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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1章 离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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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姐姐今日很是不一样。”

两人一走进门,长安便发现了虞若初今日很是不同,发间编着细小的辫子,坠着精巧的铃铛,与宫远徵的发型有些异曲同工之处,与姐姐日常的风格很是不同。

且今日两人都身着一身淡蓝色的衣裳,极浅淡的蓝色上有着深蓝色的暗纹,一眼望去便觉得般配至极。

若初坐下,笑问:“好看吗?”

“好看。”长安肯定,在他看来,姐姐当然是什么样都好看的。

“你姐夫的手艺。”若初与远徵目光相对,浅浅一笑。

这时,瓷音和敛秋带着人端了菜肴上来布膳,若初他们正拿起筷子要吃饭,瓷音突然看了眼宫远徵和虞若初,笑道:“小姐,我今儿个早上去给徵公子取衣裳,竟发现好大一只黄鼠狼窝在床底下,弄得整个屋子好大的骚味,今晚这西厢房...怕是没法住人了。”

这话说得,虞若初刚拿起的饭碗又搁到了桌上,她睨着瓷音:“这么冷的天...还有黄鼠狼?”

瓷音讪笑,却仍道:“就是天冷,它才往屋子里躲啊。”

虞若初将瓷音心中的盘算看的分明,却并未点明,只似笑非笑:“远徵的衣裳怎么没有味道?这黄鼠狼...竟还如此识趣懂分寸?”

宫远徵初初还没听出来,这下也看了眼瓷音,心下明悟,有些脸热,想到早上的情形,不免有些尴尬的轻咳一声。

“这不巧了吗?”瓷音装作听不明白,也惊异道:“我也好奇呢。”

“姐夫今晚没地方住吗?”长安听不懂,只看向宫远徵,好心开口道:“那今晚姐夫住时庭居吧。”

“你都叫姐夫了,还会没他住的地方?”虞若初失笑摇头,给长安夹了一筷子菜:“快吃饭吧。”

说着,她又看了眼坐在身旁的宫远徵,随后吩咐瓷音:“不用再收拾屋子了。”

言下之意,便是默认了宫远徵今晚继续睡她屋子里,宫远徵自然听明白了,耳根子红了红,笑着看着虞若初。

那模样有些傻气,虞若初看不下去,也给他夹了一筷子菜:“快吃你的吧。”

瓷音见好就收,偷笑着和敛秋退了下去,走到屋外,敛秋皱着眉看着瓷音,不太赞同的神色:“小姐和姑爷尚未成婚,这实在不合规矩,你怎么尽出瞎注意?”

昨夜已然不妥,怎么瓷音还这样瞎搅和?

“我都还叫徵公子呢,你却都叫起姑爷来了,那还在意这许多作甚?”

瓷音如此说,但敛秋还是不悦,瓷音只好无奈解释:“什么都没有小姐开心重要,淮公子不在了,小姐心里难受,徵公子多陪着小姐也是好的。”

这话彻底说服了敛秋,她想起昨日傍晚,小姐收到庄主留给她的锦盒,那般伤心流泪的模样,终于也不再发表异议。

早膳方才用完,时山走了进来。

“小姐,少爷。”时山行礼道:“王爷和郡主托我来说一声,他们早上便要启程回丹阳城了。”

“早上就走?”长安惊呼:“这么快?”

虞若初也愣了一下,但很快回过神,神色有些怅然:“是该走了,北边遭灾,丹阳虽是满城皆兵,且有军需供养,云扬也镇守城中,但到底王爷和郡主都身兼要职,实在也不好再滞留于此。”

长安明白道理,只是心中还是很难受。

宫远徵注意到长安,故意道:“小鬼,你不会是要哭吧?”

长安顿时抬头,虽红着眼眶,但确实没哭:“我才不会呢!”

“天下无不散的宴席。”若初拍了拍长安的肩膀:“离别虽有不舍,但再见亦有期。”

“我知道...”长安看了眼姐姐,又很快微低下头,强忍泪意道:“只是...姐姐过几日也要走了吧?”

