信书窝在沙发上看书,实际竖着耳朵听纪有堂和荀姑娘的谈话。
但两人并没聊多少,打哑谜般谈了几句天南地北,纪有堂便让荀白继续和两位水鬼说话了。
信书感到惋惜。
有种……难得和各位可望不可即的大神们齐聚一堂,但是对大神们的谈话内容如听天书的既视感。
宋与观倒是打趣了一句:“不是说有水鬼相迎?反倒我们自己来了。”
荀白止住话头,向正在一旁听教诲的两位水鬼做了个手势。
“抱歉,一不小心聊太多了。刚准备派他们去。”
荀白又给三人介绍了一下水鬼,一位是抗战时期溺水的修桥战士,一位是为了救人牺牲的消防员。
三人一一“幸会”一声。
“那荀姑娘,以后长江这边有什么事,你确信他们能解决?”信书问。
纪有堂和宋与观不约而同投来奇怪的眼神。
信书:“?”
“小信书,你可记得以前你怎么挂嘴边的?生死有命,富贵在天。”荀白弯腰拍拍信书的背,走到一边的冰块形凳子上坐下。
“这几年母亲都不太好,麻烦事多,哪里管的过来?我不是单指我的母亲。”荀白理理自己的新衣服——这是她近来一针一线缝制的丧服。
翠青色的小袖,金缕蹙绣的披袄子,蓝紫的长裙。
但荀白没束发,以防到时候躺下去不方便。
“我也试过引水接济一下鄱阳与洞庭,但这哪是我们能改变的呢。”
荀白看纪有堂和宋与观两人坐在另一个沙发上,微笑道:“母亲自有分寸,我也只能拜托他俩偶尔救救生灵,保护保护行人。”
“除此之外,我还能干什么呢?”
荀白自生母死后,一直把长江称为“母亲”,这也是众多水生生物的习惯。
“我不是单指我的母亲”意思便是指全国水系了。
信书若有所思。
身为一条冷血动物,信书着实有点不够“冷”,从明朝那会就很关注国计民生。
皇帝不朝,权臣领政,葡萄牙攫取澳门居住权……宋与观不太想问世事,这些消息两分来自黎念,两分来自金桔,剩下六分都来自信书。
宋与观对这条爱到处窜还不喜欢化形的小蛇纯纯放养,作为亲姐的金桔也不想管。
这为小蛇成为信使打下了良好基础。
“我前不久宴过了其余朋友,你们站在这里,我也不客套了。”荀白道,“以后你们想吃河鲜的话,随时来,让他们送上来。”
宋与观:“……”
这两位是新的守江员而不是渔民啊喂!
纪有堂:“荀姑娘,你是否记得长江十年禁渔令?”
荀白毫不在意,以小家碧玉的姿态说:“动物不都是自助餐?放开胃口吃就行,毕竟我们站在维护生态平衡第一线。”
两位水鬼:“……”
大自然确实是这样的。
几人又你一嘴我一嘴地唠嗑了一会,便听到阁里的电子钟报了十二点整。
荀白眨了眨眼,朝地下室做了个邀请的手势:“客官里边请。”
荀白在五人……也不算人的注视下坦然躺进早已准备好的石棺里。
纪有堂看了看室内陈设,一时不知道说什么:“我是该叫你荀公主还是荀太子?”
宋与观本没有在意,闻言也跟着扫了一圈,对着壁龛和天井沉默了一会,干脆移开眼去看那副壁画。
“你俩非要一人打趣一句吗?”荀白顺了顺头发,转移了话题,“话说扶歧,能看到你真的挺开心的,毕竟你之前走那么远,回来还没见过。”
“不必为我难过,老规矩了,倒是你,扶歧……”
荀白迟疑了一下。
信书和两位水鬼略为不解地看了微笑站着的长发男人一眼。
荀白这么问是有原因的。
“道者不独活”是界里不成文的规定,这也是荀白躺在这里的重要原因。
纪有堂作为灭绝多年的纽芬兰白狼,本不应该继续活着。
宋与观却不好奇,他也知道纪有堂会说什么。
“我早就殉葬了。”
果不其然,纪有堂说的话和宋与观所想一模一样。
信书瞪大了眼。
死了的千年大精?可是纪有堂明摆着不是魂体,是活生生的肉躯。
荀白倒也没过多纠结,点了点头,自己拉上了棺盖。
还剩一条缝,她又停住,道:“临望,如果我们重新出来了,记得叫醒我。”
宋与观道:“好。”
“我喜欢吃全鱼宴和海草寿司,到时候记得给我弄。”
“好。”
“我可能要睡很久,但是如果我真不醒来了……你们也别忘了我。”
“好。”这次是纪有堂回答。
“临望你进了娱乐圈——你进哪个圈我都不担心,何况现在还有扶歧陪你。但我倚幼卖幼,想送你句话。”
“别把自己活成断片。”
宋与观问她:“你消息这么灵通?”
