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怎么了?”景萱弯起来眼睛,比划着问他。
思前想后,景璃实在找不到更加可靠的人,他诚挚开口:“我不在京城这段时日,想请你帮我关照个人。”
不可能是姚沁,更不可能是视大哥为眼中钉的二弟景琮。
大哥来请她,对方必定是女子。
景萱好奇得紧,平日里沉静内敛的眸子格外明亮:“是谁?”
“宁安郡主,你见过的。”
闻言,景萱激动地站起来。
大哥快二十了,没有通房,也不让丫鬟在屋里伺候。
她从未见过大哥对哪个女子另眼相待,有时会偷偷发愁,大哥不会像某些不正经的话本里那样,他中意的并非女子吧。
摇摇头,景萱终于可以彻底将这个荒谬的念头从脑海里赶出,重新坐下来。
因为兴奋,连打手势的速度都快上许多:“大哥心仪楚姑娘?”
两世为人,景璃还是第一次与人谈论他的私情,且这人还是自己的妹妹。
景萱惊喜地发现,大哥的耳根悄悄红了。
景萱心里高兴,白皙的面颊上漾出两个小小的梨涡,笑着比划:“大哥也真是的,为何不早些告诉我,早些告诉我我也可以找机会将郡主请来坐坐。”
景璃:“她性子单纯,并不知晓我的心意,莫要惊扰她。”
他心仪的姑娘同别的女孩子不一样,敏感又细腻,如今并非挑明一切的好时机。
可他实在不放心。
景萱抿了唇笑。
自家大哥长得确实很英俊,可他平日里看严肃,所以大家都怕他。
但大哥动心是好事,景萱连连保证:“大哥放心,我有分寸。”
她告诉景璃,她对楚悦印象很好。
那一年元宵去宫里赏灯,她迷路了,比她还小上两岁的楚姑娘看出了她的窘迫,贴心将她带到祖母跟前。
好不容易等到哥哥红鸾星动,当妹妹的自然要添一份助力。
*
交代好一切,景璃去了趟东市,并在坊门关闭前进了延贤坊。
京城夜里宵禁,朝廷严禁民众在坊门关闭后在大街上行走,但并不限制大伙在坊内行动。
入了夜,延贤坊中心很热闹。
这里住的多是靠着西市讨生活的百姓,结束一日的忙碌,有人回家,有人呼朋引伴进酒肆,有的要上一碟瓜子一壶茶,坐进茶馆。
景璃就是在这蓬勃的烟火气中走入延贤坊中心地带的客栈。
天亮了,楚悦穿好衣裳,习惯性走到窗前开窗透气。
开窗的时候,楚悦意外发现,窗台上静静躺着个细长的物件,且左下角的窗纸上破了个宽约寸余的洞,这物件看起来像是被人从外面塞进来的。
楚悦拿起来打开,里头是一根莹润的葡萄白玉簪,水头很好,而包裹簪子的棉布很普通,蓝色的底,隐隐透着白色的纹样,边缘发毛,一看就是从更大的棉布上撕下来的。
楚悦顿时感觉手里的簪子烫手。
这棉布她倒是熟悉得很,不久前才用来包裹过软甲。
热意倏地漫上脸颊,楚悦的心里也跟着发烫,他到底是什么意思。
托她关照萱姑娘的谢礼吗?
哪个正常人会用簪子当谢礼啊。
院子里传来动静,楚悦透过窗户看到了姜婆婆从倒座房里走出来,朝厨房的方向去了。
楚悦也冷静下来,将簪子包好,收入衣柜里。
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她不会因为景璃这一日的反常就认为他对她有某种心思,他那样的人,怎么看也不像会将儿女情长放在心上。
他这样做要么另有目的,要么不知这样的举动的含义。
*
时间就过得飞快,等楚昕的腿伤痊愈,景璃已离开三个多月。
与西戎相持多年,前线还是头一次这样频繁传来捷报,朝堂上下都沉浸在喜悦里,导致今年上巳节都比往年热闹。
春光正好,但楚悦姐弟还有一年出孝,不方便出门。
用过早膳,去城外挖荠菜的老两口,篮子里装满一篮子荠菜。
对平民百姓而言,荠菜是个好东西,鲜嫩的荠菜用水汆后拌在粥饭里,又是一道时鲜;条件好些的人家,会取荠菜煮鸡蛋;若是对吃不感兴趣,倘若晒干了送去药房,也能多一笔收入。
天刚亮,姜爷爷和姜婆婆就带着干粮在坊门口等着了,等坊门一开,义无反顾奔赴属于这一日的战场。
姜婆婆满载而归,姜爷爷也不遑多让,背了一大捆捡来的柴火。
接过姜婆婆的手里的竹篮放在地上,楚悦去帮姜爷爷卸柴,楚昕也有样学样,姐弟俩同老爷子一起将整整一大捆柴放在地上。
今日天气好,楚悦去厨房里给两位老人舀来两碗水,楚昕搬来放在厨房廊下的小杌子,递给老夫妻。
老夫妻看着忙碌的姐弟俩,对视一眼,露出苦笑。
