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格兰的眼神变得犀利起来:“您的意思是他怀疑我的身份?那明天下午的酒会,您更不应该参加了。既然他和警察关系匪浅,如果现场埋伏着警察,那您就危险了。”
林庭语摇了摇头:“不,他眼里没有警戒,应该没有怀疑你是什么危险角色。估计只是职业病发作,在想象你和我背后的故事。而且他是畅销小说家,不是纯文学作家,只要故事够离奇刺激让读者意想不到,哪怕让还没出生的婴儿成为杀人凶手,也是他的成功——你不如就自称FBI吧。”
苏格兰:“……?”
林庭语指了指自己放在电脑旁的公文包:“那里有一套FBI的证件,假的,但是完全一比一仿造。即使是真的FBI来了也分辨不出,除非他们登陆系统去查。刚好你的眼睛是蓝色的,就说你是混血好了。照片有吧?自己换一下。”
异国王子爱上我这种命题向来大受欢迎。虽然苏格兰没法扮演日本人最喜欢的石油王男主角,但年轻英俊的FBI跨国追爱,结果和情人双双卷入离奇命案,这种狗血情节作为好莱坞动作片的噱头应该够用了。而且因为带有LGBT元素,甚至都有机会角逐奥斯卡呢。
苏格兰先是愣了一下,然后反应过来,哭笑不得地说:“您是想把这出戏演到底吗?没有必要吧,更何况我也不会说英语啊。”
……这确实是个大问题。
就算会说英语,但日式英语和美式英语,跟这两个国家的位置一样隔着万里汪洋。这确实是林庭语一开始没有考虑到的思维盲区,等他回想起一系列比如日○杯面广告这类已经成为互联网段子的日式英语小视频,就深刻理解了这个计划的不可行程度。
他有点头疼地闭上了眼:“那就不用FBI的身份了,你自己再编个吧,越离谱越好——而且也不完全是为了请他放弃新作构思。我只是突然想起来,刚好可以用这个理由进入酒会现场。”
苏格兰问道:“您需要参加那场酒会?是有什么安排吗。”
“是组织的行动,我也需要出场。”
苏格兰怔了一下:“行动?可是我没有收到通知……”
林庭语冷淡地笑了一声:“这次行动由朗姆亲自操刀,你现在算是我的人,他不会找上你的。也许波本要上场吧,不知道朗姆会不会想起来冷板凳上还坐着个人呢?”
他垂下眼睛,把手里的报纸翻了一页。
“听说是一场代号叫‘啄木鸟’的精彩表演,但琴酒觉得纯属浪费时间——本来也是。就算在这一次对决的战场里,碰巧有一个能够看穿诡计的上杉谦信,但是什么样的智谋和血肉之躯,能抵得过一场盛大的礼花呢?”
安室透在夜色里飞奔。
白色的大型犬冲在他面前,敏捷得像一道闪电。他们快速绕过三条曲曲折折的巷道,来到一栋看起来有些年头的居民楼前。这栋居民楼的墙皮都有几处脱落了,屋后早就老化的路灯有一下没一下地照着偶尔窜过的老鼠,这样败落的景象,和仅仅一街之隔的豪华酒店形成了鲜明对比。
苏格兰送来的这条情报实在太过重磅了——而且被证实了。
他原本准备借遛狗的理由去偶遇今晚的任务目标,却在刚搭上话的时候收到了朗姆的邮件。近几个月来好像忘记他了一样的情报组组长,突然通知他取消暗杀行动,并且明天中午去杯户饭店继续接触这个目标。
杜凌酒透露,在杯户饭店下午三点的酒会上,有朗姆亲自操刀的大行动。
安室透的任务变动,无疑正是这个行动的一环。
邮件里没有提后续的安排,但这正是朗姆的风格。每个人都只知道自己应该知道的一部分,完整的方案从来只在朗姆自己脑子里。
——或许也在杜凌酒的脑子里。
安室透戴上塑胶手套,尝试着握住楼墙侧面的防火梯的扶手,用力晃了一晃。铁架子发出刺耳的吱呀声,但坚强地承受住了他给予的压力。
“好孩子,Lucky。”他用力拉住狗绳,做了一个安静的指令手势。拉布拉多低低地咕哝了一会,然后跟在他身后轻手轻脚地爬上了这座似乎能被一场大风吹倒的脆弱楼梯。
安室透很快来到楼顶上。这栋居民楼只有五层高,站在顶上能看到对面有一片笼罩在酒店阴影里的宽阔平台。那是杯户饭店的裙楼,有特产展示区和多功能会议厅,平常也用来举办大型展会。
裙楼顶部的边缘离这里足有十几米远,光靠人力显然是无法越过这样的距离的。
但安室透早有准备。他解开背包,掏出一柄钩索枪,将一头固定在防火梯的顶端,另一头对准那栋裙楼的顶部——
“谁在那啊?”
