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阵平愣了一下,猛地回头:“那不行,我得带你走,这里太危险了。”
林庭语摇了摇头:“这股势力敢在光天化日之下对警署射击,说明周边应该已经都是他们的人了。你自己一个人小心点可以逃出去,我还是留在这里看看情况。”
虽然他没有亲自见识过松田阵平的身手,但是松田阵平能在全盛状态的聂展青手底下基本无损地脱身,甚至毫不畏惧再战,已经足够说明问题——那个在日本地下世界成名已久的杀手日野驱,在人鱼岛上也完全是被聂展青压着玩的。
大概是乌鸦军团会有什么特训吧。想想琴酒那个完全非人的单兵战斗力。
林庭语都不用对比自己的水平。哪怕现在这个时候他还算健康,也是个散步都算剧烈运动的菜鸡。至于在枪林弹雨里上演片叶不沾身的特技……算了吧。
聂展青刚刚走之前是叫他“找地方躲起来”,而不是“找机会逃跑”,大概也是出于这样的考虑。
但是——
林庭语沉默起身,微侧过头,向外望去。宽大的衬衫在逐渐猛烈起来的风里飘飘摇摇,透出挺直的脊背。
虽然不知道对面是什么样的势力——但是第一枪,对着他而来,这会是巧合吗?
明明当时走廊上比他更大、更容易命中的目标有很多。赤井秀一在他的左后侧走着,多少对视野有些遮挡,而且他当时在往前走,想保证命中率,还需要估算他的步幅和起伏。
相比起来,那些毫无防备的,三五成群停在原地兴奋谈笑的警察们就要容易瞄准多了。而且可能因为负责的是狙击位,不需要正面作战,所以这一层楼的警察们大多没有穿戴着护具,顶多只是潦草地戴了个头盔。往人堆里随便放一枪,就是新手也有命中率。
两军对垒讲究一鼓作气。先发第一枪命中了,能够大大鼓舞己方的斗志。而且狙击手在一个点位通常也只有寥寥几次攻击机会,如果先攻不得手,反而被对方咬准位置还击,就要浪费时间转移。
无论怎么看,把他作为首选目标都不是什么划算的选择。
但对方就是这样做了。
是否意味着——在对方的眼里,他比走廊上的那些警察都更有价值?宁可承担打不中的诸多负面后果,也要冒险先干掉他?
林庭语很清楚自己在这个时候完全没有涉入帮派纠纷,也谈不上有什么分量。聂展青和他的实际联系并没有多少人了解,除非乌鸦军团把消息卖给了港岛帮派。
如果是考虑到林庭语勉强算是个和警局联系密切的名人,杀了有震慑扬威的作用——但是都敢强袭港岛警署了,要是还侥幸逃掉了聂展青的报复,就是实实在在的、可以对子孙后代吹嘘的资本了。相比起来,干掉了一个警署的编外技术支持……真不算什么。
这些人到底是为什么而来的?和先前绑架他的人是一伙的吗?
从这一层面考虑,或许他离开这里,才是对大局更好的选择。如果作为重点目标的他在另一个地点出现,这群追着他咬的人说不定也会跟去那边,警署的防守压力就会小很多。
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记忆中从未有过的困境呢?
——是因为命运改变了吗?
“林庭语”本来应该遭遇的是公寓楼的爆炸,然后顺理成章地被松田阵平带回酒店同住。但这一次爆炸没有发生,变成了绑架。
虽然不知道具体的发展是什么样的,但结果是林庭语一睁眼就在自己的卧室里见到了松田阵平,然后还在客厅的墙角发现了陌生的行李箱——显而易见这一次是松田阵平准备搬进来跟他一起住了。
到这个环节都还算和原本的轨迹吻合,所以关键的改变不在这里。而且以萩原研二的命运改变程度比照,不说逆转生死,起码也是巨大转折才有介入的价值。
说到逆转生死——
刚刚要不是赤井秀一及时帮他隐蔽,那一枪已经打穿了他的脑袋。
从这一点看,或许“林庭语”的命运改变已经完成了。赤井秀一的介入就是为了让他不要死在这里,但之后的发展,就只能靠自己摸索了。
是跟着原本的轨迹,走上既定的归途……
还是重新开辟一条可能凶险也可能平坦的道路?
