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个时辰后,相府前厅,宽敞的地面铺着厚厚的红色地毯,四周的墙壁上悬挂着精美的字画和丝绸挂帘。
站在主座一侧的司礼官身着庄重官服,神情肃穆,上前一步声音洪亮而沉稳地开口,“今日归宗之女苏璃月已至,迎。”
霎时间,众人的目光都聚焦在正厅的入口处,此时,乐师们奏响了悠扬的乐曲,大门缓缓打开。
众人便见着身着淡蓝色的服饰的两排侍女,手中捧着鲜花,微微欠身,走在前方开道。
随后,少女一袭深蓝色的锦缎长裙,腰间系着一条镶嵌着宝石的腰带,挂着一素色药囊,一头如墨云般的长发精心绾起,一支赤金累丝嵌红宝石双鸾点翠步摇在发间熠熠生辉。
那步摇上的红宝石鲜艳夺目,犹如燃烧的火焰,双鸾造型栩栩如生,侧边插着一支羊脂白玉簪,簪头雕刻着精致的花卉图案,细腻而典雅。
发顶处,一条淡蓝色的丝带轻轻束起,丝带边缘绣着银色的丝线,勾勒出优美的花纹。
踩在地毯上的少女面容绝美,眉如弯月,眼若秋水,琼鼻挺翘,朱唇不点而红。
不单单是容貌出色,亦是举止得体、风姿卓然,整个人清冷中带有丝丝柔和,身体虽看着有些孱弱,但盛装打扮之下却丝毫没有将她身上的灵气压住,反而更显风姿。
在场之人只觉得若是有人与她站在一处,便是以绿叶衬托红花的存在。
席间不知是谁失了神,手中的酒杯从手中脱落,就这般望着她从门外缓缓走来。
不多时,在前方开道的婢女们自发地往两侧离去,璃月走到正厅中央,对着坐在主座上的父亲母亲盈盈下拜:“父亲、母亲,女儿今日归宗,感恩双亲多年牵挂。往昔岁月,女儿虽流离在外,然心中时刻挂念父母与家族。今归故里,女儿必当谨遵家训,不负家族厚望。”
她双手交叠在身前,语调不疾不徐,声音轻柔却清晰可闻,大方得体。
“那是……苏璃月?”
一声不知从何处而来的惊诧之声重新让厅内热闹起来。
京中众人皆对相府寻回来的嫡小姐苏璃月有着心照不宣的认知,态度或轻蔑、或遗憾、或痛惜,却都认为璃月流落乡间十载,必定沾染了一身的土气,粗俗至极且面容丑陋。
可如今……她却是这般身姿模样,众人的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向坐在主座下方贵宾席位上的婉泠郡主,这般比对下来,看着倒是丝毫不见乡野之气,竟是比那素有京城第一美人称号的婉泠郡主还要美上几分。
一时间厅内哗然。
察觉到众人视线的婉泠郡主面上看不出是何情绪,只是在众人看不见的地方指甲深深地陷入掌心,眼里闪过一丝冷意。
那些与父母同坐的小姐们,眉间多是透着一股忌惮的敌意,这乡下长大的野丫头,怎会比她们这些从小娇养长大的小姐们还要出众。
更有甚者银牙都要咬碎了,如苏丹一流恋慕沈澜之的,原本打算趁着这次归宗宴好给璃月一个教训的小姐们,手帕都要搅烂了。
各家公子们尚未婚配的多是吃味地瞪向端坐在席位上的沈澜之,原本他们还暗自嘲笑他有个在乡间长大的未婚妻,没曾想反倒是这土丫头竟是只金凤凰。
沈澜之施施然地弹了弹衣袍上不存在的灰尘,似笑非笑地看了眼周围。
谁说在乡间长大的就不能是凤凰了,璃月研习医术十载,自是有一份独有的眼界与气质。
再者,他看中的从来不是她的皮囊。
厅内正前方是主座区域,摆放着宽大华丽的座椅,座椅后面是巨大的屏风,与穆岚一同坐在主座上的苏哲轻声唤着璃月起身。
“起来吧。”
随后微微颔首,眼中满是欣慰,缓缓开口道:“吾女归来,乃我苏氏一族之幸。今日归宗宴,乃为你重归家族之贺。此后,愿你长乐安康,福泽绵长。”
璃月微微垂首,恭敬回应:“女儿谢过父亲、母亲。”
此时,站在一侧的司礼官上前一步,高声道:“归宗之礼,续谱为要。请嫡女入祠堂,续入族谱。”
璃月在众人的注视下,起身跟随司礼官前往祠堂,庄重地将自己的名字写入族谱,至此,礼成。
归宗礼成后,众人回到正厅。苏哲宣布开宴,乐声响起,舞姬翩翩入场。
