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张尚未收起的画摊在桌案上,第二日被收拾的瓷音看到。
“小姐,这是院子里的梅花吧??”瓷音一边收拾一边打量,笑了:“真好看,要将画挂起来吗?”
正在梳妆的若初,正望着铜镜里略带倦色的自己,听到这话,转头看了眼桌案和那扇窗户,点了头。
“挂起来吧,就挂在...北面的那扇窗户边上。”
瓷音应了声,自顾自想着要找个好看的卷轴裱起来,挂在窗边定是极好的。
虞若初梳妆完毕,正要出门,想了想还是从妆匣里取了一支样式简单精细的梅花簪,她抬手簪在了发间,才准备去用膳。
与远徵用早膳的时候,他似乎也发现了若初面上的倦色。
“姐姐昨夜可是没歇息好?”他面带关切。
“昨夜的酿鱼过于美味,不知不觉多吃了些,便有些睡不着。”若初抚了抚面颊:“怎么?很明显吗?”
“没有。”他说着又忍不住看了看若初的脸,目光也落在了那枚梅花簪上,他笑着直言:“姐姐怎么都是好看的。”
若初正夹起一块豆腐,听到这话,便有些受不住的手一抖,豆腐又落回了盘子里,脸上也染上一丝红晕:“谁问你这个了?”
远徵乖觉的并未回答,但脸上的笑意却没落下去。
若初于是又夹起那块豆腐,径自放到了他的碗里:“好好吃饭。”
宫远徵这时倒是听话的很,乖乖的夹起那块豆腐喂进嘴里,细细品尝之后,他觉得这块豆腐格外香甜。
早膳快吃完的时候,宫远徵突然想起了什么,连忙道:“姐姐,差点忘记了,前日傍晚随着信鸽一起送来的还有淮公子给你的家书,哥哥交给了我。”
家书?
那日角公子说也可以帮她捎带家书回去,可惜那时她病发,就未曾写下只言片语,想必是哥哥收到了她的画,便回了封家书给她。
“我去取来。”
宫远徵说着,就起身向他房内走去,过了一会他手里拿着一把长刀和信走了进来,他手中的刀正是当年角公子送给她的那一把,她自己为这把刀取了个名字——遡月。
遡同“溯”,有追忆和逆流而上之意。
“这把刀...也是那日送回来的?”若初疑惑,信鸽可送不了刀。
“刀是哥哥那日回宫门时带回来的。”宫远徵将刀和信都放到桌子上,又道:“哥哥说,是淮公子交给他的。”
若初了然,她伸手拿过了信,直接展开读阅,哥哥在信里向她解释了她入宫选婚的前因,以及一些劝慰之语,当然免不了叮嘱,还有信末长安加的话。
她忍不住笑了起来。
“淮公子说了什么?姐姐这么高兴?”
“是长安。”若初失笑:“他嚷着说家里的梅园开花了,前几日哥哥带他在梅园赏月,哥哥开了坛梅花酒,却不准他喝,自己一个人喝了个精光,他委屈,说明明是我们一起酿的酒,却不让他喝,全被哥哥独占了。”
天镜城更偏北边一些,天气比这边要更冷的早,梅花想必是已然开放了,那酒是去年年末他们三人一起酿的,若初记得一共酿了十坛。
宫远徵听着这话,似乎都能想到姐姐不在宫门的那些日子,那时候自己都不在姐姐身旁,如此想着便有些不是滋味,便吐槽:“他才几岁,喝什么酒。”
“翻了年,也十二了。不过喝酒确实早了点,我又离了家,那些酒倒全便宜了哥哥。”
“我们院中也种了梅花。”宫远徵不服气,暗自较起了劲:“今年等花开了,我们也一起酿酒吧,到了明年,那些酒全是姐姐的。”
“全是我的?”若初笑了,挑眉逗他:“你不给你的尚角哥哥送去?”
