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贽!赵贽!时辰到了,该送你上路了……嘻嘻,和我们走吧……呜呜哈哈哈哈,快出来呀!再不出来,我们就进去抓你了……呜呜呜,好幸运的孩子,马上……就要永远留在这里了……赵……贽……”
在赵贽愣神的片刻,门外那呼唤他的人声变得越发尖利扭曲,非人的感觉愈加强烈,中间夹杂着沙哑的杂音,似哭似笑,像是一个人发出的,又像是许多人在一起嚎叫。
敲门声也由平缓变作急促,最后演变成撞门似的响动,整个门板和窗户一起,剧烈摇晃着框框作响。
连带着墙壁都开始震颤,根本不是人类能弄出的动静。
像是满目的暗红色中蛰伏的怪物终于发威,要撞塌这里,冲进来吞食他的血肉。
四周的墙壁渗下的液体已经蔓延到脚下,开始堆积,泡湿的鞋与裤脚贴在身上,黏黏腻腻的,好不恶心。
恐惧的情绪迷茫在心头,极端的刺激下,赵贽忽然生出莫名的勇气。
他走到门口,猛地打开门。
门外,几个人原本骨骼错位,形体扭曲,脸部像是下颌脱臼了一样拉长,腰部几乎要断掉一样,头发披散在身后,呈现出一种正常人绝对无法做到的体态。
而后面的景象同样离奇,没有天与地,没有日与月,没有任何事物。
整个地方都是一片无尽的暗红,看不到尽头,分不清远近,但那暗色之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成千上万地在其中蠕动、挣扎。
不过在他开门的一瞬间,那些人都恢复了正常,有些惊讶地看着他,似乎没想到这种情况下,他居然还敢出来。
赵贽哇一声大哭起来,整个人撞到了为首的王大爷身上,无比惊恐地语无伦次道:“王爷爷!救……救我,我害怕!有坏人……我要找媳妇……媳妇救我!”
几个人面面相觑,对他的反应感到十分意外。
这是吓失忆了?
确实特殊,马上就要死了,连反应都和正常人不一样。
王大爷似乎并不满意赵贽的反应,皱眉想要再做什么。
一旁的人提醒他不要耽误了时辰。
他面上闪过不满与狠戾,但到底更在乎时间。
赵贽只觉得眼前又是一黑。
等再能看清楚事物时,他发现自己又一次换了地方。
他被绑在了一根垫高的木桩子上,周围一块地方被红布圈起,面前正对着一个深坑。
他认出来自己现在所在的地方,正是他前两日看到的王大爷家。
此时,时间已经到了深夜,天空一片漆黑,无星无月。
但他的视线所及并不觉得黑暗,因为深坑的另一边一个火把固定在地上,熊熊燃烧着。
而且周围围了许多人。
这些人男女老少皆有,有些他见过甚至说过不少话,有些他不认识,不过已经可以肯定,他们都是尉镇的人。
他们全部披散着头发,每个人手上都拿着一根红烛,挨挨挤挤地站在这小院中,有些站不下了,就在院外看着。
赵贽所在的位置,刚好能将一切尽收眼底。
就像是早已商量好的一般,分明人数众多,可没有任何人出声,场中显现出一种诡异的寂静和秩序感。
烛光打在那些人的脸上,照出他们面上完全相同的扭曲与痴迷狂热,抬头望向他的眼神,都如出一辙,就像饿了许久的人在看一块砧板上的肉,下一刻就要扑上来直接生吞活剥掉。
丝毫看不出当初曾或和蔼、或热情地关心照顾过他。
赵贽暗暗动了动身体,他的手被反剪,绕过木桩绑在身后,这次更是将全身都捆住绑得死死的,再也没有挣脱开的可能。
而站在人群之首的人,是尉镇的首富王肄,身后跟着其他几个富贵人家的家主,看上去有种全员出动的架势。
这个仪式,他们居然全都这么重视。
此时,光线骤然一暗,在无人靠近的情况下,场中本在旺盛燃烧的火把居然自行熄灭了。
与此同时,一股奇怪的寒意蓦地袭来,来源不明,寒凉透骨,让赵贽想起之前见到的那片血肉,心中发颤。
对这突然灭掉的火把,在场没人发出哪怕是任何一点响动。
但大抵是时辰到了,为首的王肄走上前来,站在深坑边,一言不发地将自己的手割破,撒了些血到坑底。
然后他退到一片,后面的人也走来,重复着他的动作。
就这样在场的尉镇人,如此安安静静、井然有序地一个个过来,轮流往坑底放血。
