萩原研二本人此刻并不清楚自家幼驯染正在深陷回忆无法自拔——对只有十八岁的他来说,这种回忆都还没有发生。
他现在提起了一百二十分的警惕心在跟诸伏景光热情聊天:“啊哈哈,真是巧,你也住在米花町吗?我收集到了几套相当不错的房源,但是太贵了,电车直达都要10万日元起……呜。不知道你有什么推荐的地方吗?”
诸伏景光温和地说:“那确实太贵了。我不怎么了解这方面的事,等我回去以后问问认识的人,再答复你可以吗?”
“好哦麻烦啦!”萩原研二回头看了看刚收拾完渔具准备跟上来的降谷零,“诶诶,你们这么早就回去了吗?好像听说下午的鱼也像人一样昏昏欲睡,所以会更好钓呢?”
诸伏景光低头看了看表:“附近的超市生鲜打折时间快到了,答应了要买合适的牛肉回去的。”
“哦!”萩原研二恍然大悟,“真是精妙的生活安排啊,有这样的打折时间表,请务必分享给我一份!这些东西很沉吧?放到这里来一起推好啦。”
他指了指手里的推车,里面还放着不少明显是野餐会后的余品,用不同颜色的塑料袋分类打包封装,一眼看去五彩缤纷,好像游乐场的大束气球被挤在了一起。
诸伏景光犹豫了一下。这时走上前来的降谷零正好赶上这句话,就绕到萩原研二身边,把两个渔具袋都放了进去:“谢谢,你是准备开车回去?”
“是朋友的车啦。”萩原研二笑着说,“因为今天要帮静子学姐搬家,所以特别借用了——啊,你们要去哪个超市?我顺路送你们去吧。”
诸伏景光看了降谷零一眼,后者耸了耸肩:“我就不用了,我回千代田,你们去吧。”
“哦哦!那我把你放到最近的车站吧。”萩原研二热情地说。
虽然普通地回话着,但降谷零的心情十分紧绷——直到他故作平静地下车,跟两人挥手告别,走进了电车站的通道口,才突然脱力了一样靠着墙半滑下去,心砰砰直跳。
旁边的流浪汉看了他一眼,起身挪了挪,把长凳的位置占满,脸上明晃晃地写着:别来抢我地盘。
降谷零:“……”
降谷零翻了个白眼,缓了一下,然后小心绕出去看了一眼,萩原研二的车已经不见了。于是他敏捷地贴着墙溜出去,跑进了最近的公共卫生间里,把具体位置信息编辑邮件发给了诸伏景光,这才伸手进口袋,捞出来一团黑色的东西。
小东西随着他的动作伸展开来,有气无力地挂在他的手指上。
那是一条黑色的小蛇。
在先前萩原研二突然接到电话,暂时走开的空隙里,诸伏景光抓紧时间请求道:“等下我去吸引他的注意力,能帮我把那条蛇拿来看看吗?”
降谷零惊愕地盯住幼驯染,又心虚地瞄了萩原研二那边一眼,对方背对着他们在谈笑着,应该没听到诸伏景光压低了的声音。
“你疯了吗景!那是别人的宠物。”
“我知道。”诸伏景光抿了抿唇,“但是,那条蛇应该就是我今天异常的根源。我看到他的时候就知道,什么突然出现的渔具……这些事,都是为了让我来到这里,遇见他。”
“……”降谷零头痛,“你不能现在问他要来看看吗?”
诸伏景光的眼睛里忽然温度骤降:“他不会给我碰的。我刚才试探过了,他每次都用各种理由混过去了——”
“……”
“我有萩原君的联系方式,也知道了他现在的临时住址。我就是看一下,然后找个理由再给他送回去。”
那边打完电话的萩原研二已经在往回走了。
降谷零的手指僵硬地动了动。
诸伏景光微笑:“拜托了,零。”
……所以这叫什么事啊。
降谷零把这条小黑蛇捧在眼前,左右上下反复观察了一遍,也没有看出什么特别的地方——不如说它的出现本身就足够特别,所以才让敏感的景产生了联想吧?
