桑落又一次被方框骂了。
她很满意,要是哪天方框背后的人觉得她做得对做得好,那才是出大问题。
除了在方框刚刚出现时,她对这个世界有过短暂的怀疑,此后她一直很清楚自己要做什么。
她要做自己。
她会让穆天禄以及方框背后的人都意识到,将她当做附庸与陪衬,是多么愚蠢的想法。
桑落心情好了,气势更加从容,她们一人一豹,和以穆天禄为首的飞云派弟子对峙,气势不落下风。
她拱手,“你们现在可以驱鬼了。”
穆天禄一惊,他回身就是一剑,剑气扑了个空:那报仇的女娃已经不见了。
她生前不过活了五个年头,但扭曲的家庭关系让她生出了超出年龄的敏锐,她的意识与反应相当快,在穆天禄愤愤不平时,她已经将血缘上的爷爷也杀了。
至此,她的报仇落幕,不再挣扎,自愿被擒。
但是是被桑落擒。
她主动现形,站在桑落脚边,她个头才到桑落膝盖,仰起头来看人时,脖子上的伤口被撕开,越发狰狞了。
她说不出话,只能用动作来表达意愿,她指了指桑落的乾坤袋,又点了点自己。
桑落问:“你想进去,和你母亲在一起?”
女娃点了点头。
桑落:“你杀了人,已经成了恶鬼,随时都会失控,所以你必须灰飞烟灭,你知道吗?”
女娃歪头,她面色青白,双眼无焦距,茫然的眼眸里带着不解。
桑落又一次解释:“就是说,你一定要再死一次。”
女娃又一次点了点头。
桑落深深叹气。
这孩子要是挣扎反抗,穆天禄早就把她灭了,偏偏她这么乖巧,只想再见娘亲一次。
桑落原本的计划,只到帮她报仇雪恨这一步,但现在……
“要不然,把她交给我吧。”
一直没出声的木之桃开口,“抓她是飞云派的事,既然周家人有错在先,恶鬼杀人是因果报应,那就将她交给我,我来超度她和她的娘亲。”
她一开口,两边的视线都落在她身上,她头一次担起调停的担子,对方还是桑落,她有点紧张。
但话都说出口了,没有半途而废的道理。她自认和桑落有点往来,桑落应该会给她一个机会。
嗯,应该。
木之桃不知道,她的提议解决了桑落的一个小麻烦。
今日若是只有桑落和穆天禄,她才不会管这男人,将女娃带走也就是了。但现在人多口杂,穆天禄代表飞云派,她便象征着四方谷。她才刚刚出谷,万不能这么快就给师父添麻烦,哪怕她知道师父不会怪她。
于是她退了一步:“可以,但超度时我要在场。”
她看着木之桃的眼睛,强调道:“我答应的是你,我需要你给我一个承诺。”
木之桃从她的眼睛里看到了信任和肯定。
在飞云派,所有人都宠着她顺着她,但大家都当她是小孩,没人会肯定她,就连她的父母也是如此。这不是她第一次出任务,但先前的每一次,对她来说都一样:
“小师妹身娇肉贵,这种粗活就交给我们男人来干吧,你就当是出来游山玩水的。”
“我可舍不得小师妹受伤。”
“降妖除魔是男人的事,师妹是吉祥物,保护好自己就行。”
久而久之,木之桃便真觉得任务没她的事,她只需要漂亮,可爱,为师兄们调节气氛就够了。
桑落是第一个,如此笃定地,将信任交托与她的人。
“好。”木之桃心跳加速,她握拳让自己淡然些,“你看着我开坛,我保证,会给她们一个交代!”
穆天禄:“小师妹!”
两个姑娘没一个理会他的,直接敲定了解决方案。
木之桃打开桃粉色的乾坤袋,取出符箓来贴在女娃的额头上,将其镇住后收进乾坤袋中。
她的乾坤袋很可爱,不仅是颜色粉红,针脚也很密,上面还绣着小像,看着是小时候的木之桃。
桑落问:“这是你母亲为你做的吗?”
木之桃点头:“对呀对呀!”
明心道人对桑落的照顾很细致,但针线活这种事,他一个男人压根想不到,他只会为桑落搜罗最好用的乾坤袋,再将各种宝贝都装进去。
桑落只在记忆模糊的幼年期有过母亲的照顾,如今怎么都想不起来了,见到这个乾坤袋,她觉得很惊奇。
“为什么要亲自缝制?用法术不是更简单吗?”
木之桃理所当然:“因为我娘疼我啊。”
说完,她后知后觉:桑落是明心道人捡回来的,她没有娘亲。
所幸桑落并不在乎这一点,她只是默默点头,若有所思。
木之桃一不小心戳中了人家的伤心事,不敢再闲聊,她掐指算了算,算出最合适的日子是后天,便和桑落约定后日再见。
桑落嗯了一声。
木之桃越发心虚了,拉着不情不愿的穆天禄慌忙离开。
离去前,穆天禄回头看了桑落一眼:这是他第一次在桑落的脸上看到类似脆弱的情绪,看上去十分……动人。
“在想什么?”觉吾问。
她是唯一正确感知桑落情绪的。
“我在想,我是不是也应该给你做点什么东西,比如荷包啊,剑穗啊。”
她开始理解明心道人了:别人家孩子有的,我家孩子也要!
“我都行。”豹豹开心,“我不挑。”
桑落只好自己默默计划。
无人在意周家那死透了的老夫妇,口口声声说着为民除害匡扶正义的飞云派弟子甚至是先走的那个。
唯一记得让死者入土为安的,是桑落,不过她安置的是被埋在城墙角的可怜女人,以及尸体被随意丢弃的女娃。
“我们好像忘了一件事。”觉吾忽然反应过来了,“百器之灵呢?”
桑落正在打算给母女二人刻墓碑,但她忽然意识到,她根本不知道她们的姓名。
女孩根本没有起名,就女娃女娃的叫着,至于周氏,那根本不能算名。她活着时已经被这家人从灵魂到身体都圈禁,死后起码要有自己的姓名。
她将石板放下,解答豹豹的问题:“我探查过了,什么都没感知到,分明百器之灵就在周家。这份机缘和我无关,不必强求。”
女娃都主动站在她面前了,百器之灵还是在沉睡,怕是只有那位男主才能得到祂的肯定。
觉吾:“这样吗?好一个没品味的东西。”
她尾巴高高翘起来,伸直前爪伸了个懒腰,“在你和穆天禄之间选择了穆天禄,足够说明祂的眼神有大问题,估计也没那么灵,我们不要了。”
桑落笑了下,她想挠挠觉吾的下巴,忽觉一道与自己相关联的气息飘了过来。她回头,精准看向藏匿在黑暗中的木之桃。
“出来吧。”
先前为了防止木之桃出事,她在她身上打了一道符咒,这会儿倒是派上用场了。
她拍了拍手上的灰,笑:“你来得正好,我正要问该在墓碑上刻什么字呢。”
木之桃打开乾坤袋,将伤魂鸟放了出来,问:“你叫什么名字啊?”
周氏快要忘记自己叫什么了,骤然被这么问,她缓了好一会儿才缓缓张口,发出一声鸣叫。
木之桃听不懂,桑落需要在脑中思索对照才能明白,唯独觉吾一耳朵便明白伤魂鸟在说什么。
“她说,她叫张慧丽,聪慧的慧,美丽的丽。”
听得出,这是一个包含期盼的名字,起码在给她起名时,她的父母是爱她的。
桑落问:“你的女儿就跟你姓吧,你给她起过名字吗?”
伤魂鸟点头。
她的女儿叫乐安。
张乐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