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后,春城大街上人潮涌动。
卖猪肉的屠夫老李支起摊子,却发现平日人们全往一个方向跑去。他揉了揉睡眼朦胧的眼睛,拉住一个路人粗声问道:“伙计,这是怎么了?”
那路人脸上喜气洋洋:“新来的县官大人找随身书吏,听说那里还发瓜子类。”
说完一路小跑,向着迎春居跑去。
今日秋高气爽,天空湛蓝,不疾不徐的风拂过脸庞,似乎也好奇这一次春城难得一遇的大事。
农忙之后,遇到这样热闹的事儿,还是哪一个阔绰的大人操办,岂有不去的道理?
那些听闻县官大人俊美面庞的贵重女子,坐在镜前梳理妆容,出门时带着彩带。有人一时不察,丝带随着风飘荡。
桃应红伸手一捞,艳红色彩带覆住她的手。她拿在手中,随后挥剑挑起,红色波纹随着风继续游荡。
此时桃应红站在擂台之下。比武尚未开始,周围已经围了一圈的人,察觉到有人扯自己裙角,她低头看——
“姐姐,吃糖。”是那一日在县衙府看到的小孩。今日梳着羊角小辫,脸蛋红扑扑,嘴中含着糖说话模糊不清。
那小孩的娘亲看到忙抱起小孩,连声说抱歉。桃应红注意到这位娘亲今日穿的不是妇人的打扮,反倒更像是男子装束。
只是自己与她不相熟,也没有问一句的必要。
桃应红握着的剑不是她常用的那一把。那一把剑是桃应红代表春山帮行事使用,今日熟人过多,局势复杂,春山帮还是置之事外较好。
“姑娘,你是来应招的?”那孩子的娘亲见桃应红一个人,主动来搭话。
桃应红笑了笑,点头:“是的。”
交谈之际桃应红知道这位娘亲名叫秦秀,是一名绣娘。她的丈夫此次参加应招,是为那十两银子。
真是十两?桃应红内心疑惑,但是细想来谢礼最开始确实没有说薪酬是多少,怎么正好是十两……
“县令大人到——”富贵的嗓子穿透性极强,百姓霎时间安静一瞬,随后无不鼓掌喝彩。
目前他在百姓心中的地位还不错,桃应红望着马上银袍披身。款款而笑的谢礼,也跟着鼓掌喝彩。
又等了一刻钟,陈家小儿坐着马车来到迎春居。浩浩荡荡一队人随行左右,拉车的马红鬓屹立,好不神气。
后面跟着的是王氏家族的大儿子、还有当地著名乡绅——张玉老人家。张玉此人早年考入进士,退休回乡之后开了一处私塾,教习本族及外氏子弟。
桃应红与这人没有发生过正面冲突,张玉与陈老登贪财一流不同,他与钱兆和观念相冲,没少给钱兆和使绊子。
同时他在配合钱兆和剿匪这件事情上却是十分积极。桃应红移开眼,转向谢礼。
谢礼已经下马与张玉寒暄。
他一身青色官服,腰带勾勒出紧致的轮廓,面上热情似火与张玉抱手,桃应红却瞥见他微微错开张玉拍向他肩膀的手。
莫非二人,有矛盾?
不等桃应红细想,谢礼已经邀请众位应招者和张老等人落座,自己走向台上,富贵和现付官员在擂台边敲着锣鼓。
“咚咚——”
“哐啷——”
喜庆的调子震动人们的胸腔。秋风前来助兴,晃掉了树上将落未落的叶子,飘洒下来犹如一场大雨。
“感谢大家助兴,今日是武考,一共四十名参赛者。每人各自来抽签,抽到的一对为一组对打,如此类推直到剩下十个人。”谢礼宣读规则。这样的打法,也就两轮就可以决出前十,但是第一名如何确定?
桃应红站的位置是前排,她大声道:“大人,拿第一名?”
谢礼看到桃应红,几不可查地叹口气,继续说道:“那十个人彼此挑战,最终胜利的那人为第一。”
记录此次武考的考官站在擂台下,为保证考试公平公正,谢礼设置了四名考官分别在擂台的东南西北四角。
“下面是准备环节,请各位应招者稍作等待。”主考官说完,当众拟出各位应招者的姓名投入木箱。
谢礼走下擂台,不经意靠近桃应红身边。
他视线在台上,说话的方向对着桃应红:“这次不带帷帽,不怕他们认出你?”