一个含混不清的,像是喝醉了的男人的声音在墙角另一边响起。这栋老式居民楼的阳台连成了走廊,防火梯在走廊尽头的侧边,显然它的响动引起了居民的注意。
“不是小偷吧,这破房子有什么好偷的……”
男人咕咕哝哝的声音和沉重的脚步声一起,逐渐靠近了这边。昏暗的廊灯把他的阴影越拖越长,很快就覆盖到这个转角——
“汪!”
“啊?!”男人吓了一跳,“哪来的狗?还有狗绳,你是走丢了吗?我来看看——”
“Lucky!”
一个金色头发的年轻人从防火梯底下三步并做两步冲上来,气喘吁吁地来到猛摇尾巴的拉布拉多面前,用力摸了两把它的脑袋,大狗发出舒服的咕噜噜声。
男人看了一眼这个年轻人。运动服,稚气未脱的脸,阳光灿烂的笑容,以及一叠声的道歉:“对不起对不起,Lucky它突然看到了一只老鼠就追着跑到这里来了,我都拉不住——”抱怨的尾音也清亮无比,看起来就是个普通的高中生。
这里离杯户公园不远,晚上遛狗的人很多,男人于是教训了两句要把绳牵好云云,就扭头回家去了。
刚关上门,他突然想起来,又打开门朝防火梯那边喊道:“那架梯子坏了很久,你别走那边下楼,小心塌了!”
对方充满年轻活力的声音随风传来:“知道啦,谢谢大叔!”
男人于是满意地关上门,回去继续坐在了正在播映球赛的电视机前。
林庭语正准备拿起另一份报纸,还散发着油墨清香的大字标题就被一只手盖住了。他抬起头,苏格兰从侧边弯下腰,带着温和的微笑按住了那份报纸:“已经很晚了,您该休息了。明天还要早起呢。早高峰会堵车,从这里过去需要至少预留一个小时的。”
林庭语试图把报纸抽出来,但是未遂。于是他摘下眼镜,揉了揉已经有些酸涩的眼睛,有些不满地说:“我不需要睡这么久,三个或者四个小时就够了。”
但苏格兰十分坚持,甚至送上了一杯温热的牛奶:“您需要充分的休养,今晚您只是出去吹了一下温暖的夜风,说话就带上了些鼻音呢。不好好睡觉身体会垮掉的,三四个小时也实在太少了。”
他垂下头,清澈的蓝色眼睛像温柔的水波:“请至少在我看着的时候,稍微注意一下自己的身体,可以吗?”
林庭语:“……”
林庭语怀疑地看了看那杯摆在手边的茶几上的牛奶:“你不会为了让我睡觉,在这里放安眠药吧?”
