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意凝聚,周围倏地飘起了无数细小的冰晶雪花。
那四散的紫气竟开始慢慢凝结。
獐子头人身的妖怪手持三头钢叉,厉声道,“尔等何人,胆敢闯二层?”
“无意与阁下发生冲突,不过借道而已,望允通行。”
“此处不通,速速退去!”
“那就得罪了!”
“利口匹夫!纳命来!”
獐子精见状,大喝一声,身体如猎豹一般跃起,叉尖穿过冰凝,一股寒气升腾而起,周围的紫气皆凝成冰墙,叉尖直直扎入冰墙却动弹不得,只片刻便已冻住,獐子精保持着进攻的姿势,浑身已冻结。
瘴气如同被雪花包裹着,一片一片的垂坠,顷刻间,瘴气已全部落了地,铺成一片晶莹的紫。
似觉察到不对,延寿瞥了一眼,沿着左边岔路径直走入。
竟是走进了死胡同,延寿回身看了看,轰隆声忽的响起,延寿侧过身,三只羽翎如箭般从他眼前飞过,看他这一副人脸却鸟身的模样,大体就是羽族,他眼神一凜,躬身振翅,数万只羽翎飞驰而来,羽族动作轻盈且迅疾,攻击利落不拖泥带水,基本是速战速决,羽毛虽无甚特别,一但触碰,便会陷入沉睡,届时是死是活都由不得你了。
延寿并不想下死手,杀了他,另六个定会拼尽全力,届时更难以对付,毕竟留给延寿的时间不多了。
轰隆声结束,下一道门竟在羽族左手边,延寿两指一并,“游云,息!”
分明已刺向延寿面门,却在下一瞬刺穿空气般,“叮叮叮”地砸向石墙,有火花四溅,羽族扭头的瞬间看到一道青烟钻入入口,还未迈腿,轰隆声倏地响起,迷阵变换,竟直接转过来一道石墙,羽族一声怒吼,猛锤石墙,气力不小,石墙却纹丝不动。
凭直觉从左边路口转过去,扭头看了看身后,却与一抱着剑的道士撞了个满怀,那人只瞥了他一眼,又开始绕着青铜台阶转圈圈。
刚才延寿听得分明,“是谁……多了……”
什么“是谁”,又“多了”什么?
环顾四周,各式各样的剑横七竖八,有的直直插在泥地里,他应该就是昆仑的铸剑师清申了,这里无铸剑的工具和炉子,况且这些剑也有些年头了,许是清申早些年打的一些废剑,无处可放,便被扔在了此处。
延寿试图与他交流,但他无任何反应,嘴里永远那几句,“多了多了……是谁……是谁……”
延寿打算忽略他,径直绕到台阶处,但不管在哪里,他都会过来堵在台阶上,试了几次皆是如此,延寿着实无奈,他对延寿并无半点杀意,而且台阶过于褊窄,也只够一人通过。
“贫道可以帮你,你想要什么?”
清申歪过脖子,乱糟糟的头发随意垂坠,懵懵征征的,砸吧砸吧嘴,又来了句,“多了……”
延寿蹙眉沉思,一直在问是谁,莫不是记不得某些事了,延寿一挥袖,一阵香烟拂过,清申保持着站立的姿势,就这么睡了过去,他并非常人,若强势将他搬离,他必起防御机制,冲破眠咒,届时会更加麻烦。
延寿站在他的下台阶,并上两指,“神游飘渺,乘云离界,追!”
细如丝的金线从额心被拉出,延寿两指朝清申一点,金线便倏地入了清申的神识。
防御机制已然开启,在一片电闪雷鸣间,延寿终是知晓了原委。
画面伊始,便是清申同仙人韦向尘告别,感谢仙人将其救出海底炼狱云云,后清徽御剑将其带回昆仑。白日便习心法和剑术,晚上便来至镇妖塔前,清徽道,修道者,心静平和,最忌心焦意急,喜怒于形,易走火入魔,说是要教他不入魔的心法,于是三位长老连同清徽一并作法,开始教授。
清申从不入流的凡品修士晋升至超品竟只花了一月,清徽连连称赞,并让他别忘今日镇妖塔之约。
待授课结束,清申便失了意识,清徽连忙上前架住,继而长袖一挥,径直飞上镇妖塔,一转身,两人便已入塔内二层。
有动静,坐在台阶上发呆的清申凝了个怔,连忙抓起放在一旁的“碎星剑”,待看到是师兄清徽,清申便放下剑来,躬身拱拳道了句“师兄”。
清徽微微颔首,“师弟,别来无恙了。”
略寒暄两句,清申便询问师兄前来为何,师弟罪孽深重,且这里邪气纵横,不利于师兄修行,师弟无碍,还望师兄早些离去才好。
表面客气,实则在下逐客令。
清徽眯了眯眼,长叹一声道,“师弟还是在怨我。”
清申别过脸去,略带鼻音地问了句,“这孩子,却是为何?”