姐姐已然嫁入宫门,他听哥哥说过,宫门的新娘是不能擅离宫门的,这次是因为哥哥离世,到底是死者为大,姐姐才能得以回来,可是...姐姐终归还是会离开的。

“是要走的。”虞若初点头道,远徵这些年来为她付出了许多,她不可能离开宫门再留下他一个人。

且远徵在宫门正当纷乱之时,仍旧陪着她回了家,她更不能不顾及他的感受。

哥哥和郡主的事情,让她更觉得要珍惜当下,世事难料,唯有当下才是他们可以把握的。

而且...她不会忘记!

宫门里还有无锋潜伏!

无锋这些年来对宫门虎视眈眈,这一次选婚更是来势汹汹的送了细作潜入,如今宫门还危机四伏,她有预感,终有一日无锋会再次来袭。

她一定...要亲自为哥哥报仇!

但她却笑着看向了长安:“但你也要和我们一起走。”

这是方才在屋里,宫远徵和虞若初讨论的结果,事实上昨日远徵就已经遣人回去通禀了,这是连虞若初都不知道的事,还是早上才听远徵提及。

“我也可以去宫门?”长安震惊,他当然是对宫门好奇的,也更开心可以不用和姐姐分开,但是宫门森严,他也能去吗?

“当然。”宫远徵勾唇一笑,肯定道:“昨日我已派一名侍卫回去禀告长老和哥哥,哥哥定会安排妥当的。”

宫门规矩虽然严苛,也一向不允许外人随意进入,但当年老执刃连兰夫人的丫鬟茗雾姬都能送入宫门,更遑论还是姐姐的亲弟弟。

翎羽山庄也算是于宫门有恩,且这么多年也从未向无锋低头归顺,加之他们还与无锋有着血海深仇,虞家的身家清白,早已无需探究。

更何况无锋已然对虞家出了手,如今若是留年仅12岁的长安独守家中,不管不顾,这未免也显得宫门过于冷血无情了,长老们定也不会对此有异议。

但长安又有些犹豫:“可是...如果我也走了...家里怎么办呢?”

虞若初听此,也有些难过的环顾了一圈,栖迟苑她从小住到大,以后怕是也见不着了,这诺大的家,往后定然是一片冷清,但她很快就看向长安,温柔的笑着:“如今我们在一起,便是家。”

“虞家...不会没落的。”虞若初揉了揉长安的脑袋:“将来,这个家还要我们撑起来,等你长大了,你一定还会回来的。”

无锋虎视眈眈,长安决不能再一人留在家中,太危险了。

长安抿着唇,用力的点头:“姐,我会努力的!”

他一定要做的很好!

哥哥从小就教他,以后长大了要一起保护姐姐,现在姐姐的家人只有他了,他要守着姐姐,不让任何人欺负姐姐!

嗯!就算是姐夫也不行。

长安心中如此想,便目光炯炯的看向了宫远徵,神色坚定而严肃,倒把宫远徵看着云里雾里。

离别总是难免悲伤。

虞若初他们送郡主和王爷离开的时候,郡主说想最后再看一次云清寺的梅花,他们一行人就来到了观云山。

观云山,山如其名。

这座山很高,据闻登上山顶便能看到最美的云彩,甚至雨后清晨,山雾渐散之时,曦光透出云雾的模样,宛若入了人间仙境,仿佛那晨光背后便隐着仙人住的蓬莱宫殿。

虞若初和哥哥曾登上过山顶,他们寅时初便开始登山,早早在山上候着,却也没运气见到那般美景,但登上山顶却能一览天镜城全貌,还看了很美的日出,也算不虚此行。

至于传闻是真是假,她不知道,但却曾有一位名仕,自称亲眼见过此番美景,还言道:“云深不识仙乡路,山静初闻鹤鸣声。”

观云山,也由此声名大噪,许多文人雅士也爱来此踏青游玩。

但他们今日并不登顶,只去了半山腰的云清寺,王爷坐着轮椅,不便上山,远徵见萧云湛不去,不想打扰若初和萧云绛谈心,便也留在了山下,长安见此就也不再跟随。

此时云清寺的梅花开的正艳,恰是最完美的时候。

“当年我们来的时候...梅花已是稀稀落落的,今日才终于得见这美景。”萧云绛站在梅树下,感叹道:“难怪你只见了一次,便如此钟爱梅花,确实很美。”

云清寺的梅花,萧云绛只看过一次,还错过了最美的时节,翎羽山庄的梅园她倒是也看了两次,却也不是正当时。

今年...倒是两处梅花都看了个遍,都是最美的时节。

可心里...却仍旧有着深深地遗憾...

