,迷途的旅人,月神大人赐福于你,愿你病痛消弭,永享福乐。”
那瞬间,满月光华璀璨,落在了两人身上。一切都如此寂静,唯有谢酴胸腔中不断加快跳动的心跳声在回响。
犹米亚……
谢酴平生随处留情,从未真正在意过什么。今日却像着魔似的,沉溺在了犹米亚那双银白色眼瞳里。
身上的疼痛疲劳不知何时消失了,谢酴神魂似乎已经飘了起来,系在了犹米亚身上。
他喃喃:“犹米亚……”
直呼圣子名讳是很不尊敬的,犹米亚却并不在意,他望着谢酴那双黑水银般干净痴迷的眼瞳,唇角弯起微不可见的弧度,声音平静:
“你当称我为犹米亚大人。”
月华越来越亮,兜头浇下,谢酴恍惚间意识到,自己可能真的生病了。
他为这月华的代行者深深痴迷,是无可救药的月光患者。
“好的……犹米亚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