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了就好。”勤媪喜极而泣,手中的帕子轻柔地擦去单穆霜额上的细汗。
单穆霜的视线落在眼前的这个老媪身上,一双美目瞠得极圆,她不理解眼前的人为何又哭有笑的。
“您是齐国的明珠公主,奴是随您从齐国来的勤文。”勤媪见单穆霜露出疑惑的神情,急忙介绍道。她抚了抚单穆霜的手背,语气温柔且恳切,“这位是夏国二公子——楚成公子,也是您未拜堂的夫婿。几日前,我们从齐国来夏,途遇山匪,公主为了救公子,身受重伤,已经昏迷三日了。”
勤媪的言外之意,倒像是在说公子弱不经风、软弱无能,而全因着单穆霜的舍命相救,才导致如今的局面。
凌璟琏负手站在一旁,听得勤媪的话,脸色已是沉黑如墨。
偌大的房间内,他颀长的身影杵立,犹如一道孤寂的幽冥,眼底是明显的不快和无奈。
勤媪隐约感觉出来自身后的低气压,不由扯了一个笑,加重了语气对单穆霜说道:“公主您别怕,公子看着虽冷沉、少言了些,可对您是真心好的。”她指了一眼凌璟琏,见单穆霜的眼神里露出几分错愕和恍惚,便继续说道,“当时,还是公子全力将公主您护送回郾城的哩,公子还叫了最好的医师为您治病。公子心里担心着您,几乎每日都来看望公主。”
勤媪的话,既是说给单穆霜听的,也是说给凌璟琏听的。她说这些话,即是撮合,又是讨好。毕竟,这天下人,哪有几个不是爱听好话的呢。
可是凌璟琏似乎并不领情。他原本黑沉的脸色更加阴沉,眼神中透出一股深深的冷意。
“叫医师再来一趟!”他沉声道,“我有事先走了。”
说罢,他转身离去,赤色红袍大袖在空中狠狠扬起,留下一个高冷肃穆的背影。
单穆霜望着凌璟琏离去的身影,心中疑惑不已。她轻轻皱眉,茫然地问道:“阿姆,为何我对这些全无记忆?”
勤媪轻抚单穆霜的手背,柔声安慰道:“公主别担心,只要公主醒了,一切就都会好起来的。一会儿等医师来了,奴再好好问问公主的情况。”
正说着,单穆霜的肚子突然发出“咕咕”的声响,她不好意思地摸摸肚子,娇声道:“阿姆,我饿了。”
她的声音恍如孩童,带着奶声奶气的甜味,眼神清澈明亮得像是未染的刚出水的白玉。
勤媪见状,心中一软,笑道:“好!阿姆给公主做好吃的去。”
她为单穆霜掖了掖丝被,低头之间不由叹了一声。心中暗道,如此也好,无忧无虑地过完一生,没有家国没有情仇,只要平平安安健健康康的。
用完午膳后,单穆霜的精神明显好了许多。
“阿姆,待在屋子里好闷。我们一起出去玩好不好?”她一手撑着脸颊,抬着下巴,百无聊赖地摆弄着桌案上的茶几,巴巴地望着勤媪道。
勤媪听她这般说,不由担心起来。她想起在齐国招待夏国使臣的宴会上,单穆霜也曾晕倒过,而现在她又受了这样的重创,自然不愿意再冒任何风险。于是,柔声劝道:“公主,您才醒,要多休息才好。您身子骨弱,外面又冷,吹不得风……”
单穆霜不依不饶,握起勤媪的手,在空中晃荡了半天,见勤媪依旧无动于衷,便兀自取了披衣套在了身上,嘟囔道:“那就多穿些嘛。阿姆不陪我去,那我只好一个人去了。”
她的话语中带着撒娇的孩子气。勤媪见她这副模样,心中又气又笑,却又拿她没办法。于是,不得不搬出凌璟琏来压她,“可是公子说了,不能让公主随意走动。阿姆也是没有办法,在这里公子最大,我们只能听他的。”
勤媪好声好气地劝道,语气全然似在安抚一个未长大的孩童。她摸了摸单穆霜的发额,心中闪过一丝暗伤。
方医师来过,说公主不止是失忆,最严重的问题在于她的智力尚停留在十岁上下。
若她一直这样“痴傻”,终究不是个办法。
那里,单穆霜听了勤媪的话,眨了眨眼睛,露出一个天真烂漫的笑容,仿佛要将整个寒冬都化了去:“那我们这就去找公子,他总归早晚都是我的夫君,这点小事他不会不同意的。再不济,就让夫君一起陪我们玩好了,这样他总该放心了吧。”
说到此处,单穆霜已经迫不及待地拉上勤媪往屋外走了。