“那时的我,只觉得满山遍野的红梅实在是震撼。”虞若初点头,笑道:“这要多亏了曲家,否则也没有这美景可看。”

萧云绛笑了:“是那位故事里的富商吧?”

“对,那生在云清寺里的那个孩子倒是与长安差不多年岁,往年还见过的。”

“这富商倒是聪明。”

这半山腰的梅花,不仅换了一个良善、阔气、富有的名声,也迅速得以在天镜城站稳脚跟,且这梅花年年开,来看得人见了都得念一声好,曲家长盛不衰的名气不就有了?

实在是高!

“管他那么许多。”若初失笑:“我只看美景。”

“是,好看便是了。”萧云绛附和的笑了。

满山的红梅在风雪里傲然绽放,红与白交织在一起,唤起了萧云绛深藏于心的记忆。

那一年,她借口观测实景学刺绣,拉着若初来到云清寺,却半道与若初走散了开,只自己百无聊赖的拿着绣帕,装模作样的观摩树上寥落的几支梅花。

“我看也没差很多嘛!就这样得了。”萧云绛嘀咕,谁让她母亲还说要检验她的成果呢?否则她才懒得坐在那里刺绣。

刺绣要安静的坐许久,她根本就坐不住。

“我看一模一样!嗯!很好!”如此想着,她随意的甩着绣帕打算去寻找若初,便要回去随便交个差了事,却不巧一阵风将她的绣帕吹飞。

“诶!”她忙去追,那可是她要交差用的。

可谁知道,虞长淮那厮竟也在,后来她才知道他是特意带萧云湛来的,只是当下她只见了他一人,且绣帕还被他拽在手里。

不知为何,方才还满口自夸的萧云绛,突的升起几分别扭,看到虞长淮要打开来看,便赶忙冲上前去:“那是我的,还给我!”

“诶!”虞长淮已然眼明手快的高举起来,飞速看了一眼,噗笑出声:“萧云绛,这是你绣的啊!这是什么呀?花?”

“不会...是梅花吧?”

“你管我绣的是什么!”萧云绛要抢回来,可偏偏虞长淮身姿挺拔,比她高许多,她根本够不着:“你还给我!”

“嗯!一模一样!”虞长淮笑了起来:“果然是一模一样。”

他点头,一副煞有介事的模样,显然是听到了萧云绛方才的自言自语,萧云绛的脸一下子就红了,可又让她气的跺脚:“君子非礼勿听,你不知道吗?”

“我可没有听啊!我只是在赏梅,是风把你的声音吹到了我耳朵里,怎么还怪起我来了?”

萧云绛可不管,气的动起了武也要把绣帕抢回来,两人便这么在梅树下又打了起来,几番来往之间,萧云绛拿虞长淮无法,最后发狠想揪住他衣领将人扯过来,却被反扣住手,被虞长淮拉了过去。

她撞入虞长淮怀里,两人一道跌靠在梅花树下,梅树上本就稀落的梅花被震得纷纷而下,梅香扑鼻。

两人相拥而对,都怔楞住了。

他们看着对方眼中倒映的自己,绯色渐渐蔓延上萧云绛的面颊,她有些慌了神,一时间不知为何忘了说话,也忘了动作。

这时,虞长淮缓缓地伸了手。

萧云绛紧张的注视,他的手慢慢的探到了她的发间,轻轻一触,像是碰到了什么机关,萧云绛一下子回神,狠狠推开他:“你...你干什么?”

“诺。”虞长淮抬手,难得笑的温柔:“梅花花瓣。”

“不然...你以为我要干什么?”

“我...我怎么知道?”