清徽晓之以情动之以理,说得清申也是红了眼眶,愿为苍生肝脑涂地,清徽也许诺,此招甚险,但若能成,师弟的罪孽也自是消弭。
而后,镇妖塔里的清申疯了,而那个清申却被放置山腰,醒来后满脑子一片空白,他不知为何来到此地,晃晃悠悠之时却遇山贼打劫,就这么脚滑栽了下去。
于是,这段不属于清申的记忆,却被强硬地与其他记忆相融合,记忆偏差及错乱,才将清申推入崩溃边缘。
所以就算外人来探,也不会在意,因为从头到尾都是清申,并无旁人。
而延寿比谁都清楚,这一段记忆属于谁,当年他并不知道清徽将封紫宸带入镇妖塔,而后不多时又带出的理由,既然是协助,尘埃落定后便与他无甚关系,延寿始终未露脸,那五年后,延寿正要将韦向尘带回白城,清徽忽地赶到,让韦向尘溜了不说,但为何能一眼认出延寿,且直呼“星君”呢?
延寿暗忖,也许清徽早已得到消息,天界将派人协助,许是看到了藏匿暗处的延寿,又或是知道或看到,延寿救助了落在崖底的封紫宸。
记得前一日晚上,阿福还吵着说,“天延哥哥真是偏心,什么好吃的都给这吃白饭的,阿福就尝到了一点肉沫。”
还不能视物的封紫宸却能精准地弹弹他的脑门,让他少吃点,都快吃成胖墩了。
阿福叉腰不服,脸涨得通红,延寿当时只是笑笑,托腮看着二人,心却沉了下去,待他痊愈,再告别也不迟。
可封紫宸还未痊愈,延寿便被责罚下界,限期未定。
延寿不禁想起在后宅与封紫宸的分别,他似乎又许了诺,他似乎又得食言了。
记忆就这么被延寿剥离,待神识归位,眼前的清申缓缓苏醒,眼神也逐渐清明,不由分说欲跪下,却被延寿一把拦住,“道长不必如此,道长若想向清辉掌门讨说法,贫道可助你出塔。”
清申笑了笑,绽出无比轻松的笑颜,“前辈,当务之急则是找到那孩子,而晚辈则习惯了此地,远离喧嚣,甚是安宁。”
“前辈,快去吧!”清申跃下台阶,转身抬眼来看,躬身拜别。
延寿不再耽搁,汲汲上了一层。
一层的构造极为简单,只一道长长的影壁,影壁上开了一道扇形窗,除此之外,并无其他,延寿向前只迈了两步,便直觉异样,还未转身,便陷了下去。
待再回神,人已悬在半空,延寿双锁眉梢,他怎会来到九重天的魔井?
众所周知,人间炼狱在亓海海底,但天界炼狱却在魔井。
千年前,龙渊便被关在此地,九天玄女等神祇奉命来此诛杀灵龙。此事极为荒诞,九天玄女在神魔一役后重伤跌入凡尘,不知怎会同龙渊相识,龙渊无意中助其突破情劫与天劫,飞升上神之位,结果遭玄女背叛的龙渊便血洗神界,将妖龙抓捕便是玄女经手的第一案。
一根可连接天地的盘龙柱上绑着一道巨龙,硕大的铁索从上缠到下,每一寸的龙骨皆打上了巨型“锁龙钉”,鲜血似将整根盘龙柱染红,盘龙柱底则是地火,一片炽热的熔岩湖在翻江倒海,热浪滚滚,光芒四射。冥冥中弥漫着令人窒息的炙热气息,岩浆湖沸腾激荡,咆哮轰鸣,犹如地狱魔兽的怒火,燃尽一切生机。
红色的岩浆波涛汹涌,狂暴无比,掀起滔天的热浪。岩浆的赤红光芒照亮了整座魔井,将一切映射得妖异而古怪。
龙渊气若游丝,闭目不言。
玄女及众神便在此刻出现的,身着洁白仙袍,脚踏云霞,徐徐而来。
龙渊抬了抬眼,依旧这般袭袭动人,可眼神却如寒潭,眉宇间透着阴冷与决然,多日不见,竟是此番场景。
原来再见你,竟要付出这般代价。
兮若……
我……只是想你了……
“妖龙,你可知罪?”玄女手持一柄月白色的长剑,剑身闪烁着淡淡的青光,剑锋利如寒冰,伴随着丝丝寒风,让人心生寒意。
“呵,”龙渊长吁一口气,“汝为至圣,唯吾极恶。”
“妖龙戮我神界众仙,犯下天条,吾与众神奉命诛杀,此为妖龙当须忍受之!”
若是沉默不言,你又如何恨我?
“吾杀兄杀父,皆只为汝,汝却断吾筋骨,废吾道行,锁于魔井。汝当是彻头彻尾的伪君子,令吾作呕!”
“满口胡言乱语!”
龙渊兀自冷笑起来,“这个上神之位,你可坐稳了!”
纵使生死相隔,万载终归尘土,也盼你春秋永绵,福寿安康。
龙渊最终被九重真火化了个干净。
待延寿回过神来,龙渊却已倚在窗棂,一边屈膝,一边抬臂挥手,“哟,星君,又见面了。”
这种感觉完全不一样,似是变了一个人。
龙渊轻轻一跃,缓步来到延寿跟前,抬眼来笑,“星君似乎有些意外?”
延寿微微蹙眉,“你在等我?”
“主要是通知星君,您若再耽搁一刻,便再也见不到封紫宸了,星君不是仁者之心,心怀天下吗?”
“你把他怎么了?”
龙渊又笑了,悠儿悠儿的,“五年前他就该死了,若不是星君多管闲事……”
“那我们就作个赌,到底谁更快?哈哈哈……”
一阵黑烟散去,眼前的龙渊已消失无影,延寿伊始便知他非真身,眼下最要紧的则是得找到封紫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