帝星。薛家。
薛熙泽一把将新买的传说XSR掼在床上。
长方形的新款游戏机高高弹起又落下，最后像个斗败了的公鸡，横尸在粉蓝的被套间。
——“defeat。”
然后他把自己也摔进被子里，左手点了点手腕上戴的仿真红宝石串：“有屁快放。”
“别这么粗鲁嘛。”投射在眼前的人披着身蓝白相间的军服，里头衬衫歪歪扭扭扣着，露出大片锁骨，他一双桃花眼波光潋滟，“好歹也是马上就要有家室的人了。”
薛熙泽沉下脸：“祁向阳，你最好是真的有事找我。”
“哦，有事。”祁向阳耸耸肩，“不过在我说之前，你最好做个心理准备。”
薛熙泽抿唇，手无意识地篡紧又松开，反复几次后才状似无意地开口：“你说。”
祁向阳说：“有尹妍乔的消息了，但很不幸，她被匹配给灰名单了。”
他向来不喜欢那个绿茶拜金女，因此在说到“很不幸”三个字时，里面非但没有半点同情，反而满带着看笑话的幸灾乐祸。
“你说什么？”
“字面上的意思。被匹配给灰名单了——毕竟你也知道，她的基因序列只在中等偏下，而且你们这件事总得分个主从关系。就算是现在的薛家也肯定不可能坐视你成为主犯，那就只能是她了。两个Omega在一起的后果，连四岁小孩都知道。”祁向阳冲薛熙泽煞有介事地挤眉弄眼。
薛熙泽深吸口气：“可那时候所有人都以为……”
“都以为你会分化成Alpha。”祁向阳打断道，“但事实就是你分化成了Omega，你们从AO恋变成了OO恋，我早就提醒过你，阿熙。”
“……”
“分化之前不要谈恋爱，不要老把过来人的忠告当成耳旁风。”祁向阳端起手边的奶茶一饮而尽，把甜到发腻的增肥利器喝出种一醉解千愁的味道。
薛熙泽慢慢直起身：“我不能这么看着她和灰名单匹配。”
祁向阳皱眉：“别冲动。你现在自己都泥菩萨过江，还想着要捞别人一把？”
薛熙泽咬牙：“乔乔不是别人！”
“别怪我没提醒你，阿熙。”祁向阳对自家便宜表弟的智商感到忧心。他敲了敲桌面，发出两声清脆的扣扣声，“尹妍乔当时和你在一起，可不单单只是为了你才冒这么大风险的。你应该知道，以她的基因序列，再加上他们那一支在尹家的地位，可不能指望自己祖坟上冒青烟匹配上你这种级别的Alpha。”
“但这也不能是她因为我们这件事被匹配给灰名单的理由！”薛熙泽猛地抬眸，漆黑的瞳仁像是有火在烧，“我们都知道灰名单是什么，灰名单上的家伙都是人渣、败类！要不是因为这该死的……”
“薛熙泽，你知道你在说什么！”
“我就是要说！”薛熙泽吼道，“凭什么民法典要保护这群混蛋，就因为是Alpha吗？！”
祁向阳揉了揉眉心，刚想喝口奶茶压压惊就发现刚才那杯似乎已经是最后一杯，只能啧了一声道：“冷静，阿熙。冲动是魔鬼，如果你不想被抓进黑……黄金墙里教育，就赶紧把刚刚那些话撤回——哦对了，我刚刚听薛令闻那边说你的Alpha已经到帝星了？为了你的终身幸福考虑，你还是好好睡一觉，然后养足精神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薛熙泽倏然抬眸，沉冷的声音里蕴含着山雨欲来的暴怒：“你说什么？”
祁向阳一愣：“……养足精神漂漂亮亮的去见她？”
薛熙泽双拳无意识地握紧，指甲嵌入手心，一阵又一阵的刺痛侵入即将失去理智的脑海，将它强行拉回。
——“前面那句。”他说。
“……为了你的终身幸福考虑？”
薛熙泽突兀地冷笑出声，理智终究被铺天盖地的暴怒情绪击垮，刀凿斧刻般俊美的脸上带着丝扭曲：“终身幸福。”
他重复一遍，然后毫不犹豫地挂断了通话。
