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临行，我去见顾绵绵，不料却在她门外被宋选拦住。
“尊主说，她身上残毒未消，既然注定离别，不如不见。”宋选朝我躬身，如是转达。
怔一怔，我看他：“尊主？”
宋选窒了片刻，垂了头：“师父不要我了，让我改口，否则就把我赶出逆水。”
“她有什么话留给我么？”我问。
他摇头。
回身看到陆兆元夫妇和萧漓等人都在院里，还有百里墨画。一日不见，她已经褪了兵戎，低眉顺眼的立在萧漓身后，见我看她，愈发低了头。
萧漓此时则有些紧张，张了嘴，有点突兀道：“是我想要墨画留下。”
“区区一个百里家，逆水还是挡得住的！”陆兆元在一边开口，表达着他们在这一场儿女情长上，意见的统一。
我笑笑：“挡是自然挡得住，只是难道要躲一辈子吗？”
闻言两人有些尴尬，我则向百里墨画伸出手：“墨画。”
她犹豫一下，上前两步握了我的手，声音不大却坚定：“我不在乎躲一辈子。”
“可是我在乎，萧漓在乎，还有你们未来的孩子。”
我温和的看这个终于勇敢奔向爱情的女子，将左手袖内的暗夜亮出来，从身后的红笙手里接过剑鞘，当着他们的面让暗夜入鞘，然后放在百里墨画手上：“三个月后，你和宋选把这把剑送到川南唐家堡去，你们便可就此自由。”
说着我掏出那个满紫的翡翠手镯，套入左腕，正式宣告了身份的更迭。
“落影——”明白过来的萧漓等人叫我。
“百里家没几个人了，去清理了吧，逆水再不用顾忌任何人。唐家堡留给顾绵绵，她想怎样，都随她。”
我对着萧漓和陆兆元安排，“宋家埋在中原的人尽量挖一挖，西关那边你们不用管，我来处理。”
侧过头，我对面前的百里墨画、柳茵茵和宋选道：“有句话我必须要说。”
“柳家、宋家、百里家于落影来说都是仇家，你们三个若决定留下，就要与身后的姓氏断绝关系，把全部立场放在逆水。否则我会因为担忧有人找我寻仇，而先找你们寻仇。”
三人怔怔应着。
我知道话不好听，又对萧漓和陆兆元解释：“落影的生死恩怨一笔勾销了，但我要顾大局，不能留后患。”
两人敛了神色，郑重点头。
我拉了景熠的手离开，几步之后，又停下来。
原地默然片刻，到底按捺不下，我转回身，径直朝顾绵绵的房门走过去。
“夫人……”宋选再次拦住我，小心提醒，“尊主不想见人的时候，直接进门会有危险。”
红笙闻言就要替我去敲门，被我拨开了。
“知道噬魂吗？”我站在门口，歪头问宋选。
见他点头，我又问，“试过吗？”
他一愣，摇头。
“我像你这个年纪的时候，还挺厉害的。”
我对着被我问得不明所以的宋选笑笑，“习武的人警觉高，睡不好，我格外睡不好。所以那时候，每当有几日的不眠不休之后，又或对阵强敌之前，我就会点一支噬魂，可以隔绝世间一切嘈杂，让自己安静睡上一整日。”
别说宋选，就是红笙也听懵了。
“是，这样很危险。”我对着红笙一本正经。
“于是我每次都会到顾绵绵屋里去睡，让她的机关毒瘴保护我。久而久之，我就能绕过她的机关，她的暗器门禁也都认识我了，我进她的门，不会有危险。”
我又一本正经的对宋选说：“顾绵绵真不想要你了，会直接斩草除根，她能让你留下来，你就有机会。好好侍奉你师父，将来你也能推她的门。”
说完，我伸手推了顾绵绵的门。
如宋选所说，顾绵绵不想见人的时候，没人敢推她的门，所以她几乎从不闩门。
门推开的瞬间，果然听见机关响动，却无利刃袭来。
我迈进门，转身对着一脸目瞪口呆的宋选摆了个“你看是不是果然如此”的表情，然后示意他们退远点，轻笑着关了门。
顾绵绵就站在内室门边，面无表情的盯我：“推我的门，你不要命了？”
看一眼她手里攥着的几支箭刃，我朝她走过去，她又说：“你别过来。”
我走近，一把抱住了她。
“顾绵绵，昨天你就骗我，今天还骗我！”我在她耳边咬牙，“你是见血封喉的顾绵绵，什么残毒能留在你身上？来，毒死我吧。”
