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人，家事都安排好了？脸色很差呢。”

苏北冥一个字也不想说，他将卡递给对方，疲惫地瞥了眼周遭。

四周看似正常的人类纷纷躲开他的目光，装模作样低着头去干自己的事。它们仍是畏惧着北冥的，那些孽物无法克制自己畏光的本能。

“这是……您说的方法。”“我将你们几百号人分别划入了我名下的几家空头公司，你们可以以职员的身份行事，只要不张扬就基本没事。这件厂房也给你们，作为据点。”

“还是您有本事，”鬼魅啧啧称奇，“雷厉风行。”

苏北冥也干笑几声，咳嗽起来。

大抵是看出来北冥的状态，鬼魅稍作安排便示意借一步说话。

“我看得出来，您还在犹豫。我觉得这有一部分我们的问题。天帝的压榨之大已使您到达了无法忍受的地步，您一定很想要立即看到对我等投资的成效和结果。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奉行等价交换的原则，我们要给您一点东西。”

“您想不想减轻一点来自下属的困扰？”

苏北冥的一个“不”字卡在了嗓子里，他僵硬地盯着对方，发问：“你什么意思？”

“您不是一直在调查巫蛊之术吗？”鬼魅脸上怪笑着，“我将为您揭示原理，帮助您解决一些……麻烦。”

解决麻烦？他们要对蒋哲辰做什么？种蛊？

“不……”他攥紧双拳，“你们……”

他们是要用蒋哲辰威胁我吗？

“实不相瞒，我们已经准备好了，等一会就可以开始……只要我们的实验对象被押上来就行，稍安勿躁。”

他们不能对蒋哲辰怎么样！我的错怎么能让他受伤！

“你们已经……”苏北冥沉着脸，已经将力量握在了掌心，“你们已经把他抓来了？”

他死死盯着躁动的门外，看着两个魔族架着一人靠近。若当真是蒋哲辰，他绝对饶不了这里的所有人。

“大人，”鬼魅背手向他，“我们有分寸的。”

一声沙哑的“殿下”传过来，衣冠不整的白鸳被推搡着跪到他的面前。

“殿下……殿下！”白鸳的脸色还挂着惊恐，她抬起头看着苏北冥，语气难掩希望，“殿下……真的是你！”

只是白鸳。

苏北冥沉默地望着白鸳那张淌血的脸，还是收起了为蒋哲辰准备的力量：“是我。”

“您看看，这是您的下属吧。”鬼魅自然看得出苏北冥的态度，“我说了我们是有分寸的。”

“那就不该下重手。”苏北冥蹲下身撩起白鸳额前凌乱的头发，叹了口气，“这样会被地府发现的。”

“殿下，发现什么？”白鸳不理解。她压低声音想问问自己的主人接下来的计划是什么，但苏北冥却只是置若罔闻弟起身，走向那魔族。

“因为您的下属都是烈性子……是我们考虑不周了。”

鬼魅喝了声，刚刚绑架白鸳的几个小弟便滚了出来。苏北冥看着他手起刀落斩下那两人的右手，冷漠地撇开险些溅落在自己身上的血。

“好了，还是回到正题吧。”鬼魅擦擦手，“我知道您已经研究出不少了，对吧。”

“是的。”“那您应该知道这种毒可以洗脑他人的认知吧。”

鬼魅走向白鸳，故作温柔地伸手拍在她的肩上，问：“你应该很相信你的苏北冥大人吧？”

白鸳望向苏北冥，苏北冥只是一言不发。

“我说我们现在正在商议如何控制你，你信吗？”

白鸳当然不信，她见过太多次这样的苏北冥的了——佯装倒戈的苏北冥。

“我信。”白鸳冷嗤，“我信又如何？我是殿下的鬼，一切都全权由殿下掌控。”

“这么说来，他让你做什么你都愿意？”“当然。”

苏北冥闭上眼睛。

”看来您将自己的下属驯化的很好啊。”鬼魅的称赞有些阴阳怪气，“但谁知道这样的信任能持续多久呢？更何况您现在是真的……”