祁向阳叹出口气，看着窗外的朗日碧空颇有些无语问苍天：谁来告诉他，为什么分化成Omega过后，他那个向来冷静自持的表弟情绪波动忽然这么大。
简直就是不讲道理。
想到这里，他下意识点了点和薛熙泽大同小异的仿真黄宝石串，看着某个金丝熊头像，停顿半天，心里的一万句吐槽到底还是没有付诸实际行动。
祁向阳理了理衣领，转身离开。
一室阳光。
◇ ◇ ◇
夜幕降临。
舞曲轻快的调子从大厅传彻霄汉，百盏吊灯替代星光，以七彩虹霓装饰白色砖墙。
大厅前的人造园景正中放着仿古天使喷泉，水花迸溅，每滴都藏了煌煌灯火。
薛熙泽不甘不愿地被祁向阳强拉着往大厅走。
里头觥筹交错，乐声震耳，连高脚杯里都盛满了灯红酒绿的豪奢侈靡。
他一眼就看见了那个人。
身姿颀长，肩背笔直，带着和周围纸醉金迷的氛围格格不入的冰冷清绝。
就像他从古籍里看到的，只存在于想象中的那弯寒月。
薛熙泽呼吸一窒，心脏在胸腔里砰咚乱跳，宛如擂鼓。
鼻间隐隐还环绕着股檀木的清香。
四下人声远去，辉煌富丽的油彩逐渐褪色成毫不起眼的黑白简笔画，然后被水泅成一串串看不分明的模糊线条，
穿着晚礼服的人缓缓回过身。深紫的郁金香从高开叉的裙摆一路蜿蜒到胸前，银色半长发散在光裸的背后。她发梢间缀着点点碎钻，仿佛无边深寂的黑暗里淌出的一汪星泉。
边野看着两个目不转睛盯着她的少年，主动开口：“你们好。边野。边际的边，原野的野。”
清润的女音挟裹着冬日遥远的霜雪，泠泠如碎玉跌落清泉。
“……”
薛熙泽浑身一震，整个人就像传说中的蒸汽火车，一边尖叫一边滋溜溜地冒烟。
旁边祁向阳率先回过神来，看热闹不嫌事大地伸手捅了捅他的胳膊肘：“愣着干嘛，赶紧介绍啊。”
薛熙泽不自在的把胳膊肘往回一缩，满脸硬凹出来的严肃：“你好，我叫薛熙泽。光明熙，恩泽泽。”他又指了指身侧，“这是祁向阳，我表亲。向前向，阳光阳。”
祁向阳长眉一轩，下意识就要伸手去搂他脖子，接着又像想起什么，将手落到他背上狠拍两下：“什么表亲，明明是你最最亲爱的表哥！来阿熙，喊声哥哥听听。”
薛熙泽被他这两下完全不收力度的狠拍拍得差点当场去世，只想把祁向阳这个傻逼踹到地底下去。
换了个调式的音乐继续，大厅中高谈阔论的人群并没有注意到这个角落。
“趁重头戏还没来，考虑吃点什么吗。”祁向阳眨眨眼，趁薛熙泽不注意，伸手在他背上拧了两把，“两位主角？”
薛熙泽吃痛，冷不防朝边野的方向靠近一步。
离得近了，他才发现对方身高似乎比他还高出半个头，和总是小鸟依人的尹妍乔简直两个极端。
面前人灰蓝色的眼珠静静望过来，薛熙泽没来由觉得脸上像有火在烧。这把莫名其妙的火顺着脖颈一路朝下烧到胸膛深处，于是里头跳动的心脏也像裹了层滚烫灼热的外壳，不听指挥地再次开始咚咚乱蹦。
薛熙泽下意识想伸手松一松领口，还没放上去，又觉得这个举动反而把自己的慌乱出卖得淋漓尽致，索性半路改道去了长桌，状似无意地端起高脚杯说：“要试试波尔德旧日庄园的红酒吗。”
话音刚落薛熙泽就觉得不妙，对方游刃有余的态度再加上自己大脑过载的燥热让他完全忽略了面前人的出身——荒星怎么可能会有红酒，荒星长大的人怎么会听过什么波尔德旧日庄园。这句表面绅士的提问听上去简直就像高高在上的讥讽，混杂着居高临下的伪善。
薛熙泽再次沉默了。
边野却像没有感受到这句话背后的含义：“我不喝酒。”
祁向阳适时递过来一块草莓奶砖：“尝尝这个？”
边野伸手接过，很难想象昨天这个时间她还在臭气熏天的垃圾堆里打转，晚上回家只有一管没有消费期限的营养液。
