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乔合上盖子，将小蛋糕放在书桌上，自己则在房间踱步、坐下、又站起来。

尖锐的犬齿无意识地轻啮下唇内侧，这是他在沉思时的一个习惯性动作。

他冥思苦想，究竟该如何处置那两块小蛋糕。

还回去？

算了，那人说他不喜欢吃……

自己吃？

算了，万一过敏严重导致晕倒休克被抬进医院有点丢人……

送别人？

这个好像有那么一点儿靠谱，但时乔刚搬过来，谁都不认识，也不想认识……

时乔胡乱地抓了抓头发。

真难。

.

凌晨两点半，客厅里。

静谧幽暗中，突然响起一道清脆而突兀的“咔哒”声，紧接着，房门被打开，微弱的光线从缝隙中射出，划出一道界限，在黑暗中尤为明显。

在这光与影的交界处，一个身影悄然浮现，他弓着腰低着头，蹑手蹑脚地从房间里走出来。

步伐轻盈而谨慎，像是生怕惊扰到什么人。

时乔手里拎着蛋糕盒子，就着手机微弱的光缓步走到垃圾桶旁。

是的，经过一番冥思苦想，时乔最终想出来的解决方法就是──偷偷把蛋糕扔了。

离谱又可耻，但对他来说却最容易，也最舒服。

时乔蹲在地上，心情复杂地将蛋糕喂了垃圾桶，正准备把垃圾袋封口绑起来时，却突然听见“啪”地一声，角落的射灯被打开，紧接着，段知彻略微沙哑的声音从几米远的后方传来：“睡不着么？怎么出来了？”

俗话说，不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做了亏心事的时乔本就心虚，此刻更是被吓了一跳，他心头猛地一颤，瞬间直起了身躯，同时又迅速从旁边抽了张纸巾，摊开后铺在蛋糕盒上面，然后两步走到茶几旁，取了水壶和自己的水杯，不自然答道：“……我喝水。”

说着，时乔余光瞥见他刚刚盖的那张白纸。

垃圾桶是无盖敞开的那种，白色纸巾规规整整躺在上面，怎么看都觉得有些不对劲。

看起来就是赤裸裸的——欲盖弥彰。

时乔压制住想跑回房间的冲动，双手捧着水杯“咣当咣当”匆匆将水喝了下去。

段知彻只开了角落的射灯，于是昏暗的环境成了最好的掩护，时乔脸上慌里慌张的神色在幽暗的遮蔽下悄然隐匿，未被察觉。

段知彻只留意到时乔喝水的急促，他记得时乔今晚的晚餐只是一碗白粥，连咸菜都没有。

几秒后，时乔的杯里的水已经空了，他的目光又落在垃圾桶里的那抹白上，短暂地停留了片刻，然后抬眼看着段知彻突然问：“你呢？”

这应该是时乔这么多天以来第一次主动开口。

段知彻迈开的脚步几不可察地顿了半秒，才开口回答：“夜班同事突然发信息问我要一些数据资料，我需要用电脑查找。”

说着，段知彻三两步走到架子旁，单手取下了看起来很轻薄的银灰色笔记本电脑。

“哦……”时乔心说他这是份什么工作，还要二十四小时待命么？

有点辛苦。

时乔顿时产生了一种名为内疚的情绪，他有点后悔了。

但蛋糕现在已经在垃圾桶里了，只能将错就错。

昏暗中，段知彻看着时乔脸上变幻莫测的表情，没明白那是什么意思，不知怎的，斟酌了片刻，他又开口补充说：“我睡眠浅，手机不是静音状态，放在床头柜上，收到消息会发出提示音，我一般都能听见。”

时乔点点头，心里却想着：只是拿电脑的话……拿完之后应该很快就会进去的吧？

为了磨时间，时乔又给自己倒了一杯水，这次他喝得没有那么急了。

他的杯子本来就大，刚刚有点被吓到，一个没注意一个不小心就倒了满满一杯，还一口气全灌进了肚，所以他现在其实有点喝不下了……只希望段知彻能快点回房，好让他能够去做一下毁尸灭迹的收尾工作。