“哥哥当然是要送的。”宫远徵被若初逗得一时有些气弱,但他毕竟还是那个时时刻刻想着宫尚角的好弟弟,怎么可能漏了宫尚角:“给哥哥送去一坛...其他的全留着给姐姐。”
这话他说的理直气壮,毕竟哥哥反正也不会和姐姐争这点酒。
这回虞若初是当真笑的开怀,嘴角的笑意怎么也落不下来,脑海不自觉的又浮现了房内的那扇窗,心里便像是软成了一团棉花,不住的往下陷。
“那好,等梅花开了,我们一起酿酒。”
他们在徵宫用了早膳,午膳却是去角宫用的,而晚膳则是又回了徵宫,一连三日大抵都是如此过的。
这几日的午膳时间,倒是没有见到上官浅,她问了角公子,角公子只说送到了她的房里,其他的却也没说,若初总觉得角公子和上官浅目前的相处模式有些奇怪。
角公子究竟是为什么选择了上官浅,若初想不明白,却也和她没什么关系,她不好置喙,便并不多言。
宫子羽也没有再来找若初,这在她的意料之内,子羽和紫商姐姐他们本就不喜欢来徵宫,再加上子羽刚接了云为衫回了羽宫,还要准备三域试炼,也没什么心思想旁的,若初也不好去打扰。
这日的午膳时间,角宫仍旧冷冷清清。
宫尚角站在屋内的桌子前,脸色更冷,站在他身边的宫远徵看到满桌子的好菜,琳琅满目,一时间也有些目瞪口呆,若初倒是勾唇笑了,心里明白了几分。
宫远徵奇怪的伸手指了指:“今日怎么...”
门外,上官浅恰好端着一盘切成段的松鼠鲈鱼进来,擦过宫远徵和虞若初,将鲈鱼放置在桌上。
“饭菜正热,二位公子和虞姑娘来得刚好。”
宫远徵好整以暇地抱臂:“这都是你做的?”
“献丑了。”她盈盈地娇羞一笑。
宫远徵幸灾乐祸起来:“是真的献丑了。哈哈。”
上官浅有些疑惑地看着宫远徵,她不知道宫尚角的口味,就每种菜式都做了一些。
宫尚角不动声色,坐下来,但是并没有动碗筷,看着离他最近的一道菜:“这是什么?”
见哥哥行动了,宫远徵也跟着坐下,前几日他都拉着若初坐在一起,今日见上官浅在,却是立刻争宠般的占了宫尚角身边的座位。
若初并未介意,从善如流的坐在了远徵对面,这时远徵细看了看桌上的菜,挑眉回答宫尚角:“像是...野鸡?”
一边说,他一边自顾自动了筷子,他先夹了一块放到了若初的碗里,才又夹了一块吃了起来。
“特地吩咐厨房去山里打的野鸡,去皮剔骨,炸一遍之后,再下锅煎炒...”上官浅复述着做法,看上去相当用心。
宫尚角不经意地问:“上官家是大赋城望族,你是大小姐,还会这些?”
上官浅脸色波澜不惊,点点头:“我娘说,女子会做菜,才能留住人。”
她笑的有些春风得意,只当他那句话是夸奖。
宫尚角不置可否,迟迟没有用膳。
若初笑了,自愧不如:“上官姑娘真是温婉贤淑,要是让我做这么一桌子菜,我就是在厨房里待上三天三夜,也是做不出来的,我也就只会几样简单的点心罢了。”
她从前在家就是很受宠爱的,虽然翎羽山庄身处江湖,但她母亲出自官家贵族,母亲的曾祖父还曾做过太子少傅,是以若初自小便被母亲以官家贵女的礼仪风范教养长大,学的是诗书礼仪,琴棋书画,厨艺倒不在母亲的规划里。
若初对此感到欢喜,毕竟她从来都不喜厨房的油污,但她偏爱甜食糕点,从宫门回去之后的那些年,自己便也学了一些,但让她做菜,是实在做不出的。
“姐姐不需要会做菜,也能...”留住人...