璃月站在父母身旁,微笑着注视前来道贺的宾客,与客套寒暄的父母,强忍着想伸手揉酸疼的脖子和腰的冲动。
“恭喜苏相、夫人,今日令嫒归宗,实乃大喜之事。相府门庭荣耀,令人艳羡啊。”
“尚书大人客气了,”苏哲面上可见明显的好心情,
站在苏哲身侧的穆岚一袭绛红色华服,大方得体地与一同前来的尚书夫人寒暄着,“许久未见,妹妹倒是越发动人了。”
尚书夫人笑吟吟回道:“姐姐谬赞了,姐姐风姿绰约,今日归宗宴上更是光彩照人,况且府上诸事皆妥,实在令人钦佩。”
说着目光便移到璃月身上,赞叹不已,“令媛这般身姿样貌,该是与姐姐年轻时有着五六分相似。”
一听这话,穆岚脸上是止不住地笑意,眼中的笑也真实了几分,侧过头伸手拉过璃月的手,点了点头,“我家阿月可比我年轻时生的更标志,更何况,她可不只是有这张漂亮的脸蛋。”
说着她的视线移到端坐在席间,时不时望着此处的穆宜临,后又看向尚书夫人,“妹妹有事唤我,我先领着阿月过去一趟。”
尚书夫人也认出那人是谁,识趣道:“好。”
“阿月,来,”穆岚拉起璃月的手,轻声道:“我领你去见见你阿舅。”
阿舅?
璃月顺着母亲示意的方向望去,便见着一身形微微有些佝偻,两鬓微微染上霜华,面容清瘦,却看着比父亲要小上许多的中年男子。
联想到母亲说的话,她瞬间意识到了什么,那人自开宴后便时不时看向她,目光隐隐带着愧疚似有许多话想与她说,却一直都没靠近,原来是幼时带着她游灯会的阿舅?
璃月当即微微颔首,“是,母亲。”
穆临余光中见着两人向他靠近,当即拿起酒壶就倒了一杯酒,忙抬起酒杯往嘴里灌酒,却因着过于着急,一时不慎呛着咳嗽起来,
“宜临,你这是做什么,喝个酒倒是将自个儿给呛住了。”穆岚忙加快脚步上前去将他手中的酒杯拿住,忍不住数落几句,“你不是很想见见阿月吗?如今她来了,你这做舅舅的怎的还不敢见人了!”
“咳咳...阿姐...咳...”穆宜临望向拿下酒杯的穆岚,止不住地咳嗽,却不敢望向站在她身侧的璃月。
意识到了什么的璃月落落大方地屈膝行礼,脸上带着得体的微笑,轻声道:“阿舅安好。”
随后直起身来,继续说道:“阿舅不必介怀璃月幼时之事,我虽历经波折,但如今已然安然长大。过往种种,皆已过去。更何况......我的养母待我很好,她教我读书习字,授我医术,引我明理,在外的十年里,于我而言并不是坏事。”
“更何况,”她眼中的笑意更浓,“如今我已安然归来,阿舅又何必将自己继续拘于无边的愧疚之中,我亦是不愿见着阿舅久困于愧疚,损心伤身。”
穆宜临愣愣地望向璃月,嘴唇微微张开想说些什么,却仍是没说什么。
见状,璃月略微点了点头,“母亲曾言阿舅这十年来亦是从未放弃过找寻我的下落,我皆知晓,您比谁都希望我能安然归来。”眼中柔和,眉眼含笑,可见这是真话。
穆宜临终是唤出了那藏于心头十载的名,“阿月...你......你当真不怪我?”
璃月微微弯了弯嘴角,轻声回道:“不怪。”
穆岚欣慰地望着两人,适时开口,“好了阿月,我和你阿舅说些话,你与各家小姐年岁相近,去后院随她们一同赏花吧,也好稍作歇息。”
听言,璃月眼皮没由来地一跳,那梦便是在与各家小姐置于一处时开始的,后面她瘫软无力躺在床上,与沈澜之共处一室……
虽说她以梦预知灾难,但若是想改变事态走向,便要在最先处阻止,像昨夜梦中所见的情况,去后院是必须走的流程,她躲不过的。
“怎么了阿月?”穆岚见她出神不回复,以为是累着了,“可是累着了?不如别去后院了,直接回昭月阁休息吧。”
璃月眼睛微微动了动,却是轻轻摇了摇头,轻声开口道:“我没事的母亲,只是方才柱子上的红绸晃动了刹那,被吸引了视线。”
“那我便先去后院了。”
“好,去吧。”穆岚点头道。
璃月向着两人行了一礼,便领着静书往后院走。
待走到到廊上,人也少了之际,她才放松了下来,抬手揉了揉腰部和后脖颈,深深吐了口气,“可算是出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