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寂的木碑矗立在凄凉之地,周围的荒野中,孤零零地散落着几株枯黄的蒿草。厚重的乌云笼罩着天空,天地净是一片黯淡的灰。
风声愈紧。
偶尔有几只乌鸦栖息在残破的树枝上,发出阴暗而低沉的叫声。
身后有脚步声传来,蘧天延头都没回,只淡淡地来了句,“你食言了!”
封紫宸身形一僵,嘴巴翕翕合合,终是沉默不言。
“日后,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走我的独木桥,莫再有瓜葛了!”
“天延,你要去哪里?”
“去哪里都无所谓,只要离你远一点。”蘧天延缓缓起身,拍了拍腿上的泥尘。
“天延!”封紫宸抻出去的手被猛地打回。
“别碰我!”蘧天延面目狰狞,微仰下巴,冷笑一声,“若不是中了软筋散,内力全无,我何故委身于你?”
“你……”
“秦天泽行事如此狠绝,将我如疮瘢一样丢弃,弃之敝履,我便让他生不如死!”
“天延,不要做傻事,我会帮你的……”
“啧……”蘧天延瞥了一眼坟头的粉衣,转身嗤笑一声道,“你也配?”
封紫宸一惊又一怔,那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愫,竟随风散了。
故事到这里便戛然而止了,屋内又恢复了方才的冷清与安静,延寿叹了口气,正欲转身,不禁一顿。
“前辈为何在此?”封紫宸躬身作揖,抬头笑了笑。
见延寿不回答,封紫宸撒眸环顾一圈后道,“倒是多年未来了,竟一尘不染,王叔做事,晚辈一向放心。”
封紫宸那颠沛流离的人生本应无暇顾及,他竟……
“前辈,晚辈脸上是沾上什么了吗?”封紫宸抻出手指搓了搓。
“长幼有序,不失礼,识尊卑,你是一条都做不到啊!”
“前辈……”
延寿一挥,封紫宸不察,愣是被掌风掀落在地。
延寿踏出门槛,继而眯了眯眼,微扬起下巴,睥睨地看过去。
封紫宸捂着胸口,朝旁呕出一口血花来,表情甚是难过,“前辈……”
“唔……”
延寿抬起一只手来,分明未接近封紫宸,他的脚尖却缓缓离开地面。他在挣扎,双手掐在颈间,似在摆脱什么。
面部已然惨白,双唇逐渐发紫,胸腔剧烈地起伏着。
延寿倏地松手,封紫宸坠落在地,蜷着身体正在干咳,下一秒延寿已然蹲在他面前,捏着他的下颚左右看了看,“这是警告,若再有下次,就没那么轻松了!”
延寿正欲起身,一支飞箭横空而来,却在接近之时碎成齑粉,万箭齐发,延寿神情一凛,只轻轻一挥,全部碎裂落地,发出“哗哗”的声响。
大门被“砰”的一声撞开,七八人鱼贯而入,站成两列,一张熟悉的面孔踱步而来,延寿蹙眉不悦。
环首刀!
“都说这江湖上出了名仙人,方才在下还不信,亲眼目睹,确是有仙风道骨那味儿。”
延寿嗤笑一声,“阁下动作可真快,竟能查到此处。”
“此事与道门无关,还请道长莫要插手朝廷之事!”
那人的目光朝旁一瞥,八人即刻手握刀柄,就等一声令下,长刀出鞘。
延寿那一下只是警告,并未有杀意,封紫宸为何会没了意识?
延寿的手倏地收紧了,阴阳结!
他为封紫宸种下的阴阳结又发作了,而且显然,似乎比以前更重了。延寿这时候竟想起来一件旧事,他分明只是给沈千业下了咒,沈千业身死,孟子君献舍让其转生,以刘垣之外甥身份活着,按理说,阴阳结已解,可延寿在以凡人身份与他相识时,也同样患有阴阳结,难不成……
孟子君的阴阳结是谁下的?为何要献舍让沈千业还阳?还有,沈千业的尸身,传言说是爆体而亡,可竟能尸身不腐吗?且在清徽一剑刺穿孟子君的肉身后,又有人施以禁咒,将沈千业的魂魄再次拉回原身,可为什么呢?
清了曾言,渡魂,能将人魂魄引至刚死的躯壳内,再施加锁魂咒,其人可换具身体重生,但施法之人必将遭受反噬,还有另外两种,死者自愿献舍,亡魂蛮横夺舍。
但显然,沈千业的回归不属于任一种。
只有一种可能,有人,用灵力在拼凑,“孟子君”被一剑穿心那日,那人即在现场,将魂魄完整收集后,用灵力悉数打回“沈千业”肉身内,但他并不知道的是,阴阳结伴随终身,除非身死。
可真的不知道吗?还是他有执念,非原沈千业肉身不可呢?
又或者,已无其他适配肉身,且原沈千业肉身完好,即便知道阴阳结,但至少可换他重生。
若非延寿当年的一念之差,恐怕也无后来之事了。
而这帮人,为何恰好出现在此地,难不成算好了阴阳结发作的次数?用六具尸体,轻而易举就能钓到封紫宸这条大鱼,甚是划算,不是吗?
“阁下,在事情未弄清楚之前,人,不会让你带走!”眼下有更紧急的事情要处理,延寿没有时间和他们耗,携住封紫宸,踮脚飞了出去,须臾间,已然消失在天际。
“愣着做什么,给我追!”
“是!”