她说着,转身就走。

“诶!你绣帕不要啦?”

“不要了!”

萧云绛走的更快了,几乎是落荒而逃,但虞长淮却攥着手帕,看着她身着红衣的身影渐渐远去,目光温柔如水,里面满是深情。

那是转身离开的萧云绛,不曾看见的情深。

萧云绛怅然若失的回过神,目光却不舍得从梅花上移开视线,只突然轻声呢喃道:“阿若...你...再唤我一声...”

“嗯?”若初一时间有些困惑,却很快又自己反应了过来,她垂下眼帘掩下眸中情绪,随后却是坚定的抬头看她,笑道:“阿绛姐姐...我不会再唤了。”

今日清晨的那一声长嫂,是她第一次叫,也会是唯一一次。

“哥哥他...也定不希望如此。”

“虞长淮...”萧云绛彻底晃过神,却是嗤笑一声,眼眶微红的咬牙切齿道:“阿若,你哥哥...他就是个混蛋!”

话落,她转身便走:“走了!”

也该走了,没什么好留念的了。

往事已矣,他们的路还要继续走下去。

虞若初望着萧云绛的背影,阿绛姐姐自小便喜欢身着红衣。

她蓦然回想起了那年她和父母随着王妃他们一道出发前往丹阳的时候,临出发之前,她还在和哥哥念叨着梅园。

“哥哥!我这一去要好久才回来,可够时间让你种梅花的了。”虞若初心心念念,连连叮嘱:“哥哥,你可别忘记了,我要一大片的梅园!”

“放心吧。”哥哥笑着应允:“我定不会忘。”

“那就好!”虞若初心满意足,笑道:“我真的是太喜欢梅花了,怎么会这么美呢?而且还只在冬日里绽放,多么独特?”

“嗯...我也喜欢。”

哥哥如此说,但目光却没有看着若初,而是落向了她身后,当时的若初不明所以,她顺着虞长淮的视线看去,那里没有梅花,只有阿绛姐姐身着红衣的背影。

那时的她不懂,如今却已然明了。

此梅花非彼梅花。

在哥哥心里,惯爱身着红裳的萧云绛便是那最独特的红梅,那是即便开在北疆的风雪里,也依旧昂首屹立的一枝寒梅。

哪怕永远错过了时节,却仍旧美丽而又独一无二。

她们回到山下的时候,萧云湛和宫远徵跟个雕塑似的,还伫立在原地,没有闲聊也没有互动,两人之间泾渭分明,长安倒是正与萧云湛说着话。

虞若初打眼一看,心中不免觉得有些好笑,却不会忘记有些事还是该有一个决断,那些过去本就应该如书页一般翻过,让它留在过去。

于是她从袖中取出玉诀,缓步走到萧云湛面前,格外认真的屈膝行礼,双手捧着玉诀,郑重的递上前:“云湛哥哥,当年你用这枚玉诀奖励我在射箭上进步如飞,只多年来,我疏于练习,已然是技巧生疏退步,实在与这奖励不堪匹配,如今只能物归原主了。”

萧云湛注视着躺在若初手上的玉诀,毫无意外,神色平静的接了过来,淡笑道:“阿若...总是这般聪慧过人。”

“那是自然。”虞若初明媚的笑着,恍若当年:“我可是云湛哥哥和阿绛姐姐的妹妹啊,虽然哥哥如今不在了,但在我心里,云湛哥哥和阿绛姐姐也如我的兄长姐姐一般,所以我不孤单也不惧怕。”

她看着萧云湛,眼眸是真诚的感激:“幼时你们便与哥哥一道护着我,多年来虽我们无法相见,但你们却依旧为我多番筹谋,阿若实在无以为报。”

虞若初所说的自然是千灵抱絮,这些年来两家甚少见面,唯有书信往来,王爷和郡主在北疆纷争不断,却仍旧为她牵挂,这份情她须得记得。

“今日一别,惟愿兄长往后葳蕤繁祉,百福骈臻,千祥云集。”

