乔天明得知结扎手术的时机,很巧。
那还是在他刚退伍的时候,到市里找一个混得不错的老战友,聊聊未来出路,对方提到的。
原话已经忘了,只记得战友以看稀罕事儿的语气,说自己的连襟医术很好,连医院新开展的结扎手术都能做。
“就是给你把那个地方打个结,搞完就堵上了,不能生。”
战友连连摇头,哪个大老爷们会去做?
那说是不影响那方面,谁信?
就算信,谁敢赌?
实在是想了,用街道发的那个节育用品,也能凑合过,哪就到非得开刀的程度呢。
现在好了,乔天明来赌。
唉,想想还有点发虚,咋就一口答应要做手术了呢。
不过作为交换条件,还是挺值的。
希望这位医生可别把他暴露出去,不然,所有战友都能知道,估计那个爱嚷嚷的甚至会给原连队寄信吧……
市里医院条件条件还挺好的,乔天明按照医院流程做了些准备,其他的也都还好。
最近医院病人不算多,手术也少,今儿办的住院,下午就能做手术。晚上观察一晚,明天就能回家。
乔天明上周就请好了假,都是以相亲结婚的名义。厂里缺驾驶员,对他很宽松。
这也方便他这次手术,目前除了她们一家人,还没有任何人知道。
就是医生提出要把毛剃光的时候,乔天明下意识拉住自己裤腰带。
“额,大夫,这能我自己来吗?”
一脸和善的中年男医生:“……当然是你自己来。”
你想要护士大姐给你剃,人家可还不乐意呢。
等待手术的时候,乔天明先到自己办理好住院的病床上等着。
也不知道医院是怎么给结扎手术分类的。总之是外科病房。
乔天明昨天一个断手的,右边一个断脚的,轮到他,别人问,还得想想怎么答。
“小伙子,看你也没受什么伤,这是咋啦?”
手臂骨折的大爷看乔天明一身健全,只有脸上的表情,又忐忑,又害怕。不免感到好奇。
就这么健健康康一个人,咋就也到这来了。
“额,我是,腿上有点毛病,做个小手术。”
乔天明干笑。
“哦,”大爷点头,恍然大悟,“你这是老毛病啦?没想到你这么年轻的小伙子,风湿就这么严重,还得开刀哇。”
乔天明嗯嗯啊啊含糊过去。
多想无益,多想无益。赶紧想想有用的,比如别人知道了咋应对啊。
死脑子,快想点别的。
乔天明也是很久没有这么大情绪波动了。
自从退伍回家,感觉扔了半个自己在连队里,现在的是剩下那半边。
乔老头去世又带走了一部分,还剩下不到三分之一个乔天明,在为女儿们活着。
可惜现实就是比想象更荒诞,容不下乔天明沉郁。从来没有过的尴尬比预期中更强烈地笼罩他。
又心虚,又奇怪。
明明是我自己决定好的,怎么事到临头,虽然没后悔,但这么难受呢?
断手大爷继续东扯西拉,脚痛大哥默不作声,乔天明这一上午,净是左耳朵进右耳朵出。
好不容易混到午饭时间,乔天明趁大爷专心吃饭,自己找了个僻静地儿给自己刮干净里。
别说,幸好他手不抖,不然这活儿还怪难的。
就是剃完之后凉飕飕的,而且那块的皮肤头一次没有缓冲接触布料,感觉裤头都变奇怪了。
胯下生风,乔天明用比平时更慢的速度往回走,很快就轮到他手术。
给他手术的并不是那个一脸和善的大夫。
这个人的面相,简直跟他最害怕的那种军医的面相一个样。
心狠手辣,干净利索,被他治完应该好得很快,缺点就是过程中你的死活无人在意(夸张)。
乔天明难得战战兢兢,问,“大夫,这手术,我是咱们市头一个做的吗?”
雷厉风行的男大夫不苟言笑,“你不是,但之前那个是外地人。躺好。”
完了,心更凉了。
手术比预想中的快很多。
也许跟医生的性格也有关系。
总之,乔天明回到病房的时候,断手大爷和断脚大哥,都已经知道他是哪里的毛病,眼神很怪。
偏偏不凑巧,一个很耳熟的声音从外面传进来。
“姐夫,我爸妈从老家挖了点新鲜野菜,刚好路过医院,我给你送点儿来。你尝尝,很新鲜。”
“哦哦,你今天下午刚做完手术是吧?哎呀真辛苦,没想到还真有来做你这个手术的。”
“哎我不是那意思,就是觉得这个男同志觉悟很高哇。”
“哎呀不容易不容易。晚上要么来我家吃饭呗?”
乔天明心里暗暗叫苦。
不想发生什么就偏偏来什么,怎么就那么寸呢!
别发现我别发现我,来送菜送完就赶紧走啊。
可惜没有如他的意。说话的声音渐渐靠近,一个熟悉的人路过门口,“哎?老乔?你怎么在这儿?”