房内还有宫尚角和上官浅,后面的话宫远徵到底还是难为情的没有说出口,便渐渐消了音。
姐姐的好,哪里是光会做个菜就能比得上的?
再说了,他又不是因为这些吃的,才喜欢姐姐,要是喜欢吃,什么样的厨子做不出来好吃的?
虽然这话没了下文,但光是上文就已然令人浮想联翩,若初不免有些羞意,忙道:“会做菜当然好,若是自己突然兴致起了想吃些什么,便能有,自己动手丰衣足食也很好。”
宫远徵这时又撇了眼上官浅,一边吃了一筷子,一边说道:“姐姐喜欢吃什么,我自是会为姐姐找来,姐姐要是什么都会,还要下人做什么?”
这话说得倒是有些苛刻和挤兑了,像是硬把上官浅划到了下人的行列,多少有些给人难堪。
虞若初无奈的睨了眼远徵,打着圆场:“上官姑娘也快坐下吧?真是辛苦你了。”
“虞姑娘和远徴弟弟感情真好,真是令人羡慕呢。”上官浅暗自咬牙,面上却是浅浅一笑,她见宫远徵吃的开心,便问道:“远徵弟弟不用等等角公子再吃吗?”
宫远徵有些显摆和挑衅:“我哥宠我,从小到大,好东西都让我先吃。”
“宠归宠,礼数总要讲的吧?”她脸色露出一丝不乐意。
一直不说话的宫尚角突然开口:“兄弟之间,何须礼数?”
“但我看执刃大人好像挺在乎礼数的。”
气氛突然骤降,宫尚角的目光悄声落在她的脸上。
宫远徵冷笑:“因为他不是我们兄弟。”
上官浅有些意外:“什么意思?”
宫远徵不屑地撇了撇嘴:“而且他也不是执刃。”
在上官浅问出更多问题之前,宫尚角打断了他们的对话:“吃饭。”
说完,宫尚角终于动筷,夹了一块鸡肉,但却没吃,只是放进了宫远徴的碗里。
上官浅:“角公子自己吃吧,远徴弟弟碗里还有。”
宫远徴有些不悦:“不要叫我‘远徴弟弟’,只有我哥和姐姐才可以叫我‘弟弟’,”他讥讽道:“你不是很爱讲礼数吗?那以后记得叫我徴公子。”
上官浅的表情变得委屈,她紧紧抿着唇,拿起一个小碗,沉默地盛汤,看起来倒像是两个人在争风吃醋。
宫尚角看着上官浅楚楚可怜的模样,原本淡漠的脸终于有了些波动,他想起昨夜上官浅拿着那枚玉佩送给他。
“四年前的上元灯会,我半路遇到歹人,恰好宫二先生路过、解救,这枚玉佩就是您当时掉落的,我一直想报答这份救命之恩...”
“不用报答。”宫尚角听完后没有反应,陈述事实一样平淡如水:“我只是解决挡路之人,并非专门救你,碰巧罢了,上官姑娘无需挂心。”
上官浅试图一点点靠近他,像捧着幽微冷寂的火把走进风雪里。
“就算宫二先生是无心所救,但对我来说,却是保全了女子最重要的清白。我本就心属宫二先生,只是以前不敢奢望,觉得与你是云泥之别,但没想到现在能与宫二先生成亲...”
面前的女子衣着单薄,但她的体温和眼神却是暖的。
宫尚角依旧冷漠,他纠正道:“是订婚。”
然后他用余光看她,意有所指地提醒:“宫门很大,不要乱走,记得待在自己该在的位置——正确的位置。不要选错了路。”
上官浅眼里有什么熄灭了,她低下头:“都听角公子安排。”
宫尚角思绪归拢,淡淡的开了口:“成亲之后,就可以叫‘弟弟’了。”
手上的小勺一顿,汤撒了一滴到瓷碗里,有些烫手,上官浅似乎没料到宫尚角会说这句话,有些意外的怔住了,或者说意外的不仅仅是她。
宫远徵轻哼:“哥哥向来食素,荤菜只吃炖汤,你这一大桌,怕是要浪费了...”
