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昏暗,时间仿佛还停留在昨晚。从凌晨时分开始,天上就断断续续地往地面落着雾蒙蒙的雨,密集的水珠死死黏着车窗玻璃,让方伊很不舒服,尤其在这前途未卜的时刻。她闭着眼,假装在休息。他们的车此刻上了高速,正顺着一条隧道平稳地向前行驶。
方伊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从于永旭的角度,只能看见她四分之一的侧脸,还有一小块润白的鼻尖,在车内柔和灯光下显得尤为赏心悦目。一瞬间,他产生了掉头回去的冲动,,这种冲动从昨晚起就时不时地涌现,可是现实迫使他很快冷静下来。
他的职位不算高,无权决定很多事,况且现在他的一举一动,都处于监视之下,车里的定位器和窃听器能够保证他无法做出任何反常举措,一旦出现意外情况,就会在前面的路口被拦下,那时候,他面对的将是冰冷的枪口。
总之,说他能力有限也好,时间短得来不及规划也罢,想要带方伊离开,难于登天。
握着方向盘的手指沉稳有力,于永旭的余光扫过方伊,确认一切正常,最近发生的事情太出乎他的意料。
他的姐姐于敏突然去世。初闻这个消息,于永旭有些恍惚。他七岁时被于家收养,于父于母因为身体原因,年纪大了,只有于敏一个女儿,尽管当时的家境并算不上富裕,却执意要收养他。他和他的养父母不亲,长大后他渐渐明白,他不认同养父母的一些观念,哪怕这是对他有利的。即便如此,于敏还是很照顾他。于敏品学兼优,本硕博连读,毕业工作体面,唯一不顺心的是,她爱上了一个不爱她的男人,也就是方伊的父亲,方进元。但是如果当初于敏没有选择嫁给方进元,他也不可能认识方伊,爱上方伊他不后悔,就算方伊对他没有感觉。从这点上来说,他们姐弟俩还真是像,对待感情,认准了就绝不动摇,哪怕见了棺材,也不死心。
在大多数人眼中,方进元是很好的伴侣。他英俊、温和有礼,学识渊博,谈古论今信手拈来。面对这样的一个男人,于敏用沦陷两字来说,毫不为过。他们是越城大学同届不同系的校友,于敏在物理系,方进元是金融系的学生。不论感情,于永旭认为于敏完全配得上方进元,他们家境相当,性格相近,在刚到于家的前两年,于永旭一直以为他们十分幸福,毕竟毕业后一年多就有了方伊。如果不是那次无意间偷听到的谈话,于永旭无法相信,他们的婚姻只是于敏的一厢情愿。再后来,方伊小升初以后,他就很少见到事业上升期的方进元了。
忽地,于永旭的袖子传来拉扯感,方伊直勾勾地看着他的眼睛,声音有些紧张,
“我们出远门,王奶奶还不知道……”
“出发前我打过电话了,放心。”
方伊松了口气。情急之下,“我们”两个字脱口而出,这两个字,把她的思绪带回到过去的春夏秋冬。
“我们一起玩三二一木头人”“我们一起去买甜筒”“我们一起喂流浪猫,它好可怜”“我们一起学煮面,好不好?”“我们一起看恐怖电影,谁先叫出声谁在马路边大喊我是胆小鬼”
……
和于永旭待在一起总是令她开心;他为她打架而受伤,她会又生气又难过,但这是爱吗?
何丽丽说,心动是发生在一瞬间的事情,你的心跳瞬间加速,有一个声音在你心里碎碎念,就是他了!可是方伊从没有感受到这样的瞬间,她没有心动,又怎么谈得上爱呢?
见方伊怔怔地看着面前玻璃倒映的人影,于永旭看了又看,还是忍不住道,“不用害怕,会有人一直贴身保护你。”
“是你吗?”
“不,不是,是我的一个队友。你应该会喜欢她的。”
“有一件事,肯定会再三强调,但是我还是想再说一次,”
于永旭的语气变得严肃而凝重起来,方伊抬起头静静看着他,等着下文。
“一定不要注视任何石头超过十秒。”
方伊点点头表示记下,这点杨教授也提到过。做到应该不难,她心想,最坏的情况也可以闭上眼睛,这样一想,似乎盲人是最安全的。
于永旭的心一沉,方伊表现出的态度和很多人一样,没有郑重对待这条和生命紧紧相连的守则。事实是再怎么谨慎都不为过。他目睹过一些不幸的人,或是科学家,或是战友,精神失常已经是最体面的情况,肢体变异才是最痛苦而令人毛骨悚然的。不属于自己的四肢从身体表面,皮肤的任何地方钻出,伴随着大股大股喷涌而出腥臭的血液。他亲眼所见的那次,扭曲的手甚至直接从嘴里钻出,粗暴地撕裂整张脸,没有比这更可怕和恶心的了。恐惧往往来源于未知。原石的成分和普通石头一模一样,关键在纹路上,但目前的研究停滞不前,不能不让人肆意猜想……
雨不知不觉大了些,车子渐渐驶进小路,轮胎溅起泥点跳跃着落回原地,前方的灯火通明处表明着他们的目的地到了。
方伊跟在于永旭身后,迎面走来一位男子,他微笑地拍了拍于永旭的肩膀,然后扭头对方伊道,“哟,是大美女啊,这边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