其实,方提到公子,她便很想知道他究竟是个什么样的人,才能让她爱到舍弃性命。
勤媪被她拉着,心中虽有担忧,但见她如此开心,也不忍拒绝。于是,起身给单穆霜梳妆打扮一番,又给她多添了一件衣裳,最后还给她拿了一只汤婆子,生怕她冻着了去。
只是期盼一切顺利些,一会儿公子别冷着脸对公主才好。她心道。
“阿姆,走快些。”单穆霜嫌勤媪走得慢,甩开手就往前跑,一边跑一边笑着回头催促着。
勤媪追上单穆霜,眼中宠溺,“公主,慢些走。”
两人一路追逐嬉笑,不知不觉游走到了花园内。
此时,正当午时,阳光正好,暖暖的冬日暖阳洒在院子里,送来绒绒绵绵的温暖。
单穆霜身着一袭淡蓝色绣花素衣,衣襟与袖口镶嵌着精致的银线花纹,宛如冰雪般清透。她的长发如瀑布般披肩,几缕柔发用银色发簪轻轻挽起,簪头镶嵌着一朵白玉梅花,映衬得她更加清丽动人。微风轻拂,细叶飘落,仿佛为她披上了一层轻盈的薄纱,令她显得愈加天真无邪。
单穆霜仰头望着万里无云的天,仿佛对一切都充满好奇,“阿姆,这里真美。”她轻声说道。
勤媪浅笑着点头,心中感慨万千。柔声答道:“公主喜欢就好,这里是夏国的郾城。相较于齐国,夏国的气候温暖,花草繁茂,四季更像似春日。”
单穆霜点点头,忽然像是想起了什么似的,转头问道:“那我们什么时候回齐国呢?”
勤媪心中一揪,面上却强作镇定,轻声道:“公主,您现在的身体还未完全康复,等您养好身体,我们再回齐国也不迟。”
单穆霜听此,有些失落,但看着眼前的美景,心情很快又好了起来。她拉着勤媪的手,兴致勃勃地四处看着,仿佛要把这里的每一处都仔细研究个遍。
*
园内幽静处,一处竹屋撩入眼帘。
单穆霜惊喜,拉着勤媪的手,道,“阿姆,那一处屋子好特别,我们去看看。”
说时,一个小兵挡住了去路,“公主殿下,这里是公子明令禁止的地方,闲杂人等不得入内。”
“你说得公子可是我夫君?”单穆霜绽了一个笑。她才不管禁不禁止呢,“我正好有事想找他。”
“不可!”红巾小兵道。
“快回头看,公子从屋里出来了。”单穆霜指了指小兵的身后,“他向我招手让我过去哩!”
小兵听闻,不禁转头向身后看去,视线内,却只看到禁闭的大门,哪里看得到一人。
“嘿嘿!骗你的。”
再回眸时,只见眼前的两个人也不见了。
此时,凌璟琏正在房内翻阅着兵书,窗外的阳光斜斜地洒进来,映照在他紧锁的眉头上。
他的手指在书页间轻轻滑动,盘算着下一步的部署。忽然,门外传来一阵欢快的脚步声,凌璟琏眉头微蹙,心底隐隐有些不悦。怒意正起,门又被推了开。
眼前,单穆霜已经迈步而入,身后跟着一脸焦急的勤媪。
“夫君!”她的眼中闪烁着期待的光芒,脸上是孩童般的天真笑容,“我们出去玩好不好?”
“是谁让她进来的!”凌璟琏冷声,瞥了她和勤媪一眼,眼神刀向忙里慌张赶来的小兵。
但见那小兵满脸惊恐状,“是公主硬闯进来的!”
“带她出去!”凌璟琏喝道,面色冷凝得如冬日的冰凌。
“是!”小兵低身应道,躬身先向单穆霜行了一个礼,“公主得罪了。”
然见单穆霜忽而“嘤嘤嘤”地哭着上前,抱住了凌璟琏的胳膊,“夫君就陪我出去走走嘛,就一小会儿。”
凌璟琏凝眉,重重地将她的手甩了开。
他知她先前的不矜持,却没想这一醒来后,变得越加的变本加厉,于是,内心更加厌恶,冷道,“不必了。你若觉得无聊,可以让勤媪陪你在院子里走走。”
“夫君是不是不喜欢我?”单穆霜低下头,被甩开的手无措地捏着指尖,像是做错了事的孩子。
凌璟琏一愣,随即冷笑道:“你觉得呢?”
单穆霜抬起头,眼泪似断了线的珍珠,“可是阿姆说,夫君很担心我,日日来看我。我以为...夫君是喜欢我的。”
其实,她哭不是为的别的,只是因为委屈。
这样一个她爱到极致的人,竟是如此嫌恶她吗?
凌璟琏冷脸瞥向勤媪。勤媪连忙惶恐解释道:“公子恕罪,是老奴胡说八道。只是公主失忆,老奴不忍她伤心..……”
单穆霜茫然失措,喃喃问道,“是胡说八道吗?”