“可以闭嘴了。”苏北冥打住，“我明白了，首先要诱导对方说出自己想要的。”

“对，”鬼魅抽出那把色泽怪异的匕首，“然后……”

匕首被夺过，苏北冥快步奔向白鸳，毫不犹豫地一刀捅进她的小腹。

白鸳的表情还停留在一瞬的惊讶里，她似乎没有料到苏北冥真的会这么做。

“我不擅长解释物理和生物知识，但正如您做的这样，她一会就不会记得这些了。”

伪装的敌人都围观过来，白鸳环顾四周终于意识到这里正是对方的窝点。可她明明记得，这里是殿下的地盘啊？

“殿下……”她声线颤抖，“您是在用这招来查出真相吗？”

“你就当是吧。”

抽刀松手，白鸳的身子栽倒下去。苏北冥退后一步，低头看向了手中的血迹。

自己和它们也没什么区别。

“好生果断，真是有魄力。您放心，我们会带她去包扎伤口的。到时候，您就会多出一位优秀的、永远不会背叛的下属了。”

“当然，我也知道您还有一位更加亲密的护卫。我会将这把匕首给您，就像刚刚这样……”

他和他所恨的人兴许也没什么区别。

若置入油锅般的煎熬，他徒劳地抬头寻找，在那群簇拥的恶魔里似乎看到了一个格格不入的身影。

……

他扣上帽子，步履匆匆。他不确定自己是不是被看到了，也不确定自己看到的是不是他。他尽力缩起身子挤过人群，狼狈地想要将自己藏进人海。

“苏北冥！！”

那声嘶吼从身后而来，带着难掩的怒意。他第一次如此恐慌，这种情绪迫使他继续向前，推搡奔跑只想彻底消失。

“苏北冥你停下！！苏北冥！！”

被他推开撞倒的人们都发出了不满的啧声和谩骂。一只来自被他撞到的男人的手抓住他的胳膊，他被牵扯住，拉回来。

“没长眼啊！干什么呢！”

“别碰我……”他拉下帽檐努力遮住脸，“松手……”

“道歉！你给我道歉！”

追赶的脚步愈发逼近，苏北冥一咬牙，挥手甩出一道力量将男人打飞出去。

“苏北冥你在做什么！！”

飞出去的男人惊起了不少呼声，更多的人围上来堵住他的去路，压得他透不过气。他想要再次击破那些阻碍，却被人从后抓住困在了双臂之内。

“苏北冥你疯了吗？”蒋哲辰的斥责就在耳侧，震得他耳根发麻，“你这是在杀人！！”

他拼命挣扎着掰开那双手，却只觉脑后一痛。眼前昏黑，他几乎被蒋哲辰的头槌撞晕过去。

意识到被目击的麻烦，蒋哲辰也拉上帽子撞出人群，抱着苏北冥跑出去。

两人躲进角度的小路。苏北冥被丢到地上，抬头看见了蒋哲辰气红的眼。他爬起来想要逃，又被蒋哲辰一把抓住摁到墙上。

“你是不是疯了？”蒋哲辰的质问咄咄逼人，“你都在做什么你自己清楚吗？！”

“你松开……”“你在和它们合作！我跟了你一个早上了，我都看见了！这就是你一直不愿意告诉我的事吗？你背着我都做了多少！！”

“我让你松手！”苏北冥甩开他，“这是我自己的事！”

“我在做我自己想做的事！我在寻找真我！我在追寻自由！我有什么错！”

“你有错！”蒋哲辰吼了他，他的手已经握上了刀柄，随时都会出鞘，“因为你害死了那些没有错的人！白鸳她追随你这么久，你就这么草率地了解她，你对的起她吗！”

“那是她自愿的！”“你放屁！你为什么要骗自己！你为什么又要骗我！”

“因为我们走不到一起！你只会妨碍我！”

苏北冥的袖口里滑出什么，那道诡异的刀光滑过直指蒋哲辰。

“你滚！你们都滚！”苏北冥握着刀逼向他，“那些虚假的道德很让你好受吗？你们践行的真理就是真理吗？你们这些人都是天帝的走狗！奴隶！”

