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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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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有的场面都像是为了复刻六十年前墨子琛第一次被吻时的心动。只这次与那年不同,他几乎没有多想就将杨轻煦拉入怀中,然后轻而易举地吻上了那双带着面汤和桃花香气的唇。

一个简单的动作就将他埋藏在心里的感情牵了出来,让他不得不想着该如何收拾后面的心情。

如果阿煦醒来问他,他要怎么解释?

原本湿凉的唇被舔得温热,杨轻煦迷迷糊糊地推开了他,似乎有话要说。

呼出的热气在他们之间缠绕徘徊,墨子琛克制住自己想要再吻上去的想法,静静地等着怀中人反应。

“我真不想离开……”杨轻煦眨了眨眼,眼泪不受控制地流了下来,“我想……我想永远待在你身边……”

心脏开始作痛,墨子琛将他拥得更紧,却是一言未发。

“子琛……”像是被什么催促着,靠在墨子琛肩上的杨轻煦渐渐失去意识,陷入沉睡。置于他背后的手温柔轻拍,指尖有光芒微闪,在他呼吸平缓后又倏地熄灭。

墨子琛召出当归,抱着怀中的人坐上长剑。当归剑一路稳当地带着他们飞向丹炎岛,他小心从剑上下来,带着杨轻煦回到晚枫榭。守门的石狮含糊地打着呼噜,见到白衣飘过也懒得抬眼,继续埋头做着它的美梦。

走进屋内,他小心地将人放在榻上,又想办法帮人脱了外衣,方拿起一旁的被褥为他盖上。

“别想了,”指腹滑过杨轻煦脸颊,墨子琛的声音小到如同在自言自语,“我会等你的。”

他低首在他额间轻轻一吻,恍若无声的告别。

前半夜或许可以说是一场美梦,但到了后半夜,杨轻煦的梦就变得面目可憎起来。

梦里,漆舜捆着他的双手将他吊了起来,用着满是欲望的手法抚摸他身体。他觉得恶心的同时,耳边传来极其暧昧地低语:“师尊,你为什么就不能喜欢我呢?”

杨轻煦的心脏跳得生疼,他很快从这梦魇中惊醒。

眼前一片漆黑,他险些就要怀疑自己被什么人关了起来。

他的手微微颤抖,回到现实的感觉并没能将刚刚的梦魇驱散,反倒是加深了心中诡异的阴影。杨轻煦挣扎着起身,终于发现手边是厚重的墨绿色床帘。

他猛地将帘子拉开,阳光透过窗棂撒入屋中。突如其来的强光刺痛了他的双眼,他适应了好一会儿才发现这里是他的晚枫榭。

“我怎么在这里?”杨轻煦捂着头回想,“昨夜……我明明应了子琛的邀约,就算喝醉酒睡着,也应该在桃源岛才是。”

难不成,是子琛送他回来的?

如果不是他,杨轻煦也想不到会这么做的其他人了——毕竟与他相熟的两位长老皆是女子,尽管他们从小便一起长大,自有性别意识以来,也鲜有亲密的举动了。就算是试心长老南宫薰……杨轻煦想着她抱着自己的模样就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算了算了,八成又是看我喝醉,子琛送我回来的吧!”杨轻煦揉了揉微痛的额角,决定不再深究。

他掀开被子下床,昨日穿的衣服好好地放在衣架上。他重新从衣柜里挑了一套衣服穿上,昨天的衣服被扔进了衣篓,等着专人处理。

从里屋出来去茶室的路上,他一眼就发现了矮榻上多出来的一本书。

那本书正压在他之前所看的《万象丹方》上,用着蓬洲少见的红褐色封面,看起来陈旧,却保存得极为不错。

“《焠魂杂谈》?”书名似是用鲜血写就,杨轻煦从未见过这本书,只从这封面便觉得这“杂谈”仿佛透着一股邪气。

“这书……怎么会出现在这里。莫非是子琛带来的?”杨轻煦疑惑地翻开内页,就见一张洒金宣旨夹在其中。展开宣纸,因许久不见变得有些陌生的字迹映入眼帘。

“阿煦,吾于藏书楼偶遇此书,内容之奇,中原少有,遂与君分享之。”

“子琛竟会去藏书楼?”杨轻煦又将信笺读了一遍,突然意识到前两日见不到墨子琛的原因。

“竟是去藏书楼了么……”他坐上矮榻,小心地将洒金笺纸按痕迹折好,放在一旁。

“以魂焠剑,载剑为体,相归相灭,得铸永生。”扉页的十六个字笔锋尖锐,犹如出鞘利剑,阅着不慎舒适。想必这还是本难得的手抄本,杨轻煦皱着眉还是看了下去。

书本不厚,一共分为三个章节,《心剑合一》《焠剑为体》《魂归永寂》。寥寥十数页便结束一个篇章,他在看到扉页的四句话时就隐约猜到了这是本什么书。

简单快速地浏览完第一篇章,杨轻煦翻回封面,看着《焠魂杂谈》陷入沉思。“子琛怎么会带这本书出来?”