胃里的水晃了晃，又涨又沉，时乔甚至忍不住打了一个嗝。

段知彻本不欲说教，但想了想，还是忍不住开口提醒：“夜间喝水量不宜过多，适量就好，否则容易浮肿，也可能会加重肾脏负担。”

时乔闻言，不由自主地咳嗽了几声，显然是被呛到，“好……好的。”

时乔捏着杯子凑在唇边，嘬着嘴但没喝，只浸湿嘴唇，眼睛则关注着段知彻的动向。

他看见段知彻抱着电脑往房间走去，时乔心里一喜，放下水杯正准备动身，下一秒却看见段知彻又从房间里走了出来，鼻梁上挂上了刚刚没有的细框眼镜。

紧接着，他看见段知彻朝自己这个方向走过来，然后旁边在沙发上……坐、下、了。

时乔抬起的右脚又收了回去，咬紧了唇瓣，又端起了水杯。

段知彻倚靠着沙发背，将电脑放在大腿上，插上充电器，打开显示屏，启动画面结束后，他插上U盘，开始查找数据。

时乔看不懂那是什么，他又喝了一小口水，突然问：“你要在这儿？”

这是时乔第二次主动开口。

段知彻想了一下才觉得时乔是想问他是不是要在这里使用电脑，他将目光落在时乔脸上一秒，又移回显示屏上，嘴巴没张，只从鼻腔里发出一个音：“嗯。”

电脑屏幕散发出的幽蓝光芒映射在段知彻的眼镜片上，时乔盯着那处，捏着杯子的手紧了紧，忍不住说：“这儿太暗了，对眼睛不好。”

段知彻的视线停留在显示屏上的一串数字上，几不可察地半挑了下眉。

他摸不清时乔这是在赶他还是在关心他。

“我房间的电源插口坏了，还没修。”段知彻抬手扶了一下眼镜，“不过你说得对，是有点暗。”

于是，段知彻将电脑放在沙发上，起身去开了灯。

灯光蓦然亮起，时乔不适应地眯缝了一下眼睛。段知彻的目光从时乔胸膛那只蠢萌的小羊掠过，然后脸色不变地回到沙发上坐下，手指继续在触控板上滑动。

不知是因为幽暗的环境给予了些许安全感，还是因为被心虚的慌乱包裹而无暇顾及其他，在刚刚的交流中，时乔罕见地没有出现什么不适的感觉。

但现在很亮，一切都看的清晰。虽然段知彻没转头看他，也没说话，但时乔还是不太愿意继续在这儿待下去了。

于是他大口咽了杯里剩下的水，什么都没说，转身回了房间。

坐在床上的时乔侧耳听着外面的动静，打算等段知彻进屋他再出去做他刚刚来不及做完的坏事。

结果等着等着……他没顶住，睡了过去……

隔日清晨，天刚蒙蒙亮。

时乔还在沉浸在睡梦中，隔壁房间的段知彻已经洗漱完毕，并换上了轻盈透气的黑色运动服，脖颈上还搭着一条白色毛巾。

今天他仍是休息，不用上班，但并没有因此赖床晚起。只要不下雨，他就会在小区里晨跑锻炼，这一习惯已经伴随他多年。

出门前，段知彻照例准备将垃圾顺带拎下去丢。

他双手抓着垃圾袋两侧提手，正打算捆住时，余光却注意到垃圾袋里最上面摊开的一张白色纸巾上点缀着很多颗米粒大小、正以缓慢速度移动的小黑点。

没戴眼镜，段知彻下意识眯了一下眼睛，凑近一看，这才发现那上面竟是十几只小蚂蚁。

勤劳又团结的小蚂蚁正在有序地搬运食物。

段知彻不记得他昨天在垃圾桶里丢过什么吃食。

好奇心使然，他的手指隔着塑料袋将面上那张爬着蚂蚁的纸巾掀开。

看清楚纸巾下的东西后，段知彻表情一顿。

只见垃圾袋里赫然躺着两枚小蛋糕——

两枚他昨天顶了个把小时太阳、排了个把小时长队买回来的，小蛋糕。

.