桃应红:“认不出,平日我不会露面。”
谢礼颔首:“那就是我多虑了。”他敛去神色,在桃应红耳边嘱咐她小心些,随后拂袖而去。
莫名的,桃应红从他冷淡神色中品出了一丝想要她赢的意味。
幻觉,一定是秦露早上采的菌子吃多了。桃应红抽出剑,澄亮剑面映出自己的眼睛。
对视数秒,桃应红肯定:菌子食用过量。
“应招者抽签!”主考官厚重声音响起,四十名应招者依次上台。桃应红伸进木箱,掏出一张纸。
“黄大郎。”附带着紫色标识,为方便区分,谢礼命人做了十几组不同样式的标志。
其余人纷纷对应,按照抽签顺序进行擂台对打。
桃应红下台等候,春城女子们看着桃应红一个姑娘家来应招,纷纷上前宽慰。
“妹妹,保护好自己。”
“对啊,不要勉强。”
“打不过我们回家。”
春城人淳朴,桃应红一一谢过,尽管她们素不相识。
迎春居二楼,秦露带着小二等人一边磕着瓜子,一边饶有兴致看向楼下。
小二扑在窗边,被秦露一把薅了回来。秦露吐了瓜子皮,警告道:“小心被发现,咱们私自出来的。”
桃应红下山之前规定没有她的允许不得私自下山,如有特殊必要留一名当家在山上。秦露与秦阮扔骰子,秦阮惨败。
于是看守帮寨的光荣任务落在秦阮身上,秦露一路掩面到迎春居。
小二颇为担心看向擂台:“老大会没事吧?”
秦露扔给小二一把瓜子,不甚在意道:“不会,二百斤的胖子在她面前都只有被揍的份儿,瞎操心。”
擂台之上,两刻钟之后,终于轮到桃应红,黄郎与她分别站在擂台两边,蓄势待发。
屠户老李与身边人窃窃私语:“这体格,小姑娘可打不过啊。”
旁边的人们纷纷附和。黄郎身高八尺,身子精壮,单看二人都不用打,黄郎在体格上完胜。
谢礼起身,亲手点燃这场打斗的香。香被引燃刹那间,黄郎猛地冲上去,力劲带动周围空气,形成一丝波动。
富贵注意到少爷一直看着台上,问道:“少爷,你担心桃姑娘?”
谢礼却摇摇头,女子能做到山匪大当家,撑起那一座山寨,其实力必然不容小觑。
他只是好奇桃应红武功如何,之前几次交锋二人并未真正交手,他不清楚她的实力。
武考规则是不得携带刀具,只得近身肉搏,这一规定使得体格小的人没有优势。但是——
桃应红侧身躲避黄郎的拳头,口中“啧”了一声,她最是擅长近身肉搏。
“以柔克刚,以快为先。”
抱腿、下摆、横扫、腾空……桃应红步步紧逼,眼前翻转的景色渐渐凝聚成阿叔和蔼的面容。
“直击要害——”
黄郎移步在桃应红身后想要来一个背摔,可惜速度不够,被她一眼识破。此时破绽就在眼前,桃应红一脚下踢,黄郎登时双膝跪地。
“我赢了。”
拍了拍身上的尘土,桃应红眸光清浅,淡淡一言。风吹动衣摆,大红色飘扬,忽的尘沙起,朦胧了她的面容。
谢礼在一片灰黄中看到桃应红的笑。
桃应红是第一轮的最后一组,她走下擂台,正好与谢礼擦肩而过。
“打得不错,有时间一起切磋?”谢礼发出邀请。
桃应红若有所思:“等你身体好点吧。”这人身上总是一股汤药味儿,怕不是体虚?
第一轮与第二轮之间间隔了半个时辰,桃应红在第二轮毫无悬念地胜出。
然而在谢礼宣布第二轮结果时,一名女子忽然扑倒台上。只见她一身麻布衣,常年劳作的脸上刻着深深皱纹。
张玉在台下咳了咳,示意谢礼不要管这事。
谢礼却不应,扶起那女子,温声道:“你有何事?”
桃应红在台下歇息,忽而听到百姓们骚动,便上前查看。在那台上的女子,是之前与她搭话之人,秦秀。
秦秀哭诉道:“大人,再给我们家一个机会吧,我们很需要那笔钱——”
话还未说完,秦秀的丈夫抱着小孩上台,拉着妻子跪下:“大人,是贱内不懂事,我们这就走。”
谢礼叫住他们,命富贵引他们进县衙府等候。
“现如今是比试期间,等结束后我会向你们了解具体情况。”谢礼安抚着这对夫妻,顺手刮了刮小孩的鼻子。
夫妻俩对视一眼,眼睛中燃起希望的光芒。
秦秀,他们家中发生了何事?桃应红心不在焉听着谢礼宣读比试成果,脚下踢着石子。
脚尖勾起,向上一扬,石子被跑出好看的弧度。再向上……一颗圆溜黑亮的脑袋出现在桃应红的视线中。
小二?
桃应红弯腰又捡起一颗石子,对着那颗脑袋用力一掷。只见那脑袋猛地向回缩,然后转过头。
小二眼睛瞬间睁大,老大!
好啊,桃应红接着第三颗扔进那一间厢房,几乎被气笑了。
看我如何收拾你们,桃应红收回目光,手指摩挲着剑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