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次审理定在了主峰昆仑峰的昆仑殿内,掌门唐书与两位长老均已到场,久不管事的太上长老并未出现。
郁之虞将公西憬等人带入殿中时,右侧旁听席上已经坐了几位年轻的生面孔,但看对方见己方一进来就豁然起身显然很激动的模样,郁之虞猜测这些便是公西家的幸存者了。
据说公西家幸存者自状告公西憬之后便被昆仑安排至李新月长老所在的沧浪峰休养生息。数日时间,那几人借着李长老的丹药恢复得七七八八,至少如今已看不出他们初登昆仑时的狼狈与虚弱。
那些人来来回回咒骂了几句“白眼狼”,然后抱在一起小声呜咽。
而公西憬自进殿以来,不曾将目光投过去一分,只自顾自跟着郁之虞的脚步前行和停下。
鹿叮与公西憧二人扶着刚醒但仍很虚弱的公西曜走至公西憬身边,都未出声。
晚了半步的鹿曙走至郁之虞身旁站好。
昆仑殿大门正要关闭,问缨红焚二人拖着病体跪在了殿外,与他们一同跪在外边的还有郁念起、秦鸦姐弟,以及方才大广场见过的那些同门。
其他人便罢了,涉事的公西憬乃掌门之徒,跪在殿外的一众弟子中问缨与秦鸦也是掌门之徒。红焚与郁念起虽没能拜掌门为师,但到底也都是昆仑峰之人。
掌门唐书略略皱眉,可又想起问缨红焚那身伤势,抬手示意欲关闭殿门的值守弟子去问问他们到底想做什么。
值守弟子很快折返,说问缨红焚二人愿以近日刚完成的那个长期任务的奖励,换取一次旁听的机会。如若不够,他们愿意再消耗足够的贡献点。
唐书问其他人呢?值守弟子并未再出去询问,而是回禀说其他人跪在外面也是想为问缨红焚二人求着旁听的机会。
上首的唐书看上去有些生气,他快速瞥了旁听席一眼,拂开衣袖低斥了一句“胡闹”,却被身旁两位长老给拉住,劝他消消气。
沧浪峰李新月长老摇了摇手中羽扇,慢悠悠道:“不过旁听之位罢了,又不能左右此案走向,放他们进来又何妨?想必也没人会介意多几个见证者的。”
沧澜峰陈方宁低头理了理自己的衣袖,漫不经心道:“没记错的话这俩孩子做完任务就去了大半条命,李长老可是花了大力气才保住了他们的修为和根骨。”
“我倒是无所谓,就看昆仑峰舍不舍得少两个弟子了。”
唐书:“……?”
不知道其他人是否听明白,倒是殿中的鹿曙听出了其中的弯弯绕绕,他以折扇遮住大半张脸,往郁之虞的方向靠了靠,以一种看戏的心态同后者传音道:“郁师兄,他们这是做戏给……那些漏网之鱼看的吗?”
郁之虞并未给出反应,也不在意问缨红焚是否能进殿旁听。倒是上首三人,修为境界比鹿曙高上许多,自然也听清了他的传音,他们同时沉默了一瞬。
再演下去也没什么意思,上首三人迅速结束了你来我往,掌门终于在两位长老一进一退的劝说下叹息一声,终是允了问缨红焚二人进殿。同时,掌门还不忘安抚公西家幸存者,称这二人只为旁听而来,决不会影响到此案,请他们能够谅解。
那几位公西家幸存者本就在外颠沛流离数月,上得昆仑才过了几日安生日子,如今掌门态度如此之好,救治他们的李长老也说得有理,多几个见证者的事,他们当然不能说什么,只纷纷应下。
见着问缨红焚被值守弟子搀着进入殿中,掌门着人寻了两把椅子给这二人坐下,责令他们不许出声,也不得干预审理,两人乖乖应了。
跪在殿外的其他弟子在掌门松口的瞬间便纷纷起身站到一旁,殿门在他们面前缓缓闭合,禁制落下,审理终于开始。
不等掌门点出鹿曙身份,他已主动出列朝上方见礼,因他本就与此案关系不大,在出示了合欢宗少主身份令牌后去到了左侧的旁听席,位置就在问缨红焚身侧,正好与公西家幸存者遥遥相对。
掌门示意郁之虞将探查到的全都汇报一遍,郁之虞当即拱手,先将此行所用留影球与南息商盟账本拓本送至上方,然后才开始讲述自己此行探查到的所有内容。
听得郁之虞提及公西家遗址残留的阵法痕迹实为七杀七煞阵,沧澜峰擅阵法的陈方宁正瞧见掌门手中留影球记录的零星一点,他往郁之虞那方投去一眼,这孩子的阵法倒是不错。
郁之虞执意接取这任务,除了能保证全须全尾带回公西憬之外,还有一条便是任务领取并完成者有资格参与该任务的审理,必要时还可以提出自己的见解与意见。现在只是陈述阶段,郁之虞将自己探到的内容全部禀告后,退至左侧旁听席。
走至鹿曙身旁,后者径直从储物袋中取出两把椅子,邀请他同自己一起坐下。
郁之虞看了眼上首并未制止甚至并未看这边的掌门和长老,不制止便是默认,在同鹿曙道谢后坐下了。
掌门与长老确认过郁之虞提交的留影球所记录的皆为事实且没有删减也没有被动过什么手脚,又轮番检查了南息商盟账本的拓印册,上面的标记也确实是商盟独有。
他们又问了些公西家幸存者一些微末细节,与公西憬口述部分完全吻合。
……确实不太妙啊。掌门三人如是想到。
殿中氛围压抑沉重,只有公西家幸存者的啜泣声,以及他们控诉公西憬冷血白眼狼的咒骂声。
公西憬毫无反应,只站在殿中盯着脚下地板。
“你这种冷漠自私的人真有感情吗?”十岁出头的孩子哭倒在身边人怀里,控诉着这个血缘上的堂哥,“明明大家都是关系亲近的血亲,为什么你能说杀就杀?”