甚至还有被大人抱在怀里,仍在襁褓之中的婴孩,也需要按照这个步骤来。
而那个孩子被割手放血时,居然一声哭泣都没有,甚至连脸色都未变,神色和其他人一样的木然严肃。
赵贽看在眼中,心越发沉重。
如此一来,这里是真的,全部都早已无可救药……
虽然每个人放的血不多,但人数不少,渐渐的已经能看出,坑底的土质变了颜色。
而后,人群让开,几个壮汉推着板车从后边走来。
烛光依旧闪烁,寂静的黑夜里,每个人的面容都在幽暗颤动的光影中扭曲,露出无比贪婪的神情。
板车上的油毡掀开,露出其下一具具摆放整齐的……尸身。
就像摆放在集市上售卖、供人挑选的肉品,安静地陈列在那里。
随着壮汉将板车倾斜,一齐滚落在深坑之中,相互碰撞时发出沉闷的声响。
赵贽喉间酸涩,已不忍再看,但他还是强迫着自己睁开眼睛,望着眼前极为荒诞又极为可怕的一切。
只是那些人,在做完这些步骤之后,便不再动作。
似乎是光线昏暗,且太过专注眼前的仪式,没有人在意他的状态,也没有人发觉一个痴傻的人被捆在那里,居然会如此安安静静地看了这里许久。
他们一个个只顾着睁大了眼睛望向坑中,似乎是在迫切地等待着什么。
时间一点一滴过去,赵贽心中的不安越发强烈。
然后,那个深坑之中,忽然涌上来了一片浓稠的血红色,腥臭的气息瞬间弥漫开来。
就像是打井时终于打通了水源,一下子从地下涌上来。
连天空,都染上了些许同样的颜色。
尉镇的众人目光一下子变得喜悦起来,就好像他们所说的神终于降临了一般。
眨眼间,坑中的那些尸身,就被血红的液体淹没。
见此,他们无比默契地跪下。
同时在赵贽震惊的目光里,他们的身体开始发生异变,几乎已经看不出人形,躯干、四肢、头部拉长,腰塌陷消瘦下去,似乎一只手就能完全握住。头发披散在身后,长长地拖在地上。
他们趴伏在地,冲着深坑的方向叩拜,面上格外虔诚。
喉咙中再一次发出了先前的那种诡异的肌肉碰撞声,像是在交流,又像是在对着未知的东西祈祷。
赵贽注视着他们,觉得他们这种样貌,像极了什么昆虫。
随着声音的不断响起,那些尸身,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极快地消融着。
皮肤、油脂、肌理、内脏,最后连骨骼也马上要消失了。
似乎是那个血一样的液体有极强的侵蚀性。
赵贽努力地集中精神看去,终于在摇晃的烛光中,看清楚坑中的景象。
这些尸骨上,竟然往来穿梭着厚厚的一层白蚁,与众不同的是,这些白蚁的翅膀早已被染上了鲜红的颜色,随着动作摇摆着。
而那些尸身,就是被它们以极快的速度啃食掉。
赵贽头皮一阵发麻,似乎已经能够感觉到那些东西爬满他的身体,触角游移过的瘙痒、将自己一口口噬咬吞食掉的感觉。
随着骨骼的消失,坑中的血色里漂浮起密密麻麻微微蠕动的白点。
那是……虫卵。
尉镇的众“人”大喜过望,叩拜的幅度以及喉间发出的声响,更加大了。
人群中走出一个人,绕过深坑来到赵贽面前。
凭借着衣着,赵贽才勉强能从对方完全畸变的脸上,找出一点王大爷的痕迹。
他的手臂已经长长不少,手中拿着一个精致的杯盏,他先是又冲着深坑跪下,像是在对自己的冒犯而感到歉意,而后用杯盏从坑中的取了一杯暗红色的血水。
站起身走向赵贽。
这一瞬间,赵贽脑袋几乎要炸开,心跳霎时快得几乎不是自己的了。
他胃里一阵翻涌,一边向后仰头,一边用力挣扎,想要挣开刚才背地里解了半天,已经有些松散的绳结,动作之大几乎把身后的木桩都带动的摇晃起来。
王大爷似乎很满意他的反应,嘴角咧开,露出里面排列无序的牙齿,有两颗已经横向生长得极长,从口中突出。
他举着杯盏就要往赵贽口中塞,血水中白色的卵扭曲着柔软的身体,似乎已经嗅到了活人的气息,更加活跃起来。
就在这时,清脆的铃音响起。
一枚青玉铃铛自赵贽怀中飞出,高悬空中。
哗啦一声炸裂的声音,头顶碎出片片裂痕,就像幕布被暴力撕碎,露出原本真正的天空。
一个身影打翻了杯盏,挡在赵贽身前,一脚将对面的怪异人形踹飞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