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情要从一个多月前说起,傅柯平和程亭荷游历到旌德县,喝酒访友,逍遥自在。
都说小酌怡情,但酒这个东西终究也是烧身硝焰。
有一次,傅柯平跟几位友人宴饮畅聊,席间与一位陈家大少爷吵了一架,酒气上头,众人不欢而散。结果当夜,那位陈少爷竟被人谋杀于暗巷,陈家就报官了。
官府追查死者的行踪,查到那夜一同饮酒的友人,就有人提到说傅柯平与之吵架的事情。官府就找到了傅柯平,他承认酒后失态,但不承认杀人,也跟官差到了县衙录下口供。
待傅柯平从府衙出来后,不过半日,官差又上门了。说是验尸结果显示陈家少爷是被长刀所砍,且一刀致命,而傅柯平又是有名的刀客,刀法非常娴熟。官差就拿了他的刀去对比,伤口竟然十分吻合。再加上傅柯平的口供中说他离席后直接回了客栈,但是没有人可以证明他究竟是何时回到的客栈,从时间上无法排除他的作案可能性,怀疑他假装离席后又在半道伺机杀害了陈家少爷。
傅柯平刚被抓时,非常淡定,一副从容的模样,虽说有问必答,但是一直端着架子、言不尽意。官差看他倨傲的模样,直接将他收入了监牢,后来还直接过堂审了一回。面对审讯,他不仔细交代那晚究竟做了什么,一味指责官差对他不敬,叫他们赶紧去查案,不要在他身上浪费时间,县官判他个咆哮公堂之罪,又被关押了几日。
傅柯平在牢里时听衙役提起,陈家在当地是有名的望族,家族宗亲中也有达官显贵。陈家已经频频向县衙施压要尽快惩治凶手,如果没有新的证据或者新的嫌疑人的话,县衙估计很快就会判傅柯平故意杀人。一旦判决文书下达,再提交至大理寺复核,那么等待他的就是秋后问斩了。
眼下各种证据都指向了傅柯平,尤其是那把刀非常符合伤口的痕迹,人证物证俱在,且他还有杀人动机,他这才开始急了。程亭荷去探监的时候,他让程大小姐赶紧找关系救他出去。
程大小姐最开始是去找傅柯平的知己前赤威将军钟离询,谁料想那人失踪了。她没了办法,只好赶回玉衡山庄求母亲帮忙。
含岫夫人本也是官家小姐,但她当年是不顾家里反对嫁到了程家,而父母已经去世多年,她跟家族其他人几乎没有了来往。她只好去找鸿雁山庄,才知道胡家出事已经被查封了。最后就由程二小姐出面找上了周昀舟帮忙。
“所以你来找我是想让我去旌德县查找真凶?”钟问策问道。
“旌德县那地儿都靠近皇城了,还真有点儿远呢。阁主,你带我一起去吧。”符容说道。
周昀舟连连摆手,“不不不,哪儿敢让我的好哥哥舟车劳顿地跑那么远呢!我已经找了很厉害的讼师,虽然眼下人证物证都不利于傅大侠,但是案件仍有疑点,能拖延一会儿是一会儿,官府那边也就有时间再找找真凶。可是,死的那位是旌德县的陈志樾,陈家是竞陵杜家的表亲。那陈家一看案子迟迟未判,听说已经去找了杜家……我来,是想请你修书一封给杜时易,就是说……”周公子面露难色,一时不知怎么开口。
钟问策心下了然。这人命关天,官府在没有确凿证据之下不会轻易判定故意杀人之罪。哪怕判了死罪,县衙还要提交到中枢去复核,而一旦有官员发现疑点就会退回重审。只不过在陈家频频施压的情况下,县衙也是有可能直接下达判决文书提交到大理寺,然后压力就给到了上级部门。陈家的表亲是竞陵杜家,而周昀舟提到的杜时易,是竞陵杜家大公子,现任大理寺少卿,也是钟离询的发小之一。
“就我对奉义的了解,他处理案子绝不会敷衍了事。不过,事关表亲一家,他倒是会主动回避。而同僚或许看在他的面子上加紧办理,一不小心会弄巧成拙。”
“对呀,若是那位杜兄审核案件,我真就不担心了。就怕他为了避嫌而不参与,然后周围难免有妄自揣测的人,更或者趁机落井下石的,这样一来就会越发复杂。”
钟问策思虑片刻,提笔写了两份书信,都交给周昀舟。
周公子接过一看,第二个信封上写着“惒兄亲启”,顿时又惊又喜,“这……是那位贵人?”
钟问策点点头,“这第二封信你先留着,确有必要的时候再送出。”
周昀舟小心翼翼地将信收入怀里,马不停蹄地走了。
“阁主,你真的相信那傅柯平是清白的?”没等钟问策回答,符容心念电转想到了另一个可能性。“难道说你怀疑跟跟天乩弩有关?”
钟问策:“傅柯平在关中一带有些名气,好与人交际、喜欢听人吹捧,他如此在意自己的名声,若是有人得罪了他,那么当众挑战并羞辱对方更符合他的行事作风,大抵是不会在暗地里杀人的。如今有鸣川帮忙斡旋,官府细查之下应该很快能发现其中的端倪。至于天乩弩,你还记得么,自从我们查到鸥蓝山后,那些人就开始频繁出手,说明已经戳到了他们的痛处。而今胡清图私运生铁的事情暴露,不仅石小柳被追杀,后续又有高家遭灭门,这桩桩件件几乎都是跟天乩弩有关。”
符容:“哦,对,上次辎阳帮绑架阿甲那事后,你还特意赶去见了那位,他怎么说的?”