又是兄长,又是葳蕤繁祉。

萧云湛自然明白了虞若初话中之意,心中无奈苦笑,阿若的心思永远这般透彻,行事也是果断坚决。

“也愿阿若妹妹,往后的日子皆能多喜乐,长安宁,岁无忧。”萧云湛终是随了她的意,他总是对她毫无办法。

虞若初听此放下了心,缓缓地笑了。

但微低着头行礼的若初却没有注意到,萧云湛的话是一字一句看着站在他身后的宫远徵说的。

其中之意,宫远徵自然一清二楚,但他只是微微昂首,目色平静坚决。

虞若初兄妹和宫远徵一路骑马将王府的队伍送到了天镜城的长亭外,那里种着飘扬的柳树,但冬日严寒,柳枝尚未抽条。

此一别,山迢水远,恐是再难相见。

萧云绛勒住缰绳,微微掉转马头,回身爽朗一笑:“送君千里终须一别,就到这里吧。”

坐在马车里的萧云湛也掀开了帘子,微微点头,以示作别。

“王爷!郡主姐姐,再见。”长安忍着泪挥手。

“长安,日后记得要听你姐姐的话。”

“嗯,我会的。”

虞若初取出一个香囊递给萧云绛,那是一个墨绿色的香囊,上面用金线细致的绣着祥云和展翅飞翔的鹤:“阿绛姐姐,这是我今早赶制出来的香囊,远徵专门在香料里放了几味安神的药材,还望阿绛姐姐为我带给王妃,时间紧凑针脚粗糙,本不该拿出来作为礼物相赠。”

“可王妃的寿辰快到了,这么许多年劳王妃为我惦念,实是若初不该,如今我去不得北疆,只能以此聊表心意,还望王妃万万保重身体,若他日有机会,阿若定亲自向王妃请罪。”

萧云绛伸手接过,看了一眼:“阿若过谦了,这若是还算针脚粗糙,该有多少绣娘要丢了饭碗?母亲收到这个香囊,定是如珍如宝的日日佩戴。”她说着将香囊收好,看向虞若初:“阿若,日后定要再来北疆。”

“我从前曾答应你,要带你去看北谷桃花、雪山温泉还有千里雾凇,如今北疆战事已了,我还可以带你去看塞外的戈壁残阳。”

那年若初到定北王府的时候,已然是春末时节,这些都没有看见,于是萧云绛答应了她,他日再来之时,定要带她一览这些好风光,却至今也没实现。

若初听到这儿,终于也忍不住有些感伤,但依旧笑着点头:“若有机会,定会去的。”

“郡主且放心。”宫远徵开了口,说道:“日后,我定会带姐姐一道前往北疆。”

“好,还望徵公子莫忘了今日之约。”

“再见!”

“再见!”

王府一行人在他们的视线里,越来越远,直到彻底消失在了小路尽头。

马车摇摇晃晃,帘子微荡,窗外的马蹄声一声又一声,萧云湛握着手中的玉诀,清楚的知道他们已经背道而驰,越走越远。

窗帘突然被一把掀开,萧云绛坐在马上微微弯腰看进来,挑眉道:“怎么?不舍得?”

萧云湛手摩挲着玉佩:“不舍得...也要舍得。”

“是啊...”萧云绛也扯起了嘴角:“不舍得...又能如何呢...”

萧云湛抬头看她:“这些年...辛苦你了。”

那本该是他的责任,守卫疆土上阵杀敌...本该是他该做的事,可他的腿让他无法再走上战场,却让云绛手染鲜血。

她原本...是可以等到的。

如果...

他心中的想法还未升起,就被萧云绛打断,她嗤笑一声:“别给我来这套,搞得好像我受了多大的委屈!”

“我可是萧云绛!没有任何人可以强迫我做任何事,我行必为我所愿。”

“我就要让人看看,巾帼就是不让须眉!什么打战、守家卫国是男人的事?我偏就是要告诉他们!我萧云绛!会做的比谁都好!”

“是。”萧云湛笑了:“你做的很好,再好不过。”

“那是!”萧云绛挑了眉,却撇了眼他手中的玉诀,又撇嘴说道:“不过已经达成的事情,就变得没意思起来。”

“萧云湛,明年我要离开北疆!”