奶砖里夹着半块货真价实的草莓，红彤彤散发着香甜的味道。辉煌的灯火将深晦的黑夜照得宛如白昼，这里没有灰蒙蒙的白天，也没有永远等不到星光的夜晚。衣着鲜亮的男男女女或举杯畅饮，或高谈阔论，悠扬的乐声淹没在纸醉金迷、欢声笑语间。
——和昨夜泾渭分明得像两个完全不可能相交的平行线。
边野咬了口草莓奶砖，酸酸甜甜的味道混合着甜腻的奶香扑鼻而来，一直古井无波的神情悄悄皲裂了一瞬。这一瞬被薛熙泽撞了个正着。
他忽然觉得面前人有点像自己那只变异剑齿虎精神体。
“你的精神体是什么？”薛熙泽问。
正打算啃巧克力舒芙蕾的祁向阳张到半途的嘴僵住，看上去颇有几分滑稽：在哪壶不开提哪壶这一路，薛熙泽绝对所向披靡。所以毫无疑问，尹妍乔能和他谈恋爱，绝对不可能是为了他这个人。
薛熙泽本人则没有意识到自己又发出了一句嘲讽点满的灵魂疑问——在帝星，就算是最贫苦的人家，也会在小孩刚学会走路的年纪就将他送入临近的契约之门。联盟从不让每一位未来可能大放异彩的天才凋零。
但荒星除外。
“我没有精神体。”边野说。
薛熙泽一愣，刚想再问祁向阳就赶紧打断道：“正好家里有现成的门，让阿熙带你进去看看？他那只剑齿虎就是从他家的门里带出来的，还是稀有变异品种，说不定里头还有更稀有的。”
薛熙泽刚刚还略带几分红润的脸骤然苍白——祁向阳显然也没有资格嘲笑他这位表亲，他自己在哪壶不开提哪壶上也颇有造诣。毕竟薛熙泽从小被按照Alpha的标准培养，很大原因都是因为精神体不是温顺乖巧的草食系。在这个时代，从未听说过有哪个Omega的精神体是变异剑齿虎的。
整个草莓奶砖下肚，边野的神情肉眼可见的松弛下来，现在更像一只餍足的大猫了。
“好。”她说。
三个人又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会儿，就听见乐声骤停——
今晚这场宴会的重头戏，开始了。
辉煌的灯光慢慢暗下来，只留了一束追光灯照向正前方。
开口的中年男性Alpha一身做工精良的礼服，旁边站着紧紧偎依在他身边眼眶微红的女性Omega。两人先是感谢了各位来宾，又缅怀了英年早逝的兄长夫妇，最后将目光停驻在边野几人所在的角落。
他声情并茂地说：“今天是我兄长留下的唯一的孩子熙泽的订婚仪式。同时，我还要很遗憾地告诉大家另外一件事。尽管在之前，我们都以为熙泽今后会是个和兄长一样强大的Alpha，但很可惜，前段时间他的分化结果出来了，他顺利分化成了Omega。虽然是Omega，但我也向在座的诸位保证，他在薛家的地位将一如既往，永不被动摇。我将秉承兄长的遗愿，好好教导他！现在——熙泽，快带你的Alpha来和大家打个招呼吧。”
他将重音放在了“分化成Omega”以及“你的Alpha”上，潜藏在翠绿眼珠深处的那丝幸灾乐祸几乎要遮掩不住。
另一束追光灯随着他的视线朝三人所在的角落探过来。
祁向阳嘴里衔着半块巧克力丝绒蛋糕，伸长胳膊去推薛熙泽。
薛熙泽闭眼复睁开，压下那股胸腹间弥漫开来的暴怒，面色僵冷地朝边野伸手。
入手的触感冰凉，指掌带着厚茧，不像帝星养尊处优的贵妇人那样瓷白细腻。
他挽着对方的手稳步往前。
边野半长的银发随着动作幅度摇曳起伏，看得出来她也并不习惯这身打扮。
但就算这样，在大多数女A为了彰显自己的地位而打扮得甚至比一般男A还要偏向男性的女A里，她还是选择了裙装。薛熙泽沉着脸漫无边际地想。
“啪嗒，啪嗒——”