棺内躺着的荀姑娘道:“我从你刚发出道视频就关注你啦。”
“我……如果有后辈再次畅游在这广阔水域,我一定会醒来的。”
这次没人说话,荀白也不需要回答,只听“咔嗒”一声,棺盖彻底合上。
荀白躺在棺内,两边透气孔传来一点点微光,和纪有堂的声音。
“期待那天尽快到来。”
荀白闭上眼,千年光阴在眼前流动,从一开始那条什么都不知道的小白鲟,一步步长成亭亭玉立的少女。
她记得祭孔乐舞在空中悠悠飘扬,飞越千万屋檐,落到江里,唤醒了无数生物的灵智。也记得有两个玉树临风的男人隔着水面对她打招呼,那是他们初识的开端。
所有过往的事件变得那么清晰,一点一滴都是难割舍的回忆。
荀白很庆幸自己开了化,遇到了纪有堂和宋与观,遇到了所有好友。
让她在沉睡之际,除了不知踪迹的后辈,还有更多的挂念。
宋与观等人和两位水鬼告别,又乘着纪有堂的珠子回了岸边。
纪有堂先订了回H市的票,扭头看见宋与观还在沉思。
“这么不舍?”
“我在回味那幅壁画。”
那幅壁画画有山水楼阁,画有荀白的朋友,密密麻麻的小字记载着荀白印象深刻的经历。
那是荀白亲手画的,她自己的一生。
纪有堂“喔”了一声,拦车去了一家附近的酒店。“以后你也给我画?”
宋与观不想听这话,干脆不回答,低头摆弄手机。
十月二号的殷浙照例打卡宋与观微博主页,发现新偶像的关注列表有了变化。
从“3”变成了“4”。
殷浙怀着好奇心点进去,发现新偶像关注了一个叫“旧客”的人。
那人主页什么也没有,关注也寥寥无几,大都是没什么名气的人。个签只有一句话——“祝你前途坦荡”。
但偏偏这个人能和新偶像互关,殷浙有点羡慕嫉妒。
回了H市的宋与观本想直接回家里趴着,结果脑中蹦出了一个地名,他转念一想,对纪有堂发出了邀请:“赏个脸,陪我去一趟福利院?”
纪有堂讶于宋与观的主动邀请,本想继续逗两句小蛇,但还是什么都没说,欣然答应。
白色的比亚迪在宋与观的指挥下兜兜转转,来到一家福利院前。
“风桥福利院”五个字挂在大门上,一看就是宋与观自己的墨笔。
“你开的?”纪有堂问。
宋与观先看了看近处停的车,又对着门内盯了几秒,很轻地皱眉,才回答纪有堂。
“不是,两位朋友的,我是常客而已。”
不等纪有堂回答,宋与观指了指斜对面的一家店:“我想吃那家的冰粉。”
人有点多。
纪有堂心下了然,应了声就往那边走。
宋与观看着纪有堂走过去,转身进了福利院。
福利院里。
胡善正抱着一个小女孩和一个男人交涉。小女孩扎羊角辫,紧紧抱着胡善的脖子,不去看男人一眼。
“她不愿意。”胡善语气坚定,不管那个笑得和善的男人如何说。
“我家条件大家有目共睹,不会亏待孩子的,一定不会让她受罪。”男人表现恳切。
胡善刚想说话,小女孩抬起头,将头一转,望向走来的青年,跳下地就冲宋与观跑去。
“宋哥哥!”小女孩脆生生的声音把两个交谈的男人注意力吸引过去。
“早啊诺诺。”宋与观蹲下,小女孩也顺势扑进青年怀里,“这么欢迎我?”
“院长早啊,今天热闹。”宋与观揉揉诺诺脑袋,牵着小女孩走向两人。
胡善和宋与观打了招呼,将男人介绍了一下。
“王云,王家的大儿子,想领养诺诺。”
有了宋哥哥撑腰的诺诺大声说出“我不想”三个字。
“想养诺诺?”宋与观摸了一把往自己身后躲的小姑娘,“王先生,我提个醒,她六岁多了,不一定养得熟。”
诺诺皱起一张小脸,生怕宋与观把她推开。
“她讨厌烟味。”宋与观继续说。
“什么意思,你也想养她?”王云皱眉,“你是?”
“宋与观,不值一提。”宋与观点了下头,算是问候。
胡善很紧张地看着宋与观。
王云不屑地笑了一声:“那个小明星么,现在看来也不怎么样啊。我希望你将这个女孩让给我。”
“她不是商品。”宋与观对说自己的垃圾话过耳云烟,弯腰抱起诺诺,“飞鸥尚知人心而不下,更何况人?”
纪有堂拎着冰粉进来时恰好听到这句,看都不看些许气急败坏的王云,把三份冰粉递给宋与观,转身又走了。
宋与观:?
诺诺探头:“宋哥哥,这个是外卖员吗,他好漂亮啊!”
宋与观:……
确实像外卖小哥。
他低头把冰粉塞到诺诺手里:“他不是。你先去吃吧,和其他小朋友分,三份够了吧?”
诺诺扁扁嘴:“少了……”但还是乖乖转身回房内,把朋友们叫了出来。
福利院一共十三个孩子,一个个喜气洋洋大声和宋与观打招呼,看到桌上冰粉时又一齐挤出来大喊“谢谢宋哥哥”。
王云很是讶异,但又觉得拉不下面子,丢下一句“那看来是我无福消受了”就走。
恰好在门口和刚刚送东西的青年碰上。
扎马尾的青年拎着两盒外卖,冲王云笑笑。
王云看都不看,觉得晦气。
“和你打招呼呢,没看到吗。”青年语气很淡,在王云听来却相当刺耳。
他正打算回头骂两声,那青年却像知道他想说什么,道:“别在小孩面前骂,难看。我就是提醒一句,你说话前管管你们那堆勾当。”
“别把心眼打到小孩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