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要撞上香几的额头磕在了莫祈君的肩上,两个人一同摔倒在地上,发出巨大的响动。
莫祈君本来身体就不好,这么一撞直接剧烈咳嗽起来,让苗霜回过点神来:“莫医师······”
门“砰”地被推开,婴洛从外面直入,看见这一幕大惊,就要过来扶起两人:“夫人、莫医师,你们这是怎么了?”
“劳烦婴洛姑娘先退避一下。”莫祈君捂着嘴咳嗽完,平声说,“我想同你家夫人单独讲两句话。”
婴洛看着苗霜失态的样子,也没有布施命令,最终还是按照莫祈君所言将门带上走了出去。
“苗姑娘,失礼了。”
她面朝回屋内,没有安慰,而是谠言直声道:“容我先说一句。”
“你当真是个懦弱无比的人。”
在苗霜愣然的目光中,她的话语铿锵有力。
“不过是小产而已,便以为整个天都要塌下来了?”
“你被陈莽厌弃的时候没想过死,被他屈打虐待之时没想过死,怎么眼下却不愿活了?你问这世间还有什么可留恋的,这话真是可笑至极,难道你只拥有那个没出世的孩子吗?你若是就这么死了,可曾想过你的爹娘,想过那些尚且在意你的人?”
“阿爹阿娘······”
苗霜眼中有泪溢出,张开的五指留不住,泪滴顺着指缝流下。
“你说你没有可期望的,哪里看出来的?”
没有焦距的碧眼中映照出女子脆弱的模样。
“你现在最值得期望的难道不就是离开陈莽身边,日后再遇见一个真心相待之人吗?更何况人世间又不只有成婚生子,你不想尝遍大寰内外的美食,游遍大寰内外的山水吗?你不想穿上美丽动人的衣服,佩戴好看精致的饰品,度过各种各样的节日吗?”
“那么多那么丰富值得期待的事情还在等着你去发掘,你怎么能如同井底之蛙一样,被一件小插曲牵绊住?”
“小插曲······”苗霜呐呐地重复着她说的话,“······离开陈莽身边?”
“不错。”
莫祈君扶住她的肩膀,缩短二者之间的距离,话语坚定。
“别做无谓的担心,什么没有退路,什么娘家不接受你回去,都是无稽之谈。”
“只要你愿意说清楚自己的经历,你爹娘又怎会愿意继续放任自己的孩子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呢?也别说什么旁人如何看待,如何指指点点,在这整件事情中,有错的是他陈莽,行事不光彩的是他陈莽,打妻杀子见不得人也是他陈莽,和你苗霜有半点关系吗?”
莫祈君:“所有的因果追本溯源也到不了你头上,你只管防心大胆地迎接全新的生活。”
在陈家生活的这些年,苗霜被夫为妻纲困顿得死死的,不知不觉忘记了,自己本不是谁的妻子,而是是一个独立的人。
“我空长了一双明目,却没有莫医师看得通透。”她眸中的迷惘逐渐消散,“你说得对,我没有错,我也不该死。”
莫祈君笑了,面色柔和下来,眼波无光,却盈盈如水。
“你当然不该死。”
她正色道:“不光不该死,你还应该写好和离书,甩在陈莽面前让他签字,倘若他不签,你便去将他一纸状告上官府,让公正说话,让这南沽县里里外外的人看清楚,他陈莽是个什么样狼心狗肺的畜生。”
铿锵有力的三言两语如同注入苗霜体内的一股力量,拨开本以为布满阴霾的前路,支撑起足以生根发芽的希冀。
“对,和离书。”
她用力地点了一下头,拉着莫祈君从地上一同起来:“我现在就去写。”
总算是冷静下来。
莫祈君捂着嘴又咳嗽起来。
苗霜赶紧扶她坐下:“莫医师你没事吧?对不起,都怪我行事冲动,不计后果,才害得你这般不适。”
“我没事,老毛病了。”
她取出苦杏仁和甘草浸泡过的帕子,捂上口唇片刻,感受到身心些许缓和。
“苗姑娘当初究竟是看上他什么?”
苗霜叹言:“初遇之时,他与现在完全不同,文质彬彬,仪表堂堂,对我很好。冬季会帮我暖脚,夏日会帮我扇风,我半夜腹中饥饿只想要吃徐记的糖果子,他也会从床上爬起来给跑去给我买。”
莫祈君顺势而语:“只是后来他就变了?”
“是。”苗霜自咍道,“这样的美好还没持续一年,他开始对我感到厌烦,感到无趣,觉得外头什么都好,什么都有意思,经常夜不归宿,外头的那个成了爱不释手的朱砂痣,而我却成了避之不及的蚊子血。”
莫祈君淡嗢道:“所谓的善变不过是为了掩饰不齿的借口,他如今这个样子,只能说明他本就是如此之人,先前惯会演戏罢了。”
咚、咚。
婴洛轻敲了两下门,在外头说:“夫人,药煎好了。”
苗霜:“拿进来吧。”
婴洛将药碗放在桌上,眼睛瞥到了自家夫人正在写的东西,她虽然没什么文化,可偏偏认得那三个大字。
她迟疑着问:“夫人,您这是要和老爷和离吗?”
苗霜笔锋一顿:“是。”
得到了肯定的答复,婴洛有些发怔。
“这样啊······”她呢呐道,“这样也好,夫人待在这个家里过得实在是太艰难了,早点离开也是好的。”
末语遽止,她不知道还能说什么了。
他们这些当下人的,最希望的就是有一个正常的主子,能遇见像苗霜这般好脾气的,简直就是百年一遇的奢望,也不知道从今晚往后侍奉的主子会是什么样子,还能不能让她在陈家好好生活下来。
“你呢?”
简单两个字让婴洛骤然抬起头。
苗霜温和地问:“我若离开,你可愿意同我一起走?”
婴洛怔怔地看着她,眼眶一下子红了。
她一把跪地道:“夫人肯带我走,我自是愿意的。”
“好了。”苗霜微笑道,“快起来吧。”
“是,夫人。”
这面主仆情深,那边莫祈君也平和下来。
此事看起来已经无需她操心了。
她站起身道:“苗姑娘记得趁热将药喝了去,这种药汤都是越热喝下越好,凉了只会消减药性,之后每日煎服相同的药方一副,连着饮七日,身体便可无大碍。”
“多谢莫医师,苗霜谨记。”
她抬手作揖,启唇欲言:“那我便先行离开,日后若苗姑娘身子再有什么差池,再来医馆寻我即可。”
可话到了嘴边,却变成了:“和离书可写好了?我同苗姑娘一同去一趟银华楼寻那陈莽吧。”
莫祈君心一踊。
又开始了。
说一些根本就不是自己想说的话。
她胸中愤懑,试图往门外走去。
不出所料。
和昨夜的情景再相似不过。
完全无法行动。
全身上下如同被无形的细线绑住。
任人摆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