书虽名为“杂谈”,但却是仙术秘笈般的存在。其通篇都在言简意赅地说明心法的运转原理和方法,可能出错的步骤也被详细标出,甚至还细致地分析了一通错误原因,旨在帮助读者少走几道弯路,顺利练成此法。

若要形容,倒是很像一位师父写于徒弟之用。创作中的呕心沥血,恐怕只有这位不知名的作者才能深刻体会。

杨轻煦现下却并没有那么多时间完整地看完。他看了看天色,将这本《焠魂杂谈》收入法器,起身整理衣物出门。

门口的石狮从睡梦中惊醒,见是他,摇头晃脑地朝他问好。杨轻煦点头以应,挥袖召出翠竹剑离开。

蓬洲主岛的码头上,清晖伸长脖子着急地四处张望。他不时来回踱步看向长系屋,忧心忡忡。直到一抹熟悉的蓝白身影御剑而来,清晖才稍稍放心,迎了上去。

翠竹剑化作一道绿光收入袖中,杨轻煦早已发觉清晖异样,问道:“怎么了?”

“不知何人敲响了长系屋门前的石磬,所有人都被唤了过去。现下长老们正围着岛主说着……”清晖抬眼打量着杨轻煦的脸色,犹豫道,“小师弟的事……”

杨轻煦皱起眉头,快步往长系屋走去。清晖跟在身后,一边说出了自己的心里话:“事关小师弟,师父还是不要露面,让师伯去处理吧。”他与漆舜的关系还算不错,但在师父面前,他们区区几个月的师兄弟情自然不值一提。

他也从未想到,漆舜会有如此大胆,竟公然将自己心意剖于师父……在蓬洲待了少说也有三月,怎还不知道师父的心是在桃源岛那位姣如明月的佳人身上?

二师兄也是,怎么就将此事告发岛上众人,害得师父现在难以收场。还真是:“画虎画皮难画骨,知人知面不知心。”

一想到这两人,清晖就直摇头。

没留意到杨轻煦突然停下脚步,他险些直挺挺地撞了上去。

“就他一人在面对那些老头子们,我又怎可临阵脱逃?你也知道,那些人实在烦不胜烦。”杨轻煦复又抬脚,这次的步子迈得更大了。

海风吹起杨轻煦的衣袍,衬得他像是在乘风而行。等到自己的师父离他有百来尺,清晖才终于反应过来,踏脚追了上去。

讨论争执的声音越来越近,杨轻煦加快了步伐。屋前有弟子发现他的到来,主动让出了一条路。

立于屋前的台阶之下,杨轻煦恭恭敬敬地朝上一拜:“轻煦见过师兄,各位长老。”

阶上众人顿时停下说话,皆转头看他。墨子琛抬眼,银眸直直地落在杨轻煦身上,眼中不带有任何感情,却施展出无形的威压。杨轻煦心底发怵,头不自觉地低了几分。

站在墨子琛身旁的一位穿着蓝衣的长老牙尖嘴利地讽刺道:“真是说曹操曹操到,原以为你在晚枫榭闭门思过,竟还敢出现在我们面前?”

这阳泉长老旧时便与母亲不对付,这一百多年来也没少膈应过杨轻煦,杨轻煦对他自然没有什么好印象。

身上那道来自墨子琛的视线突然撤下,他想说些什么反驳,就听墨子琛淡淡道:“他无错。”

杨轻煦抬头,墨子琛眼神低垂,躲过了其他人投射而来的视线。杨轻煦手一颤,缓缓收了礼,如竹一般站着。

“岛主,就算我们知道您与杨轻煦的关系非同一般,也不能在此事如此偏袒啊!”另一位长相年迈的老奶奶撑着拐杖对着墨子琛说道,“这次他能违了岛规私自将徒弟逐出蓬洲,下次搞不好就要对我们这些老头子下手了!”

“洛婆婆说的有理!”

“岛主不能再护着杨轻煦了!”

“他没有错。”墨子琛止了长老们的话头,“漆舜有违蓬洲长训在前,理应逐出师门。”

“那他也应该提前报于长老处……”

“吾已知晓此事,还要纠缠?”墨子琛抬眼看了说话的长老一眼,长老们顿时噤声。“吾与丹炎长老还有其他要务处理,诸位长老请回吧。”说罢,他转身进了屋内。

阶上的长老面面相觑,诸位弟子见看不到热闹,也纷纷行礼告退。杨轻煦走上台阶,匆匆向长老们行礼,也跟着快步进了长系屋。“各位长老,恕不相送。”

