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庭语:。
这间小小的酒吧里,未免过于卧虎藏龙了。
他瞄了一眼走在身侧的苏格兰。对方的表情仍然十分平静,没有什么波动,不像看到了熟人的样子。
也是,“卡登席德”这个绝密的代号,或许只有朗姆和亲信们知道吧。说不定连安室透自己都不知道松田阵平的另一层身份,否则他提供情报就是任务,而不是交易了……很难想象松田有需要找地下情报贩子买资料。
如果是可以开放谈生意的场所,有组织以外的人进来也正常。至于这个人是警视厅的明星警察——既然他都要跟波本交易情报了,一切就不那么重要了。
但是、这个时候的松田——
原本的记忆里,杜凌酒应该到两天后才会偶遇卡登席德。他应该在杯户饭店的“曙雀”风波结束后,给波本送上一张通往组织核心圈层的机票,然后在返回苏格兰住处的半途,独坐路边时收到一声意料之外的问候。
那时的杜凌酒衣冠整齐,带着随身的公文包,里面有着从不离身的、收藏了数年之久的一枚银色打火机。他会把这个打火机拿出来,交还给它的主人——然后它会从主人的指间滑落,重重摔在路边的泥水里。
在另一场他们共享的梦境中,松田阵平会重新把这个打火机拿出来,在黑暗中点燃金红色的盛大烟火。
然后用略微沙哑的声音跟他说一声:“再见。”
但是。
现在的林庭语从酒店出来得过于匆忙,只来得及拿上手机,连钱包和证件都没带,自然也没有揣上那个打火机。
甚至他身上穿着的还是先前诸星大带来的替换衣服。
应该说幸好不是琴酒那一身吗。不然只要一进酒吧,长着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大有问题——然后琴酒的社交账号(如有)状态就要被改成已婚了。
波本先前只说了这个地方很危险,但并没有说是风评方面的危机吧。
而且——
虽然林庭语自己在外面的时候,偶尔也会撑琴酒的名头出来,挡掉一些不怀好意的窥探,但是,面对着知根知底的松田时……
轮椅辘辘滑过成排的高脚椅。经过某一个位置时,一条裹在黑色西装裤里的长腿伸出来,拦住了他的去路。
林庭语不得不抬起脸,对上那双从墨镜上沿露出来的,流露出十二分不爽情绪的青色眼睛。那像是针叶林在月下被狂风激起涛浪,枝叶成片折断,发出危险的碎裂声响。
你在不爽什么?当初自己逃走的是谁啊。
一股莫名的不开心在胸腔里鼓起来,撑着林庭语张口发话:
“这位先生,请让开。”
“你穿的谁的衣服?”
……
原本还有人在交头接耳窃窃私语的酒吧里,突然变得鸦雀无声。
松田阵平撑着轮椅扶手弯下腰,捏住林庭语的衬衫衣领,快速地搓了两下,肯定地说:“这不是你平常用的料子,太次了。这谁的衣服?你自己的衣服去哪了?”
这下连波本手里还在摇晃的雪克壶都停住了。这人不知道什么时候给自己神速地换上了小马甲和白手套,转到了吧台后,已经完全像是个专业调酒师的样子了——被顾客突然爆料震撼了一下,也仍然保持着职业素养和嘴角的弧度。
只是眼神很明显地茫然了片刻,大概是完全没想到自己的主顾和同事的情人居然疑似有一腿。考虑到同事的情人也是同事——以及主顾先生实际上也是同事,这关系就显得更为混乱了。
林庭语大概能猜到安室透的脑袋里在飞速运转什么内容:“朗姆先生还有这样一个厉害的秘密武器吗,能同时脚踏琴酒和日本警察两条船,实在太了不起了。到底是怎样做到的呢,稍后一定要请教一下。”
谢邀,当事人也不知道怎么做到的。
但松田阵平灼灼的目光打在脸上,又让林庭语不得不当众作出应答。更何况,原本在各自座位上三两成群聊天的其他酒客,这时也假装不经意或者干脆光明正大地把视线投射到这里来了。
为什么大家都能迅速掌握八卦的关键——哦,对。苏格兰。
林庭语头痛不已地瞄了身侧一眼。他怎么给忘了,先前波本也是刚进电梯一个照面,就意识到他是那个传闻焦点的“林先生”——在这个时候,被琴酒指定苏格兰随同陪护的的人,也就只有他了。
但接收到眼神的苏格兰会错了意。他上前一步,以保护的姿态,几乎抵在了松田阵平面前。
语气和眼神都十分温和——内容就完全不是那么回事了:“林先生穿谁的衣服与你无关,请不要挡路。”
要糟。
苏格兰话音未落,林庭语就感到大事不妙。果然松田阵平听了冷笑两声,一推吧台从高脚椅上跳下来,整个人堵在了轮椅前面。
“与我无关——你要不要问问这位林先生,是不是这样?”
