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世纪。
日本,东京,涩谷区。
这是万圣节之夜。
车辆堵得搭棚也瞭望不到边际,路边霓虹灯牌闪得吵人,小钢珠店里不断传来激荡的乐曲。
三层楼高的花车长队缓慢游行。
领头的狼人们和凯撒大帝勾肩搭背,高踢腿地跳着爵士舞。
中心最高的花车上,大红萝卜和魔法少女搭着电吉他,甩头吼着金属摇滚,将音浪一波又一波地推向远方。
人群欢呼着,如浪潮般翻滚。奇装异服的他们醺红着脸,高举满溢着绵密白沫的啤酒罐碰杯。
“耶!”
涩谷的今夜,到处都是寻欢作乐的声音。
——当然,这是对普通人而言。
涩谷中心的上空百米,就飘浮着这么一位撇着嘴的咒术师。
21世纪,时年28岁的五条家家主,兼现代最强咒术师,兼咒术高专的教师——五条悟,歪头侧夹着黑壳手机,同时又在双眼蒙着眼罩的情况下,双手飞速在另一个白壳手机上打字,嘴里抱怨和回呛是如箭齐发。
“伊地知,虽然我知道我是全年无休,但这也太过分了吧?”
修长的十指翻飞,夜风梳理着五条悟翘起的丝缕白发,要安抚他的情绪。
但五条悟瞥了眼包裹着涩谷中心的漆黑结界【帐】,只是更加叹气。
“我为了待会儿的两小时,已经三天没沾床了,全靠在新干线上打盹补觉,结果现在是怎么回事?敌方指名五条悟过来,不然就不放结界里的人走? ”
电话另一头不断传来焦急的道歉和恳求,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五条悟打完字,摁下发送按钮,便把白壳手机塞进裤袋,然后又拿起夹在耳与肩上的手机。
“嗯我在听我在听。行了伊地知,我已经到了,多说无益。啊?嘛,今天我是和人有约。如果放那家伙的鸽子,绝对会相当麻烦……”
五条悟打着电话,从空中弯腰俯身,颠倒着落向结界。
“哈哈,你好奇连我都觉得麻烦的人?糟糕,说多了。嗞嗞——信号不好,喂喂听不清啊。也对,进了结界就会被屏蔽电波嘛。”
五条悟不管对面的困惑,干脆利落地摁上了挂掉的按键,从头到脚慢慢没入漆黑结界。
“那家伙太危险了,绝对不可以扯进来。不过,万一……”
五条悟喃喃着没入结界,有几条简讯完全没有受到结界干扰,在他裤兜里的手机屏幕上亮起。
【8:30 PM 咸玉子烧】
《蚯蚓人》复刻限定版双人焦糖奶油爆米花,我一个人独享也没有关系吗?
【8:33 PM 咸玉子烧】
你好不容易才挤出时间休息,放着他们不管也可以啦,到时候谁死掉了我复活他们就是了。
【8:46 PM 咸玉子烧】
悟,笨蛋。
……
…………
………………
“阿嚏!”
涩谷站的地铁里,五条悟忽略了裤兜里的震动,打了个喷嚏。
他面前的不明生物呵呵笑了出来。
“有谁在说你坏话吧?”
五条悟此时已拿下了眼罩,他最大程度利用他那双漂亮到天空都为之震撼的澈蓝眼睛——翻了个白眼,根本不给对方一点好脸色。
这个额头上有着缝合线的家伙,不仅把大脑换进了他两年前死去的挚友【夏油杰】的遗躯,现在也正在用一个叫【狱门疆】的特级咒具抓着他,让他无法动弹。
对方想什么时候封印他都可以,现在还不动手,大概只是想炫耀一下自己的计谋。
三个特级咒灵和一个九相图,都是现今诅咒之中的顶尖战力,稍微努力一下就可以让东京只剩下断壁残垣。
不过对五条悟来说,他就算三天没睡也能把他们拍成美式蜂蜜薄煎饼。
于是战斗时,他们迫使普通人挤满他身边,利用他想要尽可能救下最多人的这份心理,极大削弱他的精力,最终用狱门疆将他抓住。
对方讲得兴高采烈、眉飞色舞,五条悟却打了个大大的哈欠。
“吵死了,要封印就快点,不要再折磨我了。”
“嗯?”对方停了下来。
“你一直说个不停,我根本不想听空虚寂寞没朋友的空巢老头罗里吧嗦。今天明明是万圣节,你却不好好享受跑来捣乱,该不是完全没人约所以在泄愤吧?”
对方愣了下,大笑出声:“这么说的话,难道你今晚有约?”
“谁会告诉你。”
五条悟,这28岁的青年像他18岁时那样做着鬼脸。
“我年轻貌美又有钱有权,你这坨脑花连我的一根眼睫毛都比不上。快点从我的眼前消失,看到你就想吐,诅咒。”
“诅咒,吗……”对方无奈笑着,“狱门疆,关门。”
狱门疆缓缓阖上,即将包裹五条悟。
对方摸着自己额头上的缝合线,抱怨着:“这个时代怎么都是些没有幽默细胞的家伙?要是【末伽梨】在的话,肯定会觉得这个术式很有趣……嗯?”
五条悟的脸上,有一闪而过的愕然。
这两位紧紧锁定对方,嘴角下弯,都没有了半秒前的一分笑意。
咔哒。
狱门疆化作巴掌大小的方盒骰子,每面1到6只数目不等的眼睛缓缓闭上,落到了额上缝线的【羂索】手中。
而羂索,这掌握了换脑术式、因而得以从平安时代活到21世纪的存在,死死盯着狱门疆。
一旁,火山头的特级咒灵【漏瑚】拄着拐杖,斜着独眼看他。
“有什么问题吗,夏油?”
