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八章
林糖心在家里的房间很小,还有些杂物,但是胜在精致,书架上放满了书,床上的被褥整整齐齐的。而且,进来的时候可以闻到淡淡的花香,让人心醉。
这是她身上的味道。
“我觉得他们……他们也许会同意你搬出来了。”夏广白说着,抵御着着迷的情感。
“我也觉得是。”林糖心点头,嫣然一笑,“这都要感谢你。”
在狭窄的房间里,她的头发湿漉漉的,衣服很薄,隐约地露出锁骨、胸脯的轮廓,而她旁边就是她的床,这简直是极致的诱惑。
再这么看下去,都不知道要做什么来了。
夏广白连忙移开视线,看着她的书架。
她果然没有过男朋友,对他毫不设防,不知道成年男生单独坐在她房间里,脑海里都在想些什么……
在她的接待下,夏广白坐在她的电脑桌前。
“不过,你父母也真是奇怪,”夏广白看着桌上的相框,里面是一家三口的合照,“他们宁愿相信一个莫名其妙的‘男朋友’,也不愿支持你的决定?”
“他们就是这样肤浅,重男轻女。就像之前,也总是拿我和林俊城的成绩比。”林糖心不爽地说。
接下来,林糖心说要去外面和父母再聊一下。
“你没事可以看看我的书和笔记。回来后我就送你走。”
她说完就出去了,剩下夏广白坐在桌前。
他看着她的房间,沉浸在好奇和暧昧的情绪上,感觉好像走进了花园,戴上了玫瑰色的滤镜。
房间里充满林糖心的味道,淡淡的花香让人感到舒适。但书桌上那堆满的医学书籍和密密麻麻的笔记,添上了一丝沉重的色彩。
夏广白细细观察她的书,有很多是关于精神病重症和人格障碍的。
人格障碍,是精神医学里比较特别的范畴,是持久的,而且主观痛苦强烈,会对人际和社会产生一定的危害。
其中一个例子,是著名的“反社会人格障碍”,有许多罪犯就是有这诊断,表现为冲动、敌意、无同理心和不思悔改。
人格障碍患者,被公认为是令医护人员最闻风丧胆的类型,比忧郁症和焦虑症都棘手得多。
林糖心在人格障碍这一领域买了这么多书,是有这方面的志向吧。夏广白佩服地想。
他随手抽出了一本《爱你想你恨你:走进边缘人格的世界》。
翻了几页,一张明信片、一张老旧的病历页掉落下来。
夏广白捡起那张明信片。
明信片的图案有些褪色。那上面画着一面古老的欧洲雕花镜子,镜子的上方是圣洁的天使,翅膀展开;而下方却是狰狞的恶魔,利爪伸展。天使与恶魔对峙,分裂却又共存。
夏广白不是故意要看的,可是,明信片背面有段话映入眼帘:
“我把心献祭给恶魔,从此,我便成了恶魔。
如果假装成天使,我是否能追逐月亮?”
字迹稚嫩,稍显凌乱,显然是少女时代的林糖心写的。
和明信片一起,被夹在书里面的,还有一张泛黄的病历页。
他不是故意要看的,但是,老旧的病历页上,赫然写着几个英文单词:“High functioning borderline personality disorder。”
——高功能边缘型人格障碍?
夏广白惊讶地看着。
他感觉到一种冲动,要看完那张老旧的病历页写了什么,但是又知道自己不该窥探她的隐私。
道德和窥探的冲动正交战着,从背后传来脚步声。
夏广白慌忙把明信片和病历页夹在书里,放回到原来的地方。
林糖心就在这一刻开了门,笑道:“我刚刚又和我爸妈聊了一下,他们真同意我搬家了,夏医生,我送你走吧……”
林糖心停住了。是她的错觉吗?夏广白的表情,好像和刚刚有细微的不同……
夏广白起身,表面上若无其事:“好。”
***
回到家,在爷爷睡下后,夏广白坐在电脑前,登入牛津大学精神医学期刊的学术网站,打上了”边缘型人格障碍”这个词。
在美国精神医学会出版的《精神疾病诊断与统计手册第五版(DSM-5)》里面,对这个精神疾病的定义是:
1.无法忍受被人抛弃,一旦发生,会有激烈反应。
2.极端的思考模式,是非对错以自己的认知为中心,极易造成人际冲突。
……
这些,其实夏广白都学过,这会他又好奇地读了几遍,试图给自己印象中的林糖心对号入座,然而,这些无一和他所认识的林糖心有关。
正揣测着,这时,远在英国的奥利弗发来邮件:“你睡了吗?我想和你聊天,看你在中国怎么样了?”