如今北疆战事已了,云扬也很快就可以接守萧家军,她想...去看看一些从前曾梦到过的绘卷。

“我啊!要去闯闯这个江湖,好好看一看...我守下的这片大好河山,谁也拦不住我!”萧云绛说完,利落的放下了帘子,握紧缰绳狠狠一甩:“驾!”

那不是她一个人的梦,也曾经是...虞长淮的梦。

她想去看看,那个谁也没有抵达的梦究竟是什么颜色?

仗剑江湖,闯荡天下。

人生苦短,这辈子...总要肆意的活一次。

萧云湛望着微动的帘子,听着那奔腾的马蹄声,笑着轻声道:“你且去吧,往后...你只从心就好。”

打马远去的萧云绛没有听到,但也无需听,她的路从来都由她自己决定。

萧云绛一贯如此,自己选的路哪怕再难,纵使满是荆棘,她也会在泥沼里闯出一条血路,咬牙走到底,无需他人置喙。

长亭外的虞若初他们望着小路尽头,心中怅惘不舍。

“姐姐。”宫远徵打马凑近若初,说道:“我定不会食言,日后我一定会带姐姐去北疆的,届时你们就可以重逢了。”

若初回过神,看向远徵:“你不是不喜欢王爷吗?还要去北疆?”

方才他们在山下,宫远徵一人独自站了那么久,都没和王爷说一句话,也不知道今天早上他们究竟说了什么。

且他们要离开宫门,本就不是易事,所以方才她才对郡主说若有机会,却没想到宫远徵反站了出来承了诺,虽然远徵一向我行我素,也并不在乎那些宫门规矩,但还是令若初有些意外。

“确实不喜欢,但...那又如何?”宫远徵却笑了。

他说着看了眼道路尽头,心中竟莫名的也有了些感慨,他想起了上元夜姐姐那段关于过去与未来的言论,此时此刻他才终于真的体悟到了几分其中之意。

“姐姐...”宫远徵神色突然认真了几分,说道:“很多时候,无法遗忘的或许并不仅仅是故人,过去因为有遗憾,所以才格外令人惦念,不可追不可得,便更加弥足珍贵。”

因为悔和憾,便使得美好的过往如那水中之月镜中之花,悬挂于高阁之上,无法触及便忍不住越发执着。

姐姐和哥哥怀念的那些时光,是回不去的岁月,除了故人之外,还有那些张扬和无忧的欢乐,还有心中挥不去的无奈和惋惜。

更重要的..…是还有被留在过去的自己。

如果是世间最残酷的谎言,可人终是难以做到终身无悔,所以才挂念着那些缥缈的过去。

那些过去在如今看来纵然幽眇,却是成就他们的一部分,自有它的意义存在。

“可岁聿云暮,日月其除,我们终归奔赴的都是未来。”宫远徵扬眉轻笑,轻哼着说道:“所以,我比那位王爷幸运,就不与他计较了。”

“远徵...你...果真是长大了...”

这句话,最初与远徵重逢之时,她也曾说过,可今时今日却是实实在在的感叹。

宫远徵又皱了眉,看了眼一旁认真听着的长安,觉得有些掉了身为姐夫的面子,便有些不满:“姐姐!”

“好好好,该换个词!叫士别三日当刮目相看!”

一直安静听着的长安插嘴道:“姐,你也没和姐夫分开三日啊!”

“就你多嘴!”虞若初睨了眼长安,说道:“好了,我们明日也要走了,趁着今日你赶紧去与朋友好好告个别,来日再见可还要好些年月。”

“好。”长安点头道,又问:“那姐姐和姐夫呢?”

“我啊!”若初笑着看向远徵,温柔道:“我想带你姐夫看看我的过去。”

谁说他们只有未来呢?