勤媪心疼地将她拉到身后,轻轻抚着单穆霜的手背,对凌璟琏道,“公子走后,医师来过,说公主头部重创,脑内有淤。目前只能用药慢慢调理化血,至于能不能恢复完全,还得看公主的造化。”勤媪顿了顿又道,“医师特意嘱咐老奴,说公主现在不能受任何刺激,否则会没了性命也未可知。”
凌璟琏冷哼一声。
先前他只吩咐医师保住廖菲青的性命即可,其他无需多禀告。谁曾想,还能有这一遭。
他上下打量着眼前哭红了鼻尖的人。心中隐隐升起警惕。
先前路遇土匪的举动,和今日的失忆装疯卖傻,难道不是她刻意布局的伎俩?谁又说得定这齐女心中没有盘算、没有密谋?
沉默片刻,他突然开口道:“那就一起出去走走吧。”
“夫君与我一起吗?”单穆霜顿时喜笑颜开,上前去拉凌璟琏的手。
心道,夫君心里果然还是疼她的,只是性格冷酷了些。
凌璟琏敛眉,冷声道:“放手。”
单穆霜触电般松开手,委屈地看着他。
只见他不动声色地用另一只手捏了捏她方才抓握过的手腕处,深吸一口气,大步走出书房。
*
三人来到后院。
微风吹拂,枯枝残叶随风飘零。
单穆霜方才还有些伤感,到了后院,便立马将那悲伤抛到了脑后,像是个好奇的孩子,东瞧西看,时不时发出惊叹。她的目光在院子里的一草一木间游走,仿佛每一样东西都带给她新奇的发现。
凌璟琏冷眼旁观,凝着她的一举一动,思绪万千。
忽然,单穆霜惊呼一声:“夫君快看!那是什么花?好美啊!”
凌璟琏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一株寒梅傲然绽放,白色的花瓣在寒风中轻轻颤抖,有白色花瓣零落飞扬,好似蝴蝶轻灵跳舞。
“那是寒梅。”凌璟琏淡淡地说。
单穆霜的眼眸流转,“寒梅...真美啊。它在这么冷的天气里还能开花,真是太坚强了。”
凌璟琏看着她的痴笑,心中不禁一动。果真是傻了不成?
他轻嗤一声,望着快要西下的太阳,心道,真是无聊陪她在这里浪费时间。
突闻身后的勤媪一声惊呼,“公主小心!”
凌璟琏低头一看,只见单穆霜为了靠近寒梅,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前倾倒过去。
他下意识伸手一拉,单穆霜跌入他的怀中。
一时间,四目相对,空气仿佛凝固。
单穆霜脸颊微红,轻声道:“谢谢夫君。”
凌璟琏回过神来,立刻松开手,后退一步,冷声道:“小心些。”
单穆霜点点头,眼中略带失落,不过只是转瞬即逝。她转身抬头望向飘落的寒梅,那片片白色花瓣落在她的身上,好似薄薄的轻纱朦胧摇曳,美丽极了。
“真想折一枝回去。”她轻声自语,踮起脚尖欲将高高在脑顶的花枝攀折下来,可究竟那梅树太高,任她怎么够也够不着。
“不可。”凌璟琏皱眉,一只大掌盖在单穆霜的头顶:“这株寒梅是先君亲手栽种,岂能随意采摘?”
单穆霜吐了吐舌头:“对不起,我不知道。”她歪着头看向凌璟琏,“夫君,这梅花树这么高,是不是比我的年岁还要大哩?”
凌璟琏冷嗤。
傻子才陪傻子在这里赏花!
他只觉无聊透了,撇开头,兀自往竹屋的方向走。
然而,单穆霜不依不饶,捂着汤婆子,提着裙一路小跑跟了上,“夫君,是不是呀?”她回头又望了一眼那颗梅花树,确信道,“我猜一定是这样的,夫君快告诉我答案嘛。”
“是!”凌璟琏不耐其烦,沉声道。
“嘻嘻!我就知道。”单穆霜“咯咯”地笑,银铃般的声音一路“叮铃”:“那先君为何要把这棵梅花树种在这里?是不是有什么缘由呀?”
凌璟琏微不可查地吐了一口气,脚上步伐跨得更大了些,恨不能三步并作一步,只盼着甩开这块狗皮膏药,早些回到书房落得个清净:“这株寒梅是先君为了纪念先夫人而种。先夫人生前最爱白梅,先帝便在此处亲手栽种,希望寒梅能伴先夫人的在天之灵。”
单穆霜听得入神,眼眸不禁泛起泪光:“先君和先夫人的感情真好。”她望向凌璟琏,轻声问道:“夫君,你觉得我们以后会像先君和先夫人那样吗?”
凌璟琏心中一震,看着单穆霜天真的眼神,一时不知如何作答。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传来。只见一名将士匆匆跑来,在凌璟琏耳边低语几句,又双手递上一封密信。
凌璟琏脸色骤变,火速展开信件,只见上写着一行黑白分明的小字:
“世子疯,速回都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