乔天明苦笑,因为给他做手术的大夫也出现在了战友身后。
“嗯?你们认识?”
战友的表情立刻扭曲起来,突然意识到,那位有觉悟的男同志是谁。
“咳咳,噗,认识!老熟人了!”
乔天明瞪着战友,你小子笑个没完了是吧?
“啊哈哈哈哈哈我俩可熟了!老朋友,老战友!”
战友爆发出一阵大笑,因为太吵才被医生制止。
临走前还不放过乔天明,“老乔,好好休息啊,这可不能疏忽了哈哈哈,你可保护好自己啊哈哈哈哈!”
乔天明叹气。
想也知道,接下来将是漫长的一夜。
张家今天过得也不太平。
老大张建国依旧保持这几天的沉默,在考虑怎么把老婆孩子接回来。
老三张建设一边吃晚饭,一边琢磨怎么从家里扣一份工作。张大爷的工作肯定是不能让他接班的。工资差了好几档,真接班了全家人都别活。
要么就是搞点钱,走走门路。
实在不行,能不能算计一把老二,抢过来?
张建设打量着无知无觉的张建华。有妈偏爱就是好,会哭就行。
张四凤揣着自己的小秘密,心口坠得慌。
她打算趁晚饭后家里人出去溜达,杨大妈忙活的时候,偷偷拿到了家里户口本。现在只盼着不要被发现,明天能顺利考试。
如果明天她去了,人家发现她不是造纸厂子弟,不让她进怎么办?
如果进去了没考好,那……不行不行,不能这么想。
张四凤迅速赶走脑海中不好的预想。
还是想想明天带点什么。
户口,资料,钢笔和铅笔最好也自己带一根,万一没给准备,就用这个来刷掉人呢?
今天晚上要不再拿出课本来看看?
但是家里太小了,而且以前都没这么干过,万一被怀疑,被跟着去考场了咋整?
还有还有,要是明天没能按时起床呢?
毕竟开考挺早的,那时候她一般还在家里干活。
得想想办法,找个理由能那个时候出门的。
张四凤着急,吃饭速度不自觉比平时快,被久旷多日的张建国发现。
“四凤,你吃那么快干嘛?待会儿有事?”
张建国语气不好,但也没冲张四凤发邪火。要是张建华这个样,张建国就当场借机训他一顿了,可惜,这小子油滑得很,这几天乖乖当鹌鹑。
张四凤清两下嗓子,放慢速度。“没事,大哥,我就是有点饿。”
杨大妈看大儿子这样,心里也不好受。
虽然她疼张建华,可这大儿子才是以前最懂事听话的。
张建华经常只嘴上贴心,实际上也不帮她做个啥。大儿子反而都看在眼里,默默地就做了。
就是那个遭瘟的儿媳妇,生了个孙子就把她的工作当自己的了!竟然还敢一言不合就回家去,好几天了,还等着建国去接,真是脾气大了该教训。
张大爷发话,“建国,周五你去把人接回来吧。这都一周了,一直待在娘家像什么样子?”
张建国点点头,没说话。
是他不想接吗?是人家家里条件好,看不得女儿吃苦。
媳妇走的时候放了话,要么带着工作,要么两口子搬出来。不然,她就一直带着孩子住娘家。
她娘家也是真的能让她住。
又是警队成员,又是铁路工人,家里还就这一个姑娘,连她嫂子们都拿她当女儿养。
要不是张建国当年长得合他媳妇眼缘,又会说话,有诚意,人家才不舍得把闺女嫁给他,来住这小破屋子。
唉,也是最近加班太多,人都变糙不少,难怪媳妇舍得这么久不见他。
张建华是个清秀的长相,张建国比他还强点。
五官秀气但是肩膀宽厚,要是再收拾一下,那就是他媳妇最爱的温柔沉稳型。
张建国正琢磨着怎么打扮一下自己,张大爷又给了他一点提示。
“明天供销社要卖那个什么油还是什么膏的,女人涂脸的,你去给你媳妇买一盒,说说好话,也就差不多得了。”
张四凤闻言眼睛一亮,“我去吧,大哥还得上班,万一起太早,精神不好耽误工作了可不行。”
“我刚好在家闲着,也去见识见识。”
这么积极?
张大爷点点头,示意杨大妈给钱给户口本。
张家没买过这玩意,稳妥起见还是都把买东西需要的东西都带着的。
杨大妈不乐意。
她都还没抹过那什么玩意呢。也就之前手冻裂了,老头子给蛇油,还怪难闻的。
怎么闹脾气的儿媳妇就能有那劳什子香香的油。
但是没办法,她习惯听张大爷指挥,还是给了。
好极了,理由有了,户口也有了!
张四凤握紧拿到手里的东西,心中充满希望,好像握住了自己的明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