那些过去...远徵虽然不在,但她想带他看看那些旧日的绘卷,虽无法真正参与,却总也能窥见些许过往的光景。

云清寺就在附近,与长安分开后,虞若初便率先带着远徵去看了曾经令她震撼的满山红梅,他们一起走过她曾走过无数次的小径,去神殿里拜了她曾参拜多年的佛像。

他们在佛像面前,一道虔诚礼拜,上了三炷香,青烟缭绕而上,朦胧了他们的面容。

虞若初闭眼祈福,只为她所在意的人,求一个消灾免难,吉祥安乐。

宫远徵不信佛,在他看来众生皆苦,唯有自渡才是真,与其求佛不如求己。

相对于佛,他更相信他自己。

但他却也随着姐姐一道拜了三拜,也为哥哥和姐姐求了一个如意和顺遂,他虽不信,却也不想扫了姐姐的兴,就当是求一个心安。

拜完了佛,他们一道走出大殿。

“虞妹妹....”一位身怀六甲的夫人走了过来,声音惊喜。

若初惊讶:“柳姐姐!”

“方才远远一看,我还不敢认。”柳惜月走上前,紧紧握住若初的手:“走近一瞧,果真是你。”

“柳姐姐怎么会在天镜城?”虞若初真心实意的开心:“去年春闱,江公子高中榜眼,得以入翰林为官,你随着一道去了盛京,可惜那时我尚在病中,无缘为姐姐送行,实在遗憾,没成想今日还有缘一见,还要恭喜柳姐姐,今年要有添嗣之喜了。”

那日恰好她毒发,自然无法出门。

“多谢妹妹,家中祖母今年大寿,自是要回来的。虞庄主的事...还望虞妹妹莫要过于伤怀,毕竟他最牵挂的便是你和长安了。”

“我知道的,柳姐姐。”

柳惜月心下也有些感伤,只能安抚的拍了拍若初的手,又看了眼她身旁的宫远徵,笑道:“去年末,母亲来信与我说你匆忙之间远嫁他乡,我还想着无缘亲自为你送嫁,这位...可是你夫君?”

虞若初和远徵尚未正式成婚,自然还不能称是夫君,宫门的规矩与外面不同,在他们这些大家族之间,断没有未成婚便住到男方家里去的道理,那日她抬着嫁妆出门,在他们看来当然是已出嫁成婚。

只是这其间的曲折,没必要说予他人听,但若初却也不想徒增流言和麻烦,便笑道:“是的,是我的夫君,他姓宫。”然后又看向远徵介绍道:“远徵,这是我旧时好友柳家姐姐。”

宫远徵怔楞了一下,整个心都被那声‘夫君’给撞的乱七八糟,失了节奏。

但他很快回过神,难得笑的温和有礼,他微微点头致意:“柳姑娘。”

“如今外人都称我江夫人,倒是难得再听这一声柳姑娘。”柳惜月感叹,又笑着打趣:“宫公子,你可不知若初这猝不及防的一嫁,城中有多少公子哥儿们捶胸顿足,大叹悔之晚矣。”

“可在我看来,那些纨绔半点也配不上虞妹妹,宫公子一表人才,与虞妹妹站在一道,称得上一句天造地设。”她眉眼间透出几分正色:“虞妹妹这般好的姑娘...还望宫公子好好善待虞妹妹,莫要轻负了她。”

宫远徵心情愉悦,听此反而看了眼若初,心中暗想姐姐这般好,那些人也算是有眼光,随后他注视着姐姐,笑道:“自然不会。”

“如此便好。”她又看向若初,有些担忧:“这些年你缠绵病榻,甚少出门,不知妹妹近日来身体可好?”

虞若初想到前几日的毒发,但依旧微微一笑,说了谎:“已然痊愈了。”

“那真是再好不过,往后我也放心了。”

“劳烦姐姐为我挂念担忧。”

这时,虞若初看到了远处走来的江孟,她便说道:“就不打扰姐姐与江大人上香了,我和远徵也还有些事,只能在此别过。”

她褪下手腕间戴着的玉镯,放到柳惜月手里:“柳姐姐,今日一见实在欢喜,但我明日便要远行,你孩儿的洗三和满月,我定是无缘亲临,只能以此略表寸心。”

柳惜月忙推辞,却最终拗不过若初,只好替腹中孩儿收下贺礼。

虞若初他们正要走,柳惜月犹豫几许,却是突然又叫住了她们。

“虞妹妹。”柳惜月神色有些挣扎,却仍是上前一步,缓声道:“其实...三年前的乞巧节,是我让堂妹特意支开你和长安的。”

“...?”若初疑惑的看着她。

“那一日...我给虞庄主送了七巧红绳...”