时乔是被一股难以忽视的尿意唤醒的。

睁眼的时候，眼皮有一种明显的紧绷和沉重感，抬眼抬得尤为艰难，于是时乔放弃对抗，任由眼帘低垂着，视线范围狭窄了许多，只能看着地下。

镜子前，时乔为了看见自己的脸，不得不仰起头。

果然，眼睑处已经肿胀得泛起了红晕，加之他本就肤色白皙，一点点红都格外明显，此时的脸庞更像是被人揍了两拳。

时乔被自己这副模样逗笑，转身进了洗手间洗漱，丝毫不记得自己忘了什么事儿。

段知彻提着早餐到家的时候，时乔还在房间里。

待他冲完澡从房间出来之后，就看到肿着眼睛的时乔以一种笨拙的姿态仰着脑袋在厨房里忙活，应该是在做早点。

对方看见他，依旧没什么反应，最多只敛了敛动作的幅度，让自己看起来不那么好笑。

段知彻没有说话，没有表情，也没有帮忙，径直走到餐桌前坐下，无声地咬了一口面包。

他并不是没有脾气的人，虽说送出去的东西别人想怎么处置他都管不着，但心里还是不由自主涌起一股难以名状的郁结。

时乔端着面碗走到餐桌旁，半秒后，又拐了个弯朝茶几的方向走去。

坐在餐桌上的段知彻看了他一眼，面无表情地吸了一口豆浆。

客厅里安安静静，只有时乔嗦面的声音。

于是时乔放缓了吃面的速度。

他总感觉今天的段知彻有点怪，但具体怪在哪儿，他也说不出来，毕竟他对段知彻除了外形以外的其他几乎是一无所知，哪能知道人家的个性是不是本身就是如此。

段知彻用完早餐后没有回房，而是坐在了仍在吃面的时乔旁边。

他从茶几底下拿了本书翻阅。时乔偷偷瞄了一眼，封面是一句英文，时乔只认得其中两三个单词。

几分钟后，时乔吃完了面，坐在沙发上休息。

眼睛的胀痛感明显，很不舒服，时乔毫无章法地用手指指腹使劲按揉眼部，以为这样就能缓解不适。

段知彻看不下去，出声制止了他的动作，“先别动。”

段知彻合上书，起身走到厨房洗手池旁打了泡沫洗干净手，然后转身从冰箱里取出一包冰袋，又进了自己房间柜子里拿了一条干净毛巾。

他一边走，一边用柔软的毛巾裹上冰袋。走到时乔面前后，段知彻原本想上手帮他敷，但他刚一靠近，时乔就本能地往后挪了半寸，虽然不明显，但这微小的举动却清晰地映入他的眼底。

段知彻的动作僵在半空。

他无奈地叹了口气，也往后退了半步，与时乔保持着一段适当的距离，只伸直了胳膊将包裹着冰袋的毛巾向前递去，“敷一会儿吧，会有点凉，不要太使劲。”

时乔的眼睛抬不上去，便没看见段知彻的表情。他伸手接过，诚恳地说：“谢谢。”

柔软又冰凉的触感贴着眼皮，胀痛感有所缓解。

坐在沙发上敷了两分钟眼睛，段知彻已经不在旁边看书了，时乔便以为他回了房间。

时乔起身，眼睛耷拉着，他左手端着面碗，右手抓着冰毛巾在两个眼睛之间来回捂，闷着头往厨房的方向走，直至距离段知彻仅有一步之遥时，时乔才猛然注意到面前的人，差点刹不住脚步，险些撞进他的怀里。

一向被迟池调侃边界感极强的段知彻少见地没有躲开。

他甚至是看着时乔一步步朝自己走过来的。

他也说不清自己为什么没出声提醒——或许只是下意识想对对方进行一个小惩戒。

毕竟，论边界感，他确确实实是比不上面前这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