他捏起蛇身不停翻转,试图看出有什么问题。
小蛇咝咝地吐着信子挣扎,过了一会,大概是实在没办法从他的手里逃开,忽然张开嘴,小小地咬了一下他的指尖。
降谷零吓了一跳,嗖地抽回手指察看了一番。
皮都没破。甚至被咬的地方都没留下印子,毫无威胁的警告。
——是有点可爱。
这个念头浮现在降谷零脑海里。
然后他突然意识到,他似乎也受到了那种不知名力量的影响——如果是往常,即使收到好友这种不正常的请求,他也会努力说服好友不要做错事。
但是在那时降谷零并没有想太多,只是借着把东西放进推车,跟萩原研二擦肩而过的大好机会,从萩原研二的口袋里把蛇酱顺了出来。
降谷零挫败地单手捂住眼睛。
从初次见面的人口袋里,不告而取走人家心爱的宠物,虽然之后也准备还回去,但这种事实在是太超过了。
怎么看也是罪行既遂了,最多算个悔改自首吧。
然而他没法否认,在景提出那样一个大胆的想法时,他的第一反应是立刻冒出来几种不会被萩原研二发现的方案,然后理智才艰难回归,试图阻止。
“你到底是什么啊。”降谷零托起小蛇的脑袋,自言自语地说。
是有什么奇怪的魔力吗?让看到的人都会丧失自制力之类的。
小蛇冲他快速地咝咝咝了一通,看起来被他反复摆弄了半天,终于有点恼火了。
……我跟一条蛇在这里沟通什么呢。
降谷零觉得有点好笑,但莫名地又觉得这样发火的小蛇更可爱了。反正景从超市那边过来还要一段时间,他索性就开始逗小蛇:“来点点头,会点头吗?这样——”
小小的蛇脑袋被他往下按了按,深茶色的蛇瞳里满是无语——降谷零觉得自己可能也有点不太正常了,他居然从一条蛇的眼睛里看到了无语的神色。
“再摇摇头。”降谷零小声哄道,“就是左右摆摆脑袋……嗯,像这样。”
小蛇被他捏着脖颈——大概算脖颈的位置吧?左右晃了一下。
降谷零又重复了几次上述的动作。然后小蛇好像认命了一样,甩开他的手指,真的按照他的指令开始点头摇头,满眼生无可恋。
——真的好可爱。
降谷零突然懂了养宠物的人的心态。他不由得也开始思考起来去哪里可以买到一条这样的蛇,听话又聪明,简单动作教几次就会,被闹烦了也只是毫无杀伤力地咬他一口。
眼神还格外生动,好像真的能听懂他说的话一样。
不知道更复杂的指令能不能做到呢?比如像某些侦探小说里的宠物一样,精心训练以后就可以钻进密室里偷出贵重的宝盒——啊,宝盒对这条小蛇来说太沉重了,就偷个信封或者秘密纸条吧。
这样想着,降谷零尝试着指挥:“你能往左边去吗?哦,那边是左。”
林庭语的心情已经濒临崩溃。
这家伙到底怎么回事啊,是移籍去印度了吗,怎么就开始把自己当成训蛇人了——普通的蛇是没有办法听懂你那些“钻进锁孔里去按住凸起地方”的奇葩指令的!把笛子吹爆了也不行。
但是,一旦他停下来,降谷零就开始拨他尾巴,或者捏住他的身体往前推,试图直接用动作告诉他要做什么——真是蛇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
等我做回杜凌酒你就完蛋了,波本。
还有你也是,萩原研二,被顺手牵蛇了这么久也没发现吗?真是靠不住的家伙。
林庭语难得地开始盘算怎么打击报复。
但报复的前提条件是……他得先恢复人形。
这实在是无从下手。一条蛇的大冒险要怎么展开,林庭语毫无头绪。不过眼看再这样下去,他迟早被降谷零玩死——林庭语把视线投向了不远处的一个排水口。
从那里应该可以跑掉吧。虽然钻下去不知道会不会被淹死……或者被熏死。蛇的嗅觉确实太敏感了点,卫生间里浓重的清新剂味已经快把他弄晕了,像被灌了两斤假酒一样根本没法集中精神。
再一次被拿起来的时候林庭语已经放弃思考了。总之又是什么教一条蛇溜门撬锁的操作吧,暂且满足一下降谷零的异想天开,日后再想办法……
“我见过你吧。”
轻轻的声音在他面前响起。
林庭语怔了一下。他慢慢抬起头,望向近在咫尺的那张脸。降谷零的脸长得一向很有欺骗性,将近三十岁的时候稍微修饰一下也像是青春活力的国中生。反过来,年轻的降谷零盯着他时,眸色沉下来,一瞬间也像是那个在暗巷里浑身血腥气息的波本。
蛇尾巴不安地抖了一下。
“这样就更像了。”降谷零盯着他,“瞳仁收成一条竖线的时候——这是你想要攻击的样子吗?”
说着他自己也渐渐显出了些困惑的神色:“……是在什么地方见过呢。”
林庭语:……
他想起来了。曾经他对幼年的降谷零做了一个小小的心理暗示,然后那个小孩就突兀地陷入了幻觉,事后对他描述说见到了深渊和藏于其中的巨兽的眼瞳——大概是足够震撼,所以多年以后还残留着印象。
之后人鱼岛上的经历已经被他深深掩埋了。这个幻觉,大概是那个林庭语留给降谷零的,唯一的印记了吧。
但是蛇没法说话,也没法告诉降谷零什么——这本来就是应该被遗忘的事。
正在努力回想的降谷零愣了一下。
掌中的小蛇慢慢支起上身,咝咝的细舌收了回去,光滑圆润的黑色脑袋伸过来,轻轻蹭了一下他的面颊。
像是一个无声的安慰。
想不起来,也不要紧的。不是什么重要的事……我还在这里呢。
是想要表达这样的意思吗?
仿佛心里一直悬着的什么,轻轻地着了一下地。
“谢谢你。”
降谷零不自觉地露出一个微笑,然后在小蛇退开的时候,轻轻亲了一下那个小脑袋。小蛇受惊一样吐出细细的舌头,挠在他的嘴角有些痒。
卫生间的门口传来几下重重的敲击声。
降谷零:……
大意了。因为这个卫生间一直没有人出入,所以他也就没有躲进隔间里去,而是旁若无人地玩了半天小蛇——现在还被目击了这样的场面。
他抱着社死的觉悟扭头望去。单手捂住脸的诸伏景光站在门口,目光愧疚而闪躲着。在诸伏景光的背后——
“抱歉,请问能把我的蛇酱还给我了吗?”
萩原研二面带笑容,一只手还停在门上,语调仍然轻松愉快——但满脸都写着“我要报警了”。
他另一只插在口袋里的手飞快地盲打着消息,然后点击发送。
正在往回赶的松田阵平手机震了震。他停下来,拿出手机看了一下,是萩的邮件。
“小阵平!东都这样的大城市真是很多变态,随便路边走走都会碰上啊。我以后还是和你一样去做警察吧。”
松田阵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