夏广白感到惊喜。奥利弗是他在英国时最好的朋友,当初离开牛津时,两人都依依不舍。
夏广白这边是夜晚,他坐在沙发上。奥利弗那张熟悉的脸浮现在屏幕上,背景是医院。他穿着衬衫,湛蓝的眼睛倒影着牛津秋日的阳光。
两人拿着手机打视频电话,两个男生都露出笑意,问对方怎么样。
“刚写完一大堆行政文书,终于能喘口气了!我在英国的医院里还活着,这已经是最大的成就了。”奥利弗微笑。
“活着就值得庆祝了。我现在在中国的医院当医生,也在努力活着。”夏广白也笑。
“说不定在中国当医生比在NHS工作好。”奥利弗说。
NHS是英国国民医疗体系,英国的白色巨塔。夏广白要是不回国,也会进入NHS医院工作。
两人互相问对方在忙什么。奥利弗说他都待在住院部,夏广白则说他在肿瘤科开门诊。
“哇,你在重症科室开门诊!”奥利弗举起大拇指,“看来你们中国的医生很信任你!不过你本来就厉害。”
夏广白谦逊道:“我还在学习中……”
两人又说了一些工作的事。
“你以后想选哪一科,还是内科吗?”夏广白问。
“是,你呢?你对未来是怎么想的?”奥利弗问。
“目前我还在想选科的事,眼下就先做好肿瘤科的工作。我不考虑精神科了,我看林糖心工作,她负责的病例太可怕了……”夏广白摇着头。
“林糖心?”奥利弗愣住,继而渐渐想起来,“那个难民营的中国女孩?”
夏广白点头,把在国内遇到林糖心的事情讲了一遍。
听完后,奥利弗瞪大眼睛:“这真是命运的安排啊,看来是上帝想让你们在一起。”
“我……”夏广白脸微微红了,心中百感交集。
“看你的样子,事情好像不像你想的那样?”奥利弗试探道。
夏广白把这段时间以来发生的事情都告诉奥利弗,然后停在他在她房间发现了病历页的一幕。
再不找个人说说,夏广白就要憋死了。
“如果她有过‘边缘型人格障碍’(简称BPD)的诊断的话,那有可能会很害怕抛弃、情绪不稳定,做出极端的事情来,而且高功能的话,还会在学业表现上出色,会伪装……”夏广白分析着。
“BPD,这是一种非常隐蔽、危险的精神疾病,你确定她有这诊断?”奥利弗皱着眉问。
“我也觉得很难相信。”夏广白说,用钢笔在键盘前敲着,“不过,就算她曾经有过,那又怎么样?医生在某个时候也可能是病人。”
***
林糖心终于敲定时间搬家了。
有了“男朋友”,效果是立竿见影的,父母亲果然没有阻挠自己搬家了,相反还叮嘱她和夏医生好好相处。
“夏医生看起来是个好男孩,你可不能太任性烦着人家了。”唐芯悦说。
林糖心乖巧地点头,把常看的书、充电器和洗漱用品都放在行李箱里。
周五的下午,林糖心和林俊城各自提着行李箱,走进岭南医院附近的旧宿舍楼,脚步声在静谧的楼道里回荡。外面的榕树枝叶随风轻轻摇曳,透过窗户洒下一片斑驳的树影。
“巫玲还在岭南大学女生宿舍里收拾着,她说晚点过来吃饭!”林俊城说。
女生宿舍离这也不远。“好,待会我收拾完了,就过去帮她。”林糖心笑了笑。
她对自己和林俊城、巫玲的新生活充满期待,可以呼吸自由的空气了。
“我差点以为你搬不出来了,我爸说你爸妈很不高兴……后来,伯父伯母到底是怎么批准你出来的啊?”林俊城一边走一边打趣。
林糖心没有回答,只是脸颊发烫,她敲了404的门。