高跟鞋击打地面的声音似乎成了这个世上唯一的响动。
薛熙泽忍不住偷偷瞄了旁边面无表情的Alpha一眼。
察觉到他的目光，边野也略略偏头看他，嘴角若有若无地划过丝弧纹。
他感到对方挽着他的手稍稍用了点力。
于是刚刚生出来的那些愤怒与怨憎就像转瞬即逝的火光，还未形成燎原之势，便被从天而降的冰泉浇了个支离破碎。
身边的女性Alpha站得笔直，明明应该是自己挽着她的，却又像被她反过来支撑着。
鼻间又浮现出刚刚萦绕在身边的檀木香。
——是个很难让人讨厌的人。薛熙泽想。
“……让我们祝贺他们！”
轰轰烈烈的掌声打断他的思绪。薛熙泽一时间有点没反应过来自己在哪里。双腿轻飘飘像走在云里，但旁边又传来实在的触感。他下意识转脸，再次对上了那双灰蓝色的眼睛——像一汪深潭，一不留神就会整个溺毙在里面。
“笑一个，笑一个！”下面传来祁向阳起哄的声音。
薛熙泽愕然转脸。
“咔嚓”——
翌日。
薛家主宅。薛熙泽居所的小会客厅。
“哈哈哈哈哈哈哈！”祁向阳指着投在半空中的照片笑得形象全无。
薛熙泽浑身散发着莫挨老子的气场：“笑够了吗。”
祁向阳：“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阿熙，我亲爱的阿熙，你这表情，这眼神，简直绝了！”
“……”
“怎么样，成为已婚人士的第一天是什么感觉？”
“什么已婚人士，昨天只是订婚而已。”
“不就是个形式？不过你昨天有没有看见薛二叔的表情哈哈哈哈哈哈哈！他看到你家Alpha的表情，简直就像直面了帝星大灾变一样天崩地裂。”祁向阳捧着肚子，笑得上气不接下气，“他肯定没想到，都想方设法好不容易把你匹配给一个荒星Alpha了，结果你家Alpha英雄莫问出处，光那一身气势就碾压全场哈哈哈哈哈哈哈！”
“……她是白板。”薛熙泽抿唇，想起仪式上对方说自己没有精神体的话，“不过没关系，我……”
“你在说什么。”祁向阳止住笑，险些一个脑瓜崩弹在自家愚蠢表弟的头顶，“你昨天是只记得人家边小姐说的话，把我说的话全给选择性失忆了是吧？”
薛熙泽茫然：“啊？”
祁向阳生无可恋地把自己摔回柔软的沙发：“边小姐不是没有，只是还没有进契约之门。”
“可是那不是……”
祁向阳掀开眼皮乜他一眼，忍无可忍：“那是帝星，帝星！就算只是帝星的一个穷鬼，资源比荒星不知道好到哪里去。”
“……”
“都能和你匹配上，甚至你二叔还能压过你爸留下的那群老臣强行给你弄个荒星Alpha，边小姐怎么可能是个白板。”祁向阳恨铁不成钢的说，“你这几天是脑子退化了吗？”
薛熙泽额角青筋猛跳：“你……”
“说不准边小姐的精神体还是珍稀种。”祁向阳开始发挥想象力。
“那几个可是家族垄断。”薛熙泽冷漠。
祁向阳轻嗤一声：“什么家族垄断，我家金丝熊不就是个深渊种精神体吗，虽然也不算什么好事。”
薛熙泽：“……”你那个金丝熊，可是长年累月缺考所有课程还能凭战斗积分稳居年级第二的狠人。
祁向阳：“不过我的熊自从我分化成Alpha就好久没来找我玩了，真是让人伤心。”
“你确定不是你一直缠着人家？”
“我亲爱的表弟，你怎么可以这么形容我和我的熊之间的关系呢？我们明明是双向奔赴！”
“……”薛熙泽嘴角一抽，风马牛不相及地想起之前通讯里祁向阳那副过来人的口吻。一个念头电光火石地在脑海里闪过：所以他们两个之前真的在谈恋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