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子从客栈款款而出时,四处看了看,而后转身入了小巷,另一人在倚着墙面,抬眸笑了声,“不愧是秀秀,动作真快!”
“凝霜?”秀秀有些疑惑,“宫主找我?”
“宫主担心你有事,特让我来接。”
“这种小事还劳烦你大驾,真是稀奇,莫非……有旁的事情?”秀秀眉头紧蹙。
“将辛阙引至白绝谷,这只是第一步。”
“接下来呢?”
“速至白绝谷,绝对不能让宁安死掉。”
“不就一个蛇谷,郎君服了紫蛇丹,还怕那些不成?”
“不清楚,情势孔亟,宫主吩咐定要谨言慎行。”
“是!”
待两人汲汲离去,楼上窗口有人转过身去,面前的地上跪着一人,满脸耷拉的神色,低头不语。
“准备一下,去白绝谷。”
“是!少主,那月下宫……”
“花拳绣腿尔尔,锦霆这么喜欢算计本公子,那便将计就计。”
白伏见到宁安二人之时,表情甚是怪异,俨然一副小老头的模样,眼眶已经陷得很可怕了,“白某今日竟能见到传说中的‘鬼王’,真是意外。”
宁安尴尬地轻咳一声,“前辈,晚辈此次前来是为一件事……”
白伏截住他的话头,弓身背手,“‘鬼王’请回吧,杀戮之心如此之重,别说靠近,连白某这关你都过不去。”
“前辈……”
“别说了!”白伏脚也不停地拧身便走,宁安还未来得及拦住,一道门在他面前阖上,而后就是插销反锁的声音。
回帆迈步上前,手还未压上门板,却被宁安叫住,不禁扭了一点头,“他说的,我一字都不信。”
他的视线直注着,严肃而认真,像朝圣般,宁安顿了一顿,而后认真说道,“前辈所言,并非虚话,皆为事实,在下言尽于此,你还有的选,莫要追悔莫及。”
“公子……”
“如何?”宁安仰起下巴,定定地看向回帆。
雨后的谷里有一种闷热和潮湿的味道,没有风,一丝风流过的影子也没有。
回帆接了句,“公子,我只信我看到的。”
宁安的手猛地收紧了,“好,可不得后悔了。”
“不后悔。”
“好,现在把手收回去,站到我身边来。”
宁安看到他疑惑的神情,来了句,“我同你细说。”
待回帆走近,宁安用两个人的声音说道,“他为什么要关门?”
“关……门?”
一个念头就像水泡般冒了出来。
“跟我走。”
“好。”
他一人住谷里,门后还要落锁,防谁呢?防蛇不可能,蛇若想进屋,还需要从门口进?
“月下宫有跟你说你主人在哪吗?”
“说在白绝谷,其他的就没了。”
转了一圈后发现,蛇群有些异常,它们明显不怕生人,但似乎有意无意地朝屋子聚集,原本未细看,它们几乎将白伏的房子围了一圈,伏在墙边、树杈与绿从中,但就是不会爬上墙头,远处的几只不多时也溜至墙角,一切甚是诡异。
要么是守护什么,要么便是惧怕什么。
走过中间低洼之处,宁安不禁退了回去,回帆只得立刻收回脚,问候了一句。
宁安抻手拦住回帆,“别动,有没有觉着哪里不一样?”
低洼之处更加潮湿闷热,湿气几乎裹挟着他二人,地势低,自然水气更充足,回帆蹙眉沉思,终是摇了摇头。
“是新的。”
“嗯?”
“这么潮湿,还有一段新叶。”宁安正欲抻手,却被回帆拦住,“公子,让我来!”
“无碍,若有问题,还有你托底。”
“托底?”
“若你打头阵出了事,我没有能力救你。”
“可是……”
“不要意气用事,还有很多事需要你去做。”
“是!”
虽然依旧木然地立着,宁安却能感知到回帆的紧张,宁安笑了笑,伸手去触碰那一片新叶,似碰触到了什么柔软的实物,从上到下撕了下来。连续撕了几条后,宁安盯着手中的长条,哑然失笑,“无骨树吗?”
回帆上前一步盯着宁安的手心,“公子,何为无骨树?”
“不知,人言,无骨之树,可塑皮相,塑之,便以人之原貌为食,去其貌,成其主,无筋无骨,不得风骨也。”
“原来如此。”
“但不太确定,此树竟还有这等功能……”
“公子为何能看出真假?”