真正没有感情的郁之虞抬起头看向对面,虽然知道对方说的不是自己,但又好像被点到了,此人不是在借机骂他吧?
长老李新月从掌门手中接过留影球,重新浏览一遍,然后看向下方公西憧及被放在地上的公西曜,不用细查便知这几人确实伤重,地上那个更是刚从生死线被拉回来。
她问:“公西憧小友,我宗公西憬灭族缘由,确是为你吗?”
公西憧点头:“是的。”
李新月:“在他计划此事期间,你可知情?”
公西憧摇头:“不知。”她想了想,往前走了一步,“但我知道他杀的都是该杀之人。”
“姐姐——”公西憬试图去拉她,却被避了开去。
在强大的神识之下,李新月能判断出公西憧目前为止并未说谎痕迹,她以一指定住公西憬,朝着公西憧颔首,“愿闻其详。”
公西憧道:“他杀的族人全都与当年迫害我父母的有关,有些是当时冷眼旁观的,有些是后来落井下石的,就连……”
“你乱讲!”旁听席上的少年尖声打断了公西憬的话,后者看过去,并无被人打断的负面情绪,也没继续言语,只是静静看着那少年试图冲过来,却被无形的禁制隔开。
少年连锤了好几下都无法破开这禁制,只在原地怒道:“为了给公西憬脱罪,便要给已死之人泼脏水吗?!”
李新月心中暗叹,面上则是道:“公西望小友,事情得一样一样来。现在是公西憧小友的陈述时间,请你暂且安静,以免如公西憧这般被定于原地不得动弹。”
“我……”少年还待再说,却被他姐姐公西愿拉住往后拖,“实在抱歉了李长老,我弟弟一时愤怒,忘了规矩。”
确认那边不再发言,李新月示意公西憧继续。
公西憧将本家一个一个地细数过来,又分别说了他们曾在人后犯过的罪责,有些不光是只针对了公西憧一家,还有其他有天赋的庶出或旁系。
旁听席的公西家幸存者本不肯信,直到公西憧交出了她这些年来与儿子公西曜一起收集来的证据。
李新月确认过证据之后交给掌门和陈方宁看过,然后以灵气托举交予公西家幸存者看过。其上已被她以防万一设下了禁制,这几个小辈倒是无法将之损毁。
这几个小辈当然不肯信这证据,可是它太真了,连昆仑掌门与长老都确认了其真实性,加上他们将这证据上标明的时间与提到的每个长辈相对比,为数不多的记忆无法让他们作出充足的反驳。
——会不会,昆仑掌门与长老也在联合起来骗他们?幸存者里的姐姐公西愿想到了这个问题,却不敢真的问出口。
她怕一旦问出口,自己与弟弟妹妹都无法再走出这座大殿。
李新月从公西愿面上细微的惊惶之色看出了点什么,她笑道:“愿以剑心起誓,绝无蒙骗你等之心。”起誓这种事不适合掌门来做,她倒是不介意来一个。
剑修的剑心,与道修的道心一样,以此起誓后若再违逆,修为不得存进都是寻常,更多的是修为倒退乃至经脉错乱逆流。
没有修士会拿自己的道途开玩笑,李新月敢以此起誓,自然是没有说假话的。
公西愿面上有些羞赧,郑重朝李新月一拜,“是我狭隘了,请长老见谅。”
李新月笑着说了声“无碍”,看向下方,“公西憧小友,按你的说法,旁听席上三人没有沾染任何罪责,所以才被公西憬放过了,是这样吗?”
公西憧行了一礼,道:“是的,请前辈明鉴。”
李新月右手虚握着左手,右手手指点了点左手手背,看向掌门,“师兄,我已无任何疑问了。”
公西憬行事情有可原,但这也不是灭人全族的理由,更何况,这还是灭的自己家。苦主就在旁边,她委实没什么能继续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