“没……”
忽然,羂索手中的骰子开始震荡,那些眼睛陡然睁开,瞳孔染上了五条悟那天空般澄澈的【六眼】之蓝,并在剧痛中疯狂转动,还淌下汩汩的泪水。
“呃!”羂索手腕颤抖,最终因承受不住它陡然增加的重量而松手。
狱门疆砸落在地,深深凹陷在地铁的地砖里,周围地面裂开蛛网般纹路。
【特级咒具·狱门疆】无法消化五条悟所带来的信息,正在以它的方式凄厉哀嚎。
“何等异人。”羂索微微张嘴,扯出笑来,“这可是末伽梨做的咒具啊。五条悟,你到底是怎样的存在……”
……
…………
………………
涩谷一片火海,宿傩久违地心情不错。
刚才,他难得碰到一个用火的咒灵,便兴起打了一场,把那个火山头烧成了渣渣。
之后,里梅也来了,跪在他脚边,恭敬说着:「我来迎接你了,宿傩大人。」
宿傩以为自己不会记得里梅,毕竟他们化作咒物有大概近千年的时间,而活着时的相处却仅有数十年。
不过,当周围热火腾腾,四处散发着烤肉的香味,刺激着宿傩的感官……
「是里梅吗。」诅咒之王咧开笑来。而里梅,那堕天神宫的大神官兼主厨,也是扬起嘴角。
现今,口腹之欲乃是宿傩最关心的事情之一。
那个吞食了他化作咒物的手指、成为了他受肉/体的小鬼【虎杖悠仁】,味觉完全是坏掉的。
虎杖平时一个人的时候,三餐都是水煮鸡胸肉和西兰花,有时甚至懒到把鸡胸肉放进微波炉里叮一下就啃。
这个可恶的小鬼。他明明是会做饭的,厨艺还不错,但就是为了报复唯一爱好是进食的宿傩,才这么虐待自己的味蕾。
而且发现宿傩嗜好甜食以后,虎杖变本加厉,宣布自己只吃咸的玉子烧。
咸的!
「我不挑食。」虎杖耸肩。
啊对,这可是连咒物都能面不改色吞下的家伙。
与之相比,虎杖的同伴【伏黑惠】就要挑得多了。
某次五条悟请的回转寿司上,宿傩透过虎杖,曾亲眼看到,伏黑惠冷汗着戳了下咸的玉子烧,然后毅然决然把碟子换给了虎杖(宿傩)。
换到那个身体里去吧,宿傩是那么想的。
而伏黑惠的身体素质也的确不错,稍微再成长一点,说不定也能承受诅咒之王那庞大的咒力。
伏黑惠不会像虎杖一样成为宿傩的牢笼。最重要的是,他的味蕾很正常。
只可惜,这味蕾正常的家伙,现在已经快不行了。
宿傩方才匆匆挥别里梅,赶到现场却只看到伏黑惠倒在墙角,呼吸和心跳都完全停止。
伏黑惠身上到处是伤,看起来经历了大大小小的战斗,最终采用了自爆,使用【十种影法术】召唤出最为凶残却尚未调伏的影子,并将对手也扯进调伏仪式。
得由仪式外的人打败那个影子,宿傩的味蕾、啊不,伏黑惠才有的救。
宿傩漫不经心地开战,随即发现那影子的招数相当有趣。
见招拆招,不断变强,只要是受过的咒术都能快速适应。
简直就像……
八岐大蛇。
宿傩没空去管脑海里滑过的一抹异样,最后试探完对方的所有招数后,就用他引以为傲的【开】,将那影子烧灼得一干二净。
“不错的战斗。”
宿傩拎起伏黑惠的领子,就要拖着他离开,把他丢给高专那个会外放反转术式的女人。
——对,宿傩是可以救他,但虎杖差不多要醒了,很快就会夺回身体的控制权……
宿傩顿住了脚步。
前方,那道六米高的影子消失的地方,是一团盘旋着的混沌。
无论那是什么,宿傩本来都不会在意。
但是,那团混沌好像在等着什么,一直、一直……
宿傩回想起了过去的千年。
没有视觉、听觉、味觉、嗅觉、触觉,唯有意识永存,但他却并不认为那无法忍受。
它在等什么?他又在等什么?
“布瑠部,由良由良止,布瑠部……”伏黑惠在昏迷中呢喃着,而混沌也不知为何愉快起来,上下像弹力球一样跳动。
然而当伏黑惠接着说:“魔虚罗。”混沌忽然僵住了,浑身都像尖刺一样炸开。
念错了,宿傩想到。但至于不惹对方生气的正确念法……
「人,果然是受宿命支配的。」曾经有谁这么说过。
「你会明白的,宿傩。就在不远的将来。待【法理之轮】转动,待【布瑠真言】唱响,待灵与肉跨越生死的边界,待下一世,待未来……」
一时间,过去、现在、未来,所有的时间反复在线性与非线性中变幻,命运旋起席卷整个宇宙的风暴,因果不断碎裂或重连,而现实和非现实也在同时毁灭和创造……
万物都没有色彩,只有眼前混沌染上了琉璃般的五光十色。
“末伽梨·俱舍罗。”宿傩喃喃着。
风拂过,灵动地吹起衬衫和百褶裙,藤蔓般的乌黑长发微微晃动,露出其后那对温柔的双眼。
然后,好似太阳晒化了霜,这道影子什么话也没说,只是餍足地笑了下,便消逝在宿傩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