钟问策:“只能先抓一些小鱼,暂时动不了那些人,证据还不足,人证又只有李轻蜓,他能指正的也就两个人,其中刘传理已经被屑金楼灭口,而前县令李旗岷至今下落不明。”
“能先抓些小鱼,断了一些他们的路子也是好的。这样看来,李旗岷是个关键点啊,可惜一点苗头都没有查到。”似乎进入了一个死胡同,符容皱起眉头。“那这次你怎么会让鸣川去找那位帮忙?”
“陈家虽是杜家的表亲,但是跟杜家不太亲近。我听奉义提过,他们跟贺伯坤一党十分交好。原本以为贺伯坤一直持身中正,只效忠朝廷,没有参与党派之争。如今贺伯坤因鸿雁山庄的事被弹劾停职,一些线索就冒出来了。我有种预感,陈家少爷也是因生铁一事被灭口的,他可能就是一个关键的中间人。而那傅柯平,或许在无意中得罪了什么人,对方正好利用他而已。”
符容一合掌,“对呀,尤其是那个刀痕。傅柯平既是有名的刀客,那么假借跟他切磋的名义获取他的武功路数,然后再仿冒他的刀造成相似的痕迹,也不是不可能啊!”
“对,甚至可以说是精心策划过的,能做到这件事的人绝不会是普通人,或者说,绝不会是个人恩怨,肯定是有一个团伙。”
“就像屑金楼那样?哦,对了,说到屑金楼,我刚刚还想跟你说来着,自从你在掌门大会公开提到赤鷩谷余孽和同伙,现在陆陆续续冒出来几个名字,想必很快就会找到祸首了。”
“好,我们主要关注江南这边的源头,至于那边的漩涡还是交由他们去搅动比较合适,我们就耐心等着吧。”
符容听到他这么说,长长一叹,“这么些年了你也没有回去过,连上面每年给的赏赐都留给他们,哎——”
钟问策笑起来,“唉声叹气不适合你啊,小芙蓉。江南真挺好的,我还有你们么。”
符容秀眉一扬,“嗯?恐怕不只我们吧!”
反正在老中医面前什么都瞒不住,钟问策站起身顺口接道:“那还有谁?”
“啧,这不就是八仙桌上放盏灯——明摆着呢么!”
钟问策拍了拍符容的肩膀,“走吧,我们去看看阿甲和小李。”
符容施施然跟着钟问策走出书房,一阵感慨:“大哥真的不好当啊!做得不好会被人戳脊梁骨,做得太好吧又遭人嫉恨。啧啧啧——”
*
“什么?魈阳门?确定是阿冲么?”桑兔问道。
柳莺回复:“是啊,白小哥头戴的那个抹额样式挺特别的。有姐妹说,看到他出入的那个街坊是魈阳门的地盘,而且他身边跟着的那几个人也确实是魈阳门的。”
“柳莺,你对魈阳门了解多少?”
“唔,门主叫岩魁斗,经营着几个当铺和赌坊。生意不大不小,在江南这块地就也不太引人注意。”
“当铺和赌坊,但凡吃这口饭的,若是背后没有人撑腰,恐怕也无法安稳地做这么久吧。”
“小主说的对,他们背后有朝廷大官撑腰,藏得挺深的,从明面上根本看不出什么来。”
“查出是什么人了么?”
柳莺摇摇头,“只能查到一些小罗喽。”
“嗯,江湖事就该在江湖了,查到魈阳门就先停下吧,这后面的水有多深咱们都不知道。尤其牵扯到朝廷官员,我们这些江湖人还是离远一些的好。”桑兔没有说出来的是,她不想让青鸾宫再陷入到什么危机里去。
“小主说得再对也没有了!还是江湖自由自在啊!我听说那些官家小姐从出生起就要接受各种管教,连吃饭睡觉的姿势都有人盯着,然后到了年龄就要嫁给家里选好的人,相夫教子,一辈子就那么过去了。做得好还能留个贤惠的名声,做得不好……那我就不知道了。再看我们江湖女子啊,快意恩仇,爽快利落,手里有剑,背靠大树,饿的时候就吃饭,看人不爽的时候就开骂,谁还敢随意欺负了去!”
桑兔笑起来,“虽说官家小姐养尊处优,身份贵重,不像我们这些江湖人自由自在。但是拥有什么就会被什么束缚。她们享有令人羡慕的名望和地位,一边又不得不被礼数教条限制着。而在她们看来,像我这样的又何尝不是野调无腔、庸俗不堪、譬如杂草呢。”
“小主,你怎么了呀?是谁又说了什么过分的话么?你跟我说,我去揍他!”柳莺捏起拳头一脸愤愤。柳莺是知道的,小主来到青鸾宫后,之前有些看不惯隽骨宫主的长老也同样不待见她,连着有些资格老的人也背地里说她是“野丫头”什么的,不过小主从来不理会那些话,不是说逆来顺受的那种不理会,而是打心眼儿里不在乎他们说什么。就冲这一点,柳莺就真心佩服她。
“啊,没人欺负我,就是突然想到而已。”桑兔也说不出怎么突然有了这样的感慨,大概是最近太闲了吧,还是得找点事情做才行。治愈不开心的,除了美食,还有美人了,而美人远在扬州。
“柳莺,我要出门一趟。”
“去哪儿呀?”
“就像你刚刚说的,饿的时候就吃饭,看人不爽就开骂,那么想一个人的时候也不必撒谎。我找我想见的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