本是金尊玉贵的姑娘公子,如今连伺候的丫鬟小厮都没有,凡事都需要亲力亲为。
可他们年纪大了,行动也没有之前利索,时常有心也无力。
姜婆婆接了碗,用另一只手握住楚悦的手,眼里满是怜惜:“我与你姜爷爷不累,权当是活动筋骨了,倒是你,钱银的事不用操心,你容姨之前托人捎来的银子还有呢,我都攒着,足够咱们生活,也足够去霖州的盘缠。”
姜婆婆口中的蓉姑姑是老两口的女儿姜容。
姜婆婆原本是楚悦外祖母的婢女,两人成亲后只得了一个女儿,姜容比楚悦的母亲姜菱小两岁,当初随姜菱夫妇去了霖州。
之后,经姜菱做主,姜容嫁给了霖州的一个秀才,后来做了霖州府下的一个县令,姜容婚后生了三子二女。
楚悦不用想也知道,容姨一家也会受到自家牵连,以容姨的孝顺,她不会不管年迈的父母,让人捎来的钱一次比一次少。
若没有那场意外,父母早就计划带着老两口去霖州与女儿一家团聚,可惜
归根到底,还是他们姐弟俩打扰了老两口安享晚年,也给容姨带去了负担。
暂时无力回报,楚悦默默将这份恩情记下,她提起装满荠菜的篮子,准备去择菜。
但被姜婆婆叫住。
楚悦来到老人身侧,就见姜婆婆笑眯眯掀开盖在篮子上的粗布,取出一把荠菜花。
老人精心挑出其中最精神的一从,在楚悦因为守孝毫无钗饰的发间比划:“在你外祖母的家乡江南,姑娘们会在这一日用荠菜花簪发,能避灾祈福呢,姑娘也簪上,必定能顺顺当当的。”
既是老人的祝愿,楚悦微微蹲下身子,方便老人替她簪在发间。
“真好看。”
老人满意地看着自己的成果。
但归根到底还是因为小姑娘漂亮,只是一从小小的白花,开在墨绸一般的发间,也能有夺人心魄的惊艳。
楚悦抿了唇笑,簪好花,一老一少说着话厨房里走,门口突然传来叩门声。
“我来。”
一老一少望向声音传来的方向,就看到原本在搬柴的楚昕如离弦的箭一般冲到门口。
楚悦:“……”
姜婆婆接过楚悦手里的篮子,看着楚悦笑:“我来吧,姑娘也去看看?”
楚悦点点头。
自景璃离开京城后,家中便多了两个客人。
一位是太医署的孙仲,逢三休沐之日都会来看看楚昕的伤势;一位是景璃的堂妹景萱,初一十五会来她这里坐坐。
不用想,孙仲是受了景璃之托来关看楚昕;至于景萱,那是景璃有托于她,两个人都不能懈怠。
但孙仲上次离开时说楚昕的腿伤已经痊愈,且今日上巳,是与亲友出行的好日子,楚悦以为孙仲不会来了的,故而完全没有准备。
不动声色理了理仪容,楚悦也去迎接客人。
下一瞬,就听到了楚昕惊讶的声音:“萱姐姐,孙大哥。”半大小子口无遮拦:“你们怎么一起来了?”
楚悦循声看过去,果然在门口看到两道熟悉的身影。
她心里有和楚昕一样的疑问,他们俩怎么会一同前来?
楚悦加快步伐,就看见孙仲笑着和楚昕解释:“不是一起来了,赶巧碰上了。”
来往过几次,几人不似刚开始那样生疏,楚悦提醒楚昕:“堵在门口做什么,还不将客人请进来。”
楚昕不好意思挠挠头:“萱姐姐请,孙大哥请。”
两人还是之前那样,孙仲是一个人来的,背着药箱;景萱则带着贴身丫鬟兰心,以及景璃的护卫长安。
长安第一次来时楚悦很好奇,他是景璃的贴身护卫,竟然没有跟景璃一起去战场。
怎么安排下属是景璃的自由,楚悦没好意思问。
但景萱却是个细心的人,虽然不会说话,却能看出她的疑问。
丫鬟兰心景萱解释:“世子不放心我家姑娘,于是特意将长安留下来,让姑娘外出时陪着姑娘。”
楚悦明白了,景璃这人虽然看着冷,对妹妹很上心,为了让妹妹有与人来往的勇气,甚至不惜托到她这个与景萱仅有一面之缘的人,他的确是个好兄长。
她也就提醒自己,对待景萱要打起十二分的精神。
不动声色看了眼和景萱站在一起的楚悦。
因为在守孝,姑娘未施粉黛,只有几朵小白花在发间随风摇颤,姑娘的皮肤白皙,一双葡萄眼纯净又明亮,只是站在那里,光是看着就赏心悦目。更难得的是,她的性子比她的样貌更加令人舒心。
他很庆幸那日景璃将他叫过来。
孙仲叫住楚昕:“去你屋里,我看看你的伤。”
楚昕脱口而出:“你上次不是说我的腿已经痊愈了吗?”
这傻孩子,声音这么大,孙仲的唇角抽了抽:“你是大夫还是我是大夫,听你的还是听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