林庭语一点也不喜欢冒险,但他不得不考虑现下的处境。
他所有的经验里,唯一的参考答案是萩原研二。那个年轻人在绝境中敏锐又大胆地抓住了杜凌酒释放的一点点善意,最后成功地回到了光明的世界。
所以,按这个思路推论,林庭语也应该选择跟上一次完全不一样的同行人。
可以是聂展青,也可以是赤井秀一。
总之不应该是——不可能是——
“不可能。”
林庭语踉跄了一下,发现自己已经被拉了起来。握住他的那只手烫热而有力,紧扣在他腕上的虎口处,薄茧摩擦出丝丝的痛感——接着那只手翻下来,彻底抓住了他的手。
然后就不由自主地跟着跑了起来——或者说,被拖着跑了起来。
松田阵平只留下了斩钉截铁的三个字,然后就没有再出声。面容绷得很紧,好像在生气,但又没有怒色。让林庭语想起曾经在资料文件里见过的那张证件照,面色沉沉,像月下漆黑一片的森林。
直到把林庭语拉进会议室另一侧的专用电梯,按了最底下的一层,然后把林庭语挡在自己身后,全程警惕地盯着电梯门——直到电梯门再一次打开,建筑地下潮湿又闷热的空气和巨大的风机嗡鸣声一同涌进来,松田阵平都没有再说一个字。
两人就这样沉默地在密集的车辆间隙中奔跑着,如同穿过钢铁的丛林。
或许是因为停车场的入口设在警署大院内,袭击者无法进入,所以这片广大的地下空间里如今静悄悄的,似乎完全没有受到地上世界纷扰的影响。
但也就意味着从这里出去还在警署的范围内,还远未到安全的地步。
松田阵平时不时会停下来注视着某一处角落,然后继续前行。林庭语猜测松田阵平是想找一辆足够结实的防弹车,在警署的停车场里,不乏这类防暴特种车。开着防弹车突破火力封锁,总比肉身穿越的成功率大。
不过要是敌方早有预料,布设了路障或者干脆炸毁了道路,沉重的防弹车也很容易被卡在道中,变成显眼的活靶子。
考虑到这种可能,松田阵平应该至少会准备足够开路的弹药才对。但是松田阵平甚至一支枪都没带上,不可能是准备直接特技驾驶冲卡出去吧。
“找到了。”
松田阵平突然停下了脚步,还在思考的林庭语差点一头撞上去。他定了定神,才注意到松田阵平的跟前是……一个井盖?
大约是可以容纳一个成年人进入的围宽,井盖被轻松掀开放到一旁以后,一股湿润的泥土气味从井口里散发出来。可能是因为正在台风汛期,渠务署提前做了排水系统的检查和清理,所以井壁看起来也还算干净,并没有积累很明显的淤泥和垃圾。
松田阵平蹲在井口边,低头观察了一下内部,然后嗅了嗅气味,再从口袋里掏出了一个银色的方形打火机,咔嚓一声打着火,小心伸到井口处试了试。
火焰在他的手下摇摇晃晃,但并没有削弱也没有迅速膨胀起来。
看起来基本安全。
……不对,为什么突然就展开到了需要从下水道逃生的环节。
林庭语有点怀疑人生。
当然他知道下水道是一个非常隐蔽的移动路线,而且在目前的情境来说甚至是个相当不错的选择。如果不考虑沼气和老鼠的威胁,四通八达的地下管网显然比直接出去地面作战要好多了。甚至他自己之前做蛇(……)的时候,也有那么一刻想过要钻下水道逃掉降谷零的过度训练。
但是为什么松田阵平会立刻想到这种方法,难道这也是乌鸦军团的必备技能之一吗?字面意义上的地下世界?
“倒是比那家伙钻的洞好多了。”这时松田阵平正巧嘀咕了一句。
林庭语:……
他决定要是有机会回去,一定要问问波本和苏格兰,日常工作内容到底是什么。
“你在这里等我一下。”
松田阵平没有察觉到身边人复杂的心理活动。他目测了一下井道的结构,就从口袋里掏出两副橡胶手套,一副交给林庭语,另一副自己戴上。接着他利索地握住井壁上有些锈迹的爬梯一跃而入,三两下就到了底。脚步落地的坚实声响在井道里回荡着,渐渐远去又很快归来。
“可以下来了,没问题。梯子挺滑,你慢点。”
林庭语看着那头几乎和井道下的黑暗融为一体的卷毛重新冒出来,接着转起来露出了熟悉的脸。
现在已经没那么紧绷了,只是这个场景让林庭语不由自主地有些恍惚——仿佛在荒废的坑道里突然冒出一点点的火苗,明明根本无法照亮广大的黑暗,却固执地守在暗中,伸出双手,笔直的目光定定投注过来,看起来无比可靠。
曾经他确实是这么觉得的。哪怕一闪而过的流星,也是明亮的星辰,不会永远在夜空中指路,见过就已经足够了。
但是——
原来那颗流星并没有消失,只是进入到了地平线以下的,更为广大的黑暗里,静默地驻守在自己的位置上。
“别怕,我会接住你的。”
——直到某一个预定的时刻到来,再次沿着星轨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