乌沣寨的不远处是一座空谷,名曰玉龙谷,相传一条灵龙生前常居此地,鸟语花香,灵兽遍地,所以灵力极其充沛,可静心凝神,也可增进修为,对修仙之人来说,是绝佳之所。
两人盘膝而坐,延寿的左右两指各搭在封紫宸左右手,不多时,周身泛出透明的灵气,源源不断地注入封紫宸的体内,本是一路顺畅,却堵在了一经脉处,一个沙哑的声音倏地响起,似从地底传来的阴森。
做逍遥神仙不行吗?非要干涉凡人之事!
特地告知于你,待沈千业知晓一切,本座倒要看看,你会如何应对。
哈哈哈……
残魂散去,注灵也已结束,延寿深吸一口气,缓慢睁开了眼睛,脉象平稳,并无其他病灶。阴阳结确是无解之症,但可用心法去压制,延寿自是知道如何压得住的,五年前,延寿将阴阳结打入沈千业寸田之处时,便承了这份责任,但天罚来得如此迅速,延寿根本顾及不到沈千业,判罚后即刻受罚下人间,以至于迟了这么多年。
只是心头痛楚,心法压制即可,但封紫宸失去意识,定是残魂同阴阳结博弈的结果,注灵则是为了护住他的心脉,将残魂轰出体外。
自此,封紫宸的体内也只有“阴阳结”了。
届时,人间定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生灵涂炭。
五年前,上神们默许清徽的这种行为,也是保持中立,认为此法为最优解,但延寿却目空一切,强出头,自以为是,结果事与愿违,他的惩罚竟然先到。
愆由尔手所创,须尔亲往了结也。
帝君的话如雷贯耳,延寿深知,五年的生生死死不过是一次警告,若还有下次……
待回过神来,封紫宸已盯着他看了许久,深色的眼眸氤氲,倒是看不出来任何情绪,延寿轻咳一声,收回手来,抬眸道,“感觉如何了?”
“前辈为何不好奇,晚辈竟能将你一眼认出?”
延寿瞥了一眼右腰处,封紫宸笑了笑,“前辈的玉佩声很特别,晚辈重伤摔下昆仑山时,伤及后脑,无法视物,但耳朵却异常灵敏,日日夜夜地听,自是烂熟于心。”
“方才是故意的吗?”延寿不接茬了,轻笑一声。
封紫宸眨了下眼,也跟着笑了,“是!”
延寿的笑容僵在了嘴角,他倒是十分坦然。
眉清目秀的少年,风姿洒落,正托腮看着延寿,眼里似有光,碎玉般的洒在他的身上。清风如丝般细腻,他颈间的长发被轻轻拂起。
周身有鹤鸣,再一看,已振翅高飞,长颈高昂,如琼花伸展。
延寿回过神来暗忖,阴阳结不会毫无理由地发作,一定是动了内力,很显然,封紫宸知道这一点,所以故意“死”在延寿面前。
他如此执着地缠着延寿,将生死置之度外,无非就是为寻一个答案,延寿比谁都清楚,但延寿宁愿烂在肚子里,也不会开这个口。
对他甚是不公,但延寿,别无他法。这个责任,延寿还得继续背负。
暮色四合。
钓鱼比赛暂时先收尾,明日还要继续角逐前六甲,环首刀不会善罢甘休,延寿剩的时间不多了,他也无法再让封紫宸 “滚蛋”,因为就算天塌下来,他也一定会找到延寿,然后乖乖躺在他面前,让他救。
“这应该就是你的家乡,能不能想起什么?”延寿瞥了不远处的封紫宸,倚着棵树,一言不发,两眼直勾勾地盯着他们。
这颗魂魄环顾四周,延寿知道她已经尽力了,那茫然的眼神是无论如何都藏不住的,但最终,她的眼神落在封紫宸的身上,说不上认识,也说不上不认识。那种微妙的气氛,在三人之中蔓延开来。
封紫宸直起身子走近,那女子一怔,竟不自觉地朝延寿身后躲,延寿蹙眉伸掌,示意封紫宸莫再向前,扭头温声道,“姑娘,你怎么了?”
“我好像……认识他……”
这倒是一条有用的信息,“在哪里,能记得吗?”
“我我我……我不太记得,就看到一张床上,他……他站在床沿,听到动静后,回身对我竖起手指,‘嘘’了一声,我吓得双腿跟注了蜡一样,根本不敢动。”
“他在做什么?”
“在……”女子忽地噤了声。
“放心,有我在,他不敢拿你怎么样……”
女子壮了壮胆子,急声道,“在亲他!”
“什么?”
“他在亲床上的那个人,那个……男人……”女子吓得整个身子蜷在延寿身后,浑身发颤。
“啪!”震耳欲聋,封紫宸竟有片刻的失聪,耳边净是嗡嗡的声响,好半晌,他才缓过神来,嘴角的血丝缓缓地流了下来。
“前辈,晚辈是做错了什么吗?”
延寿的右手发烫得厉害,缓缓负于身后,冷声道,“你对他……竟存那般心思!”
“呵,”封紫宸揩去血迹,冷笑一声,“若不是前辈,晚辈何故如此?”
“此话何意?”延寿捏紧了右手,身后的魂魄早已被吓得躲进去了。
封紫宸走近一步,延寿便退一步,待整个后背靠在树上,已是退无可退,眼前的封紫宸又同之前一样,周身皆是黑气,猩红的双眼恨不得将延寿整个吞进去,延寿伸指念决,下一瞬,竟已悬在半空。
延寿推出一掌,掌风如千斤压顶般,封紫宸抻手来挡,竟被压得陷地三尺,豆大的汗珠止不住地朝下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