门很快被打开,夏广白站在门内,看到两人提着行李,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你们来了。”
“夏医生,谢谢你特地等我们。”林糖心走进屋,把行李箱放在一旁,环顾四周。房间里布置简洁清新,窗台上放着几盆绿植,榕树的树冠绿意盎然,枝叶探进窗边,显得房间生机勃勃。
“钥匙给你们。”夏广白从桌上拿起两把钥匙,递给林糖心和林俊城,“赵阿姨已经搬走了,离开了岭南,房子留给你们打理。她说收到你们交的租金了,如果未来有什么需要,随时微信联系她。”
“谢谢夏医生!”两姐弟接过钥匙。
三人坐到沙发上,夏广白从包里拿出一本厚厚的笔记本递给林俊城:“还有这个,我在牛津学习时的笔记,虽然是英文的,但如果有用,你可以随时参考。”
林俊城一脸惊喜,翻开笔记本,看着密密麻麻的字迹和复杂的医学图表,忍不住感叹:“大神的学习笔记!这可太宝贵了,真的谢谢你!”
“不客气,一点小事,还有什么需要我帮忙的吗?”夏广白问,眼睛看着林糖心。
“没有什么要帮忙的,我们先收拾房间,晚点想接待你吃饭。”林糖心说,心情很好,“我对自己的厨艺还挺有自信的。”
“我也正想说今晚要煮饭给你们吃,不过既然你这么说,好啊,那我等着吃了。”夏广白笑了。
“你们两个留学生都是大厨,小弟以后就靠你们了!”林俊城高兴地说,他还抱着夏广白的笔记本。三个人笑成一团。
林糖心说完,就带着行李箱进房间。林糖心的房间是三个房间里最小的,靠着榕树,其余两个大点的房间让给林俊城和巫玲住。
***
林糖心整理着行李,把书一本一本地摆上书架。她将最常看的书放在桌边,随手拿起一本《爱你想你恨你:走进边缘人格的世界》。
这本书夹着她很重要的东西,她下意识地翻开,目光落在原来夹着明信片和病历页的那一页。
她愣住了——那两样东西不在那里。
心中一紧,林糖心翻动书页,试图找到它们。她越往后翻,心里的不安感就越强。她记得很清楚,明信片和病历页一直夹在书的前半部分的某一页,从来没有移动过。
她几乎是略带慌乱地快速翻到了后面,却在倒数第三页和第四页,意外地发现了熟悉的明信片和病历页。林糖心愣片刻,轻轻地把它们抽了出来。
她拿起明信片看了一眼,图案依旧是那面古老的欧洲雕花镜子,天使与恶魔的对峙。背面那些稚嫩的字迹,是她少女时代写的。她再看病历页,依旧是那张泛黄的纸。
它们没有丢失,但为什么会移动?
林糖心皱起眉头,重新回想了一遍她整理行李的过程。她可以肯定,自己没有动过这些东西。
脑海里忽然浮现出夏广白坐在房间里、看向书架时的情景。她的心脏猛地一跳——难道,是他?
这个猜测让她一时间呼吸都慢了半拍,心中的不安却挥之不去。
林糖心将明信片和病历页重新夹回书中,按照自己的习惯放回原来的页数。然后,她坐在床边,发了一会儿呆。
林糖心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门外,耳边仿佛还能听见夏广白离开的脚步声。她想追上去问清楚,却又停住了脚步——万一是自己多心呢?可如果他真的看到了她的病历页,她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