上官浅来到角宫后,也观察到了他的饮食习惯,问说:“正因如此,角公子才脾胃不好,食欲不振。你和宫二先生从小一起长大,日日见他食素,都不觉得心疼吗?”
两人还在暗暗较劲,宫尚角突然放下碗筷,容色微沉。
上官浅立即紧张的低下了头:“小女知错,还请公子责罚。”
宫尚角问她:“哦?你错在哪里?”
“错在擅自揣度公子心事。”
“你揣度到什么了?”
“角公子平日只食炖汤,却不食完整鸡鱼,我猜,是因为他们的眼睛。”
若初抬眸看去,宫远徵也好奇起来:“什么?”
上官浅:“爹爹曾经告诉我,常年征战沙场的士兵很少吃鱼,因为鱼眼和死人的眼睛一样。角公子这些年为宫门出生入死,经历过太多血腥场面,即便嘴上不说,心里难免有芥蒂...”
宫尚角晦暗不明的盯着她:“你知道的还挺多。”
宫远徵撇了撇嘴,有些不悦,这个女人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原是如此。”若初看着远徵不忿的模样,便笑道:“不过我有两个朋友,也是在北疆常年征战沙场之人,倒不曾发现他们有什么忌讳的模样,看来我实是没上官姑娘细心,下次若有机会,须得记得了。”
上官浅便道:“也是我妄加揣测了。”
随后她默默地闭上了嘴,汤满了,她拿回盛好的碗。
宫尚角道:“不给我吗?”
上官浅看向他:“嗯?”
“你盛这碗汤,不是给我的吗?”
上官浅的眼角弯起,她心满意足地递到宫尚角面前。
宫远徵见此,就有些不愉的插嘴:“我也想要。”
上官浅便又起身,准备拿过小勺,宫远徵却是又冷声道:“谁要你给我盛了?”
“自作多情。”宫远徵冷哼。
上官浅一时间有些尴尬,站也不是,坐也不是。
若初忙笑着解围:“那我给你盛。”说着她又看向上官浅:“能麻烦上官姑娘帮我也盛一碗吗?闻着就很香,早就想尝尝了。”
“好。”上官浅咬牙笑了一下,顺势又拿了一个小勺盛了一碗汤放到了若初面前。
午膳快要结束的时候,一桌子菜只动了不到三分之一。
宫远徵这时放下了筷子,用手帕擦拭着嘴,突然说:“哥,宫子羽已经去后山了。”
宫尚角看着他愁眉不展的表情,淡然回答:“这也值得发愁?”
“哼,他但凡有点自知之明,就应该早早放弃,不见棺材不掉泪。”
“他若是没这点‘自知之明’,我们就点一点他。”
宫远徵一听,表情立刻放松,眉眼舒展开来。
若初凝神,她抬眸看了眼宫尚角,而一边正乖巧低头喝汤的上官浅动作也不易察觉地停了一瞬。
宫远徵毫不避讳:“他....”
宫尚角却是突然转头看向上官浅,说道:“上官姑娘,我想喝一碗甜汤,不知道厨房有吗?”
上官浅若无其事的站起来:“有。”说完,她就想要往厨房走去。
若初微微犹豫,却也还是主动站了起来,笑了笑:“上官姑娘,我也帮你一起吧,顺便向你取取经,我对如何做甜汤也很感兴趣呢。”
上官浅似是有些意外,但还是点了头:“好。”
宫远徵和宫尚角看了眼虞若初,并没有多说什么,对于他们来说,当然是并不避讳着虞若初的,但是他们明白她的想法,也并不想令她为难。
她主动离开,便也算是一种态度。
他们并不强求,也不猜忌。
在这里,只要不危害宫门,不违宫门规矩,其他的任何事,她只需随心就好。
这一点,兄弟二人默契的格外有共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