虞若初怔了怔,在天镜城有一风俗,在乞巧节当日,女子若有意中人,可以送上自己亲手编织的七巧红绳,倘若对方也有意,那么就戴在左腕上,而后便可请媒人父母上门提亲,并不算私定终身有违风俗教化。

而男子也同样,若是有心仪的姑娘,可以送上中心有红豆的莲灯,女子若有意,便会回赠绣着相思红豆的绣帕。

柳姐姐这意思...

虞若初不知如何接话,但柳惜月却莞尔一笑:“虞庄主自然没有接,虞妹妹也别误会,我如今很是美满,孟郎待我极好,公婆也很是明理,不过是情窦初开时的一点情思,我自是还放得下的。只是...”

柳惜月却难免想起了那一夜。

那时,天镜城灯火璀璨,人影幢幢。

在微风轻拂的禅月湖水榭里,身姿清俊的男子长身而立,庄重的对她行了一礼。

“清欢不渡,白茶不予。”那曾是她倾慕多年的人,他站在她面前,郑重的拱手一拜,沉沉的声音里都透着深重的情意,他直言道:“此一生,我只等一人。”

“实难回应姑娘的深情厚谊,还望柳姑娘日后能觅得知心人,共赴白首。”

那时的她为此心伤不已,心中也无法不嫉妒羡慕那位被这样的男子珍藏于心的姑娘。

可如今...

“虞妹妹...”柳惜月有些感怀往事,却莫名的执着一问:“虞庄主他...等到了吗?”

那样好的人,本不该是这样的结局。

虞若初听着她的叙述,心里有些苦涩,但良久,她最终还是轻轻一笑,道:“等到了。”

“哥哥他...从未空等。”

是的,哥哥他从来没有独坐空等。

这么多年来,纵使他与郡主从未阐明心意,即便他们天各一方,可他们一直都是心意相通的,他们不约而同又心有心犀的在做着同样的事。

他们从来都是相互奔赴,从未错付。

“如此...”柳惜月原想说如此便好,可话到嘴边却说不出口,真的好吗?

终归是情深缘浅,造化弄人。

能被那样的男子所等待的姑娘,定也是一位世间少有才情不俗的女子,她...又该有多伤心呢?

最后,她只能无言拜别。

她想...还是要珍惜眼前人,有的时候能有一段姻缘已然是万分难得,自当要好好珍重。

虞若初和宫远徵看着柳惜月走向了她的夫君江孟,两人一道携手向大殿里走去,行走间那位江大人百般呵护,眼神关切,一举一动都小心翼翼。

若初笑了,虽然日后无法相见,但大家都在往前走,日子会越来越好,如此便好。

“姐姐。”这时,宫远徵突然凑近了几分,轻声道:“我这一生,也只有一人。”

猝不及防,若初回眸看她,被他炙热的目光一烫,脸颊微红。

“你今日...怎么突然这么会说话?”

她甚至在一瞬间怀疑,在她面前的怕不是宫子羽?

“哪里有?”宫远徵笑了:“不过是由心而生,有感而发。”

一字一句不是说话的技巧,而是实言和真心。

“要知道,这可是在神佛面前,可不能说妄语。”虞若初笑着看他,望了眼身后的神殿。

“当然不是妄语。”宫远徴目色庄重。

他所许下的,便定能做到。

但事实上,他不是对神许诺,而是对他自己。

因为他只信自己。

“好,我自然信你。”虞若初心尖温热,牵起宫远徵的手:“走吧,今日我们还有好些地方要一一走过。”

“好。”

两人牵着手沿着云清寺前长长的石阶,一步步拾级而下,寺庙的钟声在身后响起,香炉烟雾缭绕,他们渐行渐远,浓郁的檀香味也渐渐消散。

“姐姐,刚刚柳姑娘说的七巧红绳是什么?”

“怎么?你想要?”

“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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