他指着蒋哲辰，用那把可以蛊惑人心的匕首。

“你……”蒋哲辰震惊地盯着那把刀，“你以前不会这样的。”

“那是以前！”“对……那是以前……我喜欢的人已经死了，你……你只是个疯子。”

“我再问一遍……”蒋哲辰咬着牙做最后的挣扎，“你真的……想好了吗？”

苏北冥抿唇不语，只是拿刀的手微微发抖。他看着蒋哲辰慢慢抽出长刀，架上了自己的脖子。

“我就不该信你……我就不该……我老是犯这样的错……”蒋哲辰喃喃着，“早知道会落得这样……我……”

“你就不该爱上我……对吗？”苏北冥追问他。

“……我说不出那种话。”

苏北冥看得出那股痛苦，因为他也深陷其中。

明明说了好不会牵扯上他……

短暂僵持之后，那把匕首脱了手，掉在了地上。

“杀了我吧。”

“为什么？”蒋哲辰有些意外，那把长刀在北冥的颈侧抖得厉害，“良心发现了吗？”

“我不知道……”苏北冥靠着墙垂着头，没了辩驳的力气，“或许吧……”

“你可没有良心。”“是啊……没有……”“那是究竟因为什么？”

蒋哲辰的问题得不到回答。北冥的身子靠这墙，缓缓滑落下去。

“随便吧……谁知道是不是因为命呢……谁知道呢……”北冥抬起头向他苦笑，“我做不到……你来吧……”

他抬手攥住那把刀，感受那持刀者的颤抖，让刀尖下移抵住自己的心口。

“给我个解脱……”

刀身骤然消失，蒋哲辰踉跄着后退几步，摇着头。他转身就走，没有丝毫的犹豫。

狭长的巷路里，独留北冥一人。

……

“我想您应该做到了。”

苏北冥向他点点头，与这鬼魅并肩而立俯看天台之下的灯火灿烂。

“你那的事情安排的如何。”

“您是指厂里的事吧，我正想向您汇报呢……”

“不，是你的事情。”

在鬼魅意外的目光里，苏北冥取出烟盒敲出一根烟，递给他。

“哦……您这是……”“接吧，我也不至于在这里下毒什么的。”

鬼魅歪头思索，试探着取了烟。

“真是的，怎么受得起您给我点烟。”

苏北冥轻笑两声，吐出一口酸甜苦辣的烟雾。

“我一直搞不懂，魔族的上下级关系是什么，你们的魔尊不在，你们又是如何保持统一的。”

“这个嘛……谁说我们没有领袖的？”鬼魅卖关子，“我们可是有的。”

“怎么可能。”“真的，我开始也不信，后来亲眼所见才正正见识到了所谓世界的真谛。”

鬼魅咳嗽两句：“您应该知道尊主只有百分之八十被困在天上吧。”

“我还认识那剩下的百分之二十。”“哈哈哈，那就好说了。”

“其实呢，准确来说，天上的占79.5%，反叛的占19.5%。”

苏北冥弹弹烟灰：“那剩下的百分之一在哪？”

鬼魅坏笑着，指指自己的脑子。

“这，他在每一个人的意识里。所谓巫蛊，也只不过是唤醒了尊主罢了；所谓魔族，也不过是激活的比较多的那一部分人。”

“有趣，”苏北冥撑头看他，“难怪你们这么团结，从本质上，你们就是一个人。”

“是啊，这就是我们的信仰：尊主与我们同在，他庇护我们免受天帝的奴役，我们也自然要背负起这份责任。”

“你我，”鬼魅自豪地望他，“都是先行者。”

“是吗，那你那天听我说的，是什么意思。”

“这……”鬼魅收敛笑容，表情有些尴尬，“您怎么……”

“开玩笑而已，毕竟谁没有迷茫过的时候呢。”北冥揽过他的肩，“无所谓了。”

“是啊……说实在的，我本不该告诉您这些。这不是计划之内的事。”鬼魅盯着手中的半截烟，“但毕竟……我曾经是人。”

“毕竟曾经生活在那样的日子里。”苏北冥唏嘘一声，“惯了。”

“是啊，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