长系屋内,何洛和南宫薰早已各司其职,空了六十年的高座之上,墨子琛正襟危坐地翻阅着手里的折本。

看到这个场景,杨轻煦跨过门槛,放轻了脚步。他往高处的人望了一眼,便径直走向了自己的座位。

以往桌面上会出现的四摞甚至六摞文件如今只剩下他作为丹炎长老要处理的两摞,杨轻煦长松了口气,坐下来顺手从左边拿了一份。

不是信笺,而是一本难见的折本,他只从字迹就认出了是出自先禾之笔。

“余年尚幼,家住风山,苦魔气滋扰,难遇良人。母携儿越风山,遭仙家奸人所害,唯余幸免。本望入仙门学法以报血仇,然不知其路,行至半途又遇恶人。登海船,至扶桑,几经逃离,恰逢蓬洲救济,了结半生颠沛。师门于我恩重如山。然吾一心难放当年诸事,修行至此未有进境,遂求离此世外仙岛,另寻他法。”

先禾初到蓬洲时便梦魇缠身,他为此特地在外门贸易之时派人巡访此事,果然如此。杨轻煦没有多想,沾墨写下了“准”字,在一旁盖上自己私印。待墨微干,他起身将打开的折本递至墨子琛面前。墨子琛放下手中信笺,双手接了过来。瞥过本中内容,他在杨轻煦的章下盖了蓬洲岛主之印,又加盖私印,才将折本交还给杨轻煦。

杨轻煦接回折本放于桌旁,转而去处理其他文件。

入夜,他带着折本去了先禾的院中。

院内萧瑟,比之三十年前并无什么分别。杨轻煦站在篱笆门前,纠结了一会儿,他才推开院门。杨轻煦小心地走过细长石板砌成的路,五六步便至门前。他轻轻敲响门扉,不多时,门便从内打开了。先禾见他一愣,转而行了个礼:“师尊。”

“嗯。”杨轻煦将折本送至他眼前,见他屋内黑暗,随口问道:“怎么不点灯?”

先禾接过折本,一眼认出了是自己今早放在杨轻煦桌上的那本。“我……在整理屋子,一时忘了时间。”

“这样。”杨轻煦平淡道,见他看着折本发呆,又说,“我与岛主已批了你的申请,届时试心名单上会有你的名字。”

先禾沉默了一会,才回道:“多谢师尊成全。”

杨轻煦见他仍看着折本,多少也能猜到他内心的纠结情绪,只他有一事始终不解。他轻叹道:“你如此厌我,到底是因为什么?”

“你并不适合练剑,看天赋倒是能在丹药一途有所建树。”入门之时,南宫薰这么评价他。而杨轻煦只是应和了一声,就将他收入门下。

但他一直心不在焉。在通过杨轻煦的简单测试后,他趁着师尊不再看管,时不时溜去试心岛试图偷学一二。

他的这些小动作自然没有多久就被人发现,有一回甚至被南宫薰抓了个正着,告到了杨轻煦这里。杨轻煦看着他叹了口气,说道:“就算你能从试心长老处偷学一二,但基础薄弱,又有多少用处?你若执意练剑,不如先将这身体养好再说。”

待觉得身体无恙,求师尊带他转拜南宫薰门下时,杨轻煦又是轻叹,带着他去找了南宫薰,却再次被试心长老拒绝了。

他几乎每年都求杨轻煦一次,每年的答案都是如此。南宫薰甚至与杨轻煦说:“你这徒弟还真是不死心。”

杨轻煦领着他回院子的路上,他甩开杨轻煦的手跑开了,三日未归。最后是叶潜在剑冢找到了他。等他被叶潜带着去见师尊时,却发现杨轻煦已经在带他那新来的师弟……

他冷眼看着师尊无微不至地教导清晖,就和他当时经历的一模一样。只不过,自己这个师弟很会讨师尊喜欢,与他完全不同……

杨轻煦自蒲团上站起,走到他面前,温柔地掸走了他肩上的灰尘:“回来了便好。我向试心长老借了两本剑谱,已经放在你桌上了。”

“这就是二师兄?”新来的师弟突然凑上前来,甜甜地叫了一句:“师兄好!”

“先禾,这是你师弟清晖,以后还需你与叶潜多多照顾。”杨轻煦话音未落,他就走开了。

叶潜看着先禾的背影也只能摇头。

此后先禾常出入藏书楼,只为找到一本适合自己学习的剑谱。

在蓬洲待的时间渐长,他是不是便能在藏书楼里听到不少八卦奇闻,其中不乏杨轻煦与岛主的艳丽绯闻。他知杨轻煦不时会去桃源岛汇报工作,竟不知他的师尊对岛主有着这般令人憎恶的感情。

那份家假惺惺的温柔果真是伪装,他的师尊内里与那些恶人没有什么区别,都是一样的肮脏不堪。他虽从未见过岛主,却也觉得如此光风霁月之人竟会被这种龌龊喜欢,实在恶心。于是除了必要的场合,他千方百计地不与杨轻煦打照面。

这一厌恶,便是三十年。

见他不语,杨轻煦轻轻叹了口气。“后会无期,还请你多加珍重。”

他也不愿多说,看着杨轻煦一步步离开,再消失在自己的视野当中。

此后,有关丹炎长老的非议在这毫无波澜的三个月中逐渐销声匿迹。

六月廿九,先禾通过试心试炼,遂收其术法神器,送至外门,于三十日离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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