“撕掉的这几条皆无水气附着,宛若新叶,且无蛇群蠕动与寄居,它们似在有意避开。”
被撕掉的四条缝里有水波流淌,穿梭水波时,身体内浸出凉与热,一时之间竟分不清真实与虚幻。
一道响雷在天际炸开,热浪扑面而来。
宁安不禁抻手来挡,指间罅隙里还能看到逐渐褪去的雷,“尾巴”向天边蔓延后消失。
此刻他们正站在一处高台上,突出于山岩之外,不安四壁,脚下是万丈深渊,山皆壁立,直上直下,岩块成数丈。
“赤色的石壁。”
“赤色?”宁安蹙眉,地底下不知通向何方,热气不断朝上翻涌。
“公子,看天雷!”回帆指向远处的平台,雷声聚集在一处,发出轰隆之响,平台的尽头是颗悬空的珠子,发出耀眼的光芒。
中间好像有人,躯干如柱石般直挺,本是直注前面,像面对着神圣一般,此刻竟扭了一点头,分明看不清他的表情,竟让人冷不丁的觉着毛骨悚然。
鬼使神差地,宁安又不禁同他的视线对上,下一秒,竟出现在那片天雷面前。天雷毫不吝啬地在宁安面前劈开,发出野兽的嘶吼,宁安有些畏葸,朝后退了一步,谨防被劈到,就一晃神的工夫,他便立在了宁安的面前。
宁安陡然一惊,不觉倒吸一口凉气,朝右瞥了一眼,这个角度,他竟看到高台上的回帆和自己。
他这是……灵魂出窍?
“你见过他?”
他的声音很奇怪,似有回声一般,宁安回过头来,竟看到两颗脑袋闪着沉毅的光直望过来,嘴角皆难以察觉地抽动了一下,“我的朋友,鸮兄。”
他乖巧地两手一插,放在身前。
“鸮?那只猫头鹰吗?下半身与人一样……”
“是他,你见过他,他……可好?”
另一张嘴巴的喉结上下一滚,语气颇为冷淡,同这张脸的情绪完全不同,“吃香的喝辣的,谁还记得你,就你,天天念天天念……”
“诶~~~~小蜂,话不得这么说,鸮兄一向义气,若没有他,你我二人又怎会有安身之所?”
“你说是就是了……”小蜂有些不服地朝旁吹了口气,目光也瞥向右边。
“你们是谁?为何在此?为何知道我同那个……‘鸮兄’见过面?”
“我们是‘骄虫’,他是小蜂,我是小蜜,凡人不肯同我们过于亲近,因为……”小蜜指了指头顶,“状为人而二首,实惟蜂、蜜之庐。”
宁安的表情有些怪异,“蜂……巢吗?”
“不错,是这个意思。”
宁安咽了咽口水,跟洋葱一样的两颗头皆是“蜂巢”,宁安起了一身的鸡皮疙瘩。
“气味,是气味。”
“什么……气味?”
腰腹处的褡裢倏地挣脱了,悬在半空之时,四颗月寒石缓缓从袋中挤了出来,自打进入栖霞山主墓室后,对宁安而言已无用,但他依旧随身携带。
“前辈要‘月寒石’吗?”
“唔……不是……”
“为何不要?送上门的……”小蜂瞄了一眼,来了句。
“小蜂,你先安静些……”
其中有两颗泛着冷光,倒是从未见过之景象,“前辈,月寒石竟会发光的吗?”
“月寒石本身不会发光,但鸮兄在这两颗留下了气味,换言之……”
“就是他——舔过了,这都不懂。”小蜂白了宁安一眼,嗤笑道。
宁安的身形一僵,不知作何反应,所以鸮兄一边忙着给宁安当朗读者,一边还要在“月寒石”上留下气味,以此传递信息?
“鸮兄应该无碍,但……好像受到了禁制,不可随意走动。”
“这样也算是好的结果了。”小蜜叹了口气。
“若是前辈想要,送给前辈即是,于晚辈而言,已是可有可无的弃物。”
骄虫一惊又一怔,“弃物?你可知此为何地?”
宁安四处看了看,无草木,无水,多是沙石,赤色石壁,直上直下,稍有不慎,便跌至万丈深渊。
重点是,热,奇热无比。就这一会儿工夫,宁安的内衬已然湿透。
“晚辈同友人只是无意中从‘白绝谷’进入,并不知晓。”宁安指了指远处高台内的回帆与自己。
宁安的话音未落,小蜜不禁笑了,笑得让人难过,小蜂此刻也是缄默不言,本是落在宁安身上的目光最终定在了远处的灰蒙。
“这里……便是‘暮海’啊!这座山头即是‘平逢山’,这里无草木,缺水,甚至没有太阳,永远这么阴着,这么闷着,世人似乎都知‘暮海’,却无一人肯将这里的人脱离苦海。偶会有凡人前来,也不过是为了当年宁王的一缕碎魂,残魂被道人锁在这条路的尽头,得穿过层层‘天雷’,肉体凡胎,怎过得去?久而久之,成了‘暮海’人茶余饭后的笑谈,直至有一十岁孩童问了句,‘道人不就是为了拯救暮海吗,不然引这么多人前来做甚?’”
“……后来呢?”
“‘暮海’人皆沉默了,似乎在绝望的困境中燃起了一丝希望。直至希望一点一点的破灭……”
“为何说是离天最近的地方?”宁安想起辛阙的那句话,倒未看到他的悲伤,却是无限的崇拜和向往,兴许,漂泊在外的游子心里最柔软的地方,定是留给了,那个想回却难以回去的……
故乡。
“凡间有则流传很广的故事,公子可知‘两小儿辩日’?”
第一日至苍旻山时,封紫宸便问过宁安这个问题,当时自己是怎么回答的?
一道雷光在他身后炸开,宁安怔了怔,听着那略有回响般的惊天动地,似是听懂了他的弦外之音,眼角竟有些发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