“这么多年了，你还是连个高明点的借口都懒的找。”我控诉她。
她凝噎一瞬，也切齿道：“你的借口高明？我的暗器门禁认识你？！”
“认识不认识的，我在门口说了那么长一段话，还不够你起来卸刃么……”我轻笑。
她手里的那几支，就是刚从门禁机关里卸下来的，不然别说是我这么推门不可能躲得开，机关的速度力道远高于一般暗器，就是红笙也躲不过去。
“绵绵，会死人的。”一会儿，我突然把这句跟她说过无数次的话又念了一遍。
然后就这么抱着她，哽咽失声。
很快那几支利刃叮当落地的声音，打碎了顾绵绵最后的坚强。
“绵绵，我之前跟你说的，我有过一段很艰难的日子，当时我也差点入了歧途，是景熠和沈霖把我拉了回来。”
“去过高处的人，跌落下来是真的很疼。怀鸣拥有的太多，一朝损毁，他躲起来不让身边人陪他熬的时候，就已经注定了结局，太多顺遂和宽容害了他。”
“绵绵，你五年前就失去他了，所以向前看，别难过。”
“你那个小徒弟资质挺好的，毕竟当年是我亲手领进门的，他做错事的时候逆水还是我做主，你就当是前任尊主的遗……诏……遗训吧，别跟他计较了。”
“遗什么遗……”她哽咽着谴责我，“做皇后就能这么没有忌讳么……”
“好好，不遗，那就算我这个做姐姐的给他求情，我都原谅傅鸿雁了，你也原谅那孩子吧。”
我从善如流的改口，很快又忍不住道，“不过他们几个的辈分确实是有点乱了。”
宋选之前把我和百里墨画都叫姐姐，但是百里墨画俨然马上要变成他的师娘。
顾绵绵轻哼一声，又呜咽：“落影都死了，还操什么心。”
“落影死了，再也不会回来了，护不了你们也碍不着你们了，逆水以后再不用畏首畏尾，投鼠忌器，只要不越界，什么都不用怕。绵绵，去率领逆水称霸江湖吧。”
“是替你……”她坚持着。
“嗯，替我。百里家，替我去灭了他，我看他们不顺眼很久了，什么小门小户的也敢来找我的麻烦。唐家堡那边你说了算，宋家留给我，容了他们几年，既然不知收敛，就必须让他片甲不留。”
顿了片刻，我用手抚着她的背，对她说：“逆水失去了落影，但是绵绵，你没有失去我。你不能去京城，但我会回来看你。”
她闻言一颤，我抱着她不撒手，继续说完：“所以暂时还不能杀人不眨眼，因为我会回来看你。”
顾绵绵身体僵了片刻，半晌挤出一个声音：“说好了？”
“嗯，”我应，“说好了。”
再一次拉着景熠离开，顾绵绵依旧没有露面送我，这样我就不用回头。
“真是疯了，这样子伤在手上，藏都藏不住，回去要怎么解释。”马车上，我握着景熠的手淡淡抱怨。
他没答我，眯了眼问：“拿噬魂助眠？”
“只有偶尔留宿倾城时这么干过，确实要靠顾绵绵护我才行。大多数时候我都是一个人在外面，不敢的，我只是有恃无恐，又不是疯了。再说，噬魂很贵的，她也不会容我这么挥霍。”
我冲他笑，随着马车微晃靠进他怀里，“好在天下之主养得起我。”
说到这里我想起来：“沈霖说要指给我看的人还没给我看呢。”
“我知道是哪个，到时候指给你，”他随口说着，又问，“那小子怎么得罪你了？”
我一愣，笑起来，知道他看出来我在诓骗宋选。
于是拉过他的手放在我腰侧，他瞬间明白过来，眼看要怒，我忙给按住了：“宋家埋下的，给策反了，还是个孩子，别跟他计较了。”
见他依旧有些恼的样子，我侧眼瞅他，不吱声。他很快如我所愿的想起来一些什么，不情不愿的哼了一声作罢。
“景熠。”过一会儿，我窝在他胸前喊他。
“嗯。”
“从此以后，只剩我们两个了。”
“銮驾奔赣南行宫去了，定下日行不过百里，算起来至少还有十日可以给我们慢慢耽搁。”
听着他淡淡的纵容，我轻轻的笑，靠入他怀中故作娇嗔：“只有十日么……”
“言言——”他唤我。
“嗯。”我仰头看他。
景熠的眸子无尽温柔：“我们还有一辈子可以慢慢耽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