苏格兰愣了一下,然后眨了眨眼,语带笑意:“是的,这里确实有安眠药哦,就当做满足我一个小小的请求,让我现在送您回去睡觉吧。”
林庭语审视地盯了他一眼,然后皱着眉头端起了杯子。
苏格兰用的似乎是某种配方奶粉,去除了牛奶本身的腥膻气息以后追加了一些人工的甜蜜芳香。这类诱食剂通常添加在婴幼儿或者老年人的奶粉里,为了增进食欲和促进奶粉销量。
林庭语想起工藤有希子刚才对他的评价:你看起来胃口很不好呢,这也是我一开始觉得你已经决定和诸伏先生分手的原因。再美味的食物,也还是要面对着喜欢的人才能舒心地吃下去吧。
我看起来真的那么病入膏肓吗?林庭语不禁陷入了自我怀疑。
……或者换个角度思考,对着苏格兰吃不下饭,好像真的很失礼。特别是当考虑到这并不是苏格兰的原因,就显得更为失礼了。
算了。
林庭语再次看了看这杯仍然冒着微微热雾的牛奶,又扫了一眼等在一旁的苏格兰,警告道:“下不为例。”
苏格兰笑着说:“好的好的。”
林庭语只能硬着头皮把杯子凑到嘴边。舌尖刚品尝到微微的甜味时,他突然移开杯子,对苏格兰说:“对了,放在我床边的那个刚送到的箱子,里面有一套我之前准备的资料,其中应该有4份是跟明天早上的课程有关的,我在文件封面上标有关键词。你帮我找出来,一起放进包里明天带去吧。”
苏格兰答应了,但是犹豫了一下才动身,走开之前还很不放心地问道:“您不是要支开我,然后偷偷倒掉牛奶吧?如果您不喜欢牛奶的味道,我可以给您冲一杯麦粉或者其他的……”
林庭语瞥了他一眼:“我又不是逃避牛奶的小孩子。”
苏格兰这才回到内里的卧室去翻找资料了。
林庭语端着杯子微微低下头,半阖起来的眼角锋锐如刀,却在袅袅升起的蒸汽里模糊了尖利的角度,而变得模糊润泽起来。
“林先生?”
苏格兰轻声问道。
他找到所有的资料花了不少时间。这个箱子是通过国际速运物流发来的,地址写的还是原来下榻那家酒店,今天晚上才辗转来到杯户饭店。箱体本身不大,但是里面装的全是纸质资料,所以相当沉重。而且大概是为了防止文件散佚,这些资料按份装订后又分门别类套了几层包装盒袋,拆出来费了一番功夫。
……关键是,这些资料,虽然正文是中日双语,但档案盒上的标签和林庭语手写的标注,全都是中文。
苏格兰瞄了一眼还在会客厅的林庭语,对方正在低头喝牛奶。因此他也不想去打扰林庭语,只能自力更生。
等到他好不容易整理完所有的资料,再用手机上的识图和翻译软件一起配合挑出明天课上要用的四份文件,收拾起来拿出卧室的时候,苏格兰发现林庭语已经在轮椅里睡着了。
林庭语的睡姿几乎和坐姿一样,背部直直靠在软垫里,双手交握着,怕冷一样缩在盖毯下。头稍稍歪向一侧,在轻轻的呼唤声里也没有醒过来,改变这个有些不适的姿势。
眼镜滑到了鼻梁下方,苏格兰尝试着拿走了眼镜,林庭语没有做出任何反应。
已经喝掉大半的牛奶杯放在一旁的茶几上。苏格兰把文件放进公文包里,转回来拿起杯子晃了一下,然后再次确认了林庭语已经熟睡,就把杯子带到了洗手间。
剩余的白色液体从杯中流出来,迅速爬进了下水口。
在它经过的痕迹里,残留着一两颗微小到难以注意到的白色碎粒。
苏格兰打开水龙头,先是用比较小的水流把这些痕迹都轻柔推走。当再也看不见任何奶渍和颗粒的时候,他把水放到最大,彻底冲掉了所有的痕迹。
他关上水龙头,双手撑在盥洗盆边,深吸了一口气,盯着镜子里的自己。然后视线向左偏移,看见了镜中映出的,轮椅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