他摘下墨镜折起来塞进口袋,环视周围一圈。被他锋锐的视线扫过之处,几乎所有人都不由自主地退缩了,纷纷若无其事地转开脸假装很忙。
也可能是因为松田阵平实在太出名——在所有需要鼓舞粉丝热情的警视厅宣传物料里,都有他如同人形自走西装广告一般的身影出现。跟这位明星警官对视的话,说不定下一秒就会被警察手册砸脸。
——这家伙上班时间不好好办案,跑来这里是要找茬吗!
这样的想法,如有实质般地在罪恶酒吧内的空气中流窜着。
但松田阵平的群体震慑效果来到吧台这里就失效了。苏格兰皱了皱眉,仍然保持着客客气气的语调:“林先生有事在身,闲聊一类的打扰,请另约时间吧。”
林庭语:……
松田阵平显然被气笑了:“打扰?不至于吧。我和林在一起的时候,你出现才算是打扰。让开。”
他转而对吧台后的安室透说:“交易取消,我想找的人已经找到了。钱照旧给你,人我带走了。”
安室透也露出了不妙的表情。他眼看松田阵平真的绕过苏格兰上手去推轮椅,不得不出声阻拦:“等等,这位林先生你恐怕不能带——”
“你要带走谁?”
一个阴沉的声音,从林庭语背后不远处的电梯口响起。
林庭语:………………
安室先生,你下次提供情报的时候请务必强调重点——比如在说“中午有人要在这里谈生意”的时候,就不能指出,来谈生意的是琴酒吗?
但他还没来得及力挽狂澜,松田阵平已经把仇恨拉满了。他毫不畏惧地直视着如同一座阴影般迅速逼近的琴酒,单手插进口袋,往侧边点了点头:“我要带走他,有什么意见?”
琴酒的声音像是雪原厉风一样冰寒刺骨:“你问我有什么意见?”
已经有人见势不妙,悄悄起身逃跑了。
在厉风打击中心的松田阵平倒是不为所动:“你能有什么意见。外头对他传成什么样了你也不管,现在我来管——跟我走。”
他最后三个字是低头对林庭语说的。没有了墨镜的阻隔,那凝视的目光认真又明亮,像太阳一样灼烫,几乎不敢长久直视。
林庭语恍惚了一下。
但即使不去看,也躲不过对方掷地有声的字句。就像是初次见面时那毫无修饰的邀请,坚定,干脆,仿佛知道自己伸出手就不会落空。
林庭语很清楚现在的最优解是劝走松田,安抚琴酒,先把场面控制起来,日后再私下约见解释。至于同时目睹了这场纠纷的苏格兰和波本,也可以另做安排。
然而在这时,他望着面前松田阵平伸出来的手,不由自主地想起了在幽暗的地道中,向他伸出来的另一双同样的手——承诺会接住他的那双手。
如果他注定会被黑暗吞没……
是不是,或许在被阴影彻底覆盖前,还有另一种可能?
琴酒从天亮就开始震荡下行的心情,此刻已经坏到了谷底。
他早就知道卡登席德的事情,他亲眼所见卡登席德受命去猎捕杜凌酒,事后也听说对方败走而归。这场邂逅的过程,杜凌酒并没有隐瞒过——总共前后都没有几天,根本来不及发生什么。
如果真的没有发生过什么,为什么现在杜凌酒会犹豫?
其实这犹豫没有很明显。杜凌酒只是像平常时遇到难缠的对象一样微微垂下眼,一言不发,不接受,也不拒绝。但是在这样的冲突里,跟他一条船的杜凌酒理应首先维护他的颜面,把卡登席德赶走。
然而杜凌酒没有这么做。
甚至都没有看他一眼。
是在报复他先前没有明确给出承诺的事吗?但大石昌幸都已经死了,就算有什么不满,也该消气了吧。
除非——
那个猎捕任务其实没有失败,只是卡登席德自己不想成功。
琴酒感到牙痒。他重重踏上前一步,垂在身侧的衣袖里已经滑出了惯用的枪。食指惯性地搭在扳机上,紧接着就要扣下——而松田阵平插在口袋里的手臂也倏然绷紧——
“你是要逮捕我吗?警官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