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烦你了,去洗洗手吧,等会儿和新语一起来吃饭。”
李蕴转身从放在椅子上的包里,抽出了一张湿巾,递给帮忙搬桌子的杜薇。
杜薇接过去,弯腰擦了擦沾上脏污的白色鞋面,起身拒绝道:“你们吃,我就不用了。”
“没事,我点了挺多的,三个人也吃不完,和新语一起来吧。”
她犹豫了一下,点点头,“好吧。”
杜薇回房车里找杜新语,李蕴拿过牛皮袋子蹲下,全部打开后,把菜依次在并起来的两张桌子上摆开。
这家外卖是基地附近爆火的一家墨西哥菜,店面不大,只有十张小桌子,每到周末人满为患,老顾客就习惯打包回去,或者打外卖电话。
李蕴点了他们的招牌菜。
辣味炖牛肉、墨西哥卷饼、外壳软化的全家福塔可、玉米片配鳄梨酱、芝士馅饼、还有一小袋高热量的西班牙油条……
拿出最后一个餐盒,看着空空如也的袋子,李蕴拍了下脑袋:忘记让商家给餐具了!
把外卖袋收拾好,李蕴走到车边打开车门。
冷气扑面而来,洗过微微出汗的身体,她打了个寒颤,迎着走进去。
李蕴:“忘记告诉老板要餐具了,你这儿有一次性餐具吗?”
祁言正垂头站在桌前,单手扣着短袖衬衫的纽扣,另一只手,修长的手指压在摊开的剧本上,姿势随意地看着里面的内容。
听见她的话,他抬起头,停下手上动作。
还没扣上的领口敞着,露出两边锁骨的前端,正中间有一个浅浅的窝,他从背后水槽的柜子里,拿出了派对用的纸浆盘子,勺子,一次性筷子和几只单独包装的一次性手套。
李蕴点点头,到卫生间洗手,然后拿上东西,和祁言一起下了车。
杜新语和杜薇已经坐在桌边,相较杜薇的淡然,杜新语双眼发亮,紧盯面前的食物,手机扔在一边,双手也躁动不已。
现在,随随便便的减肥餐已经满足不了她了!
李蕴把订好的餐简单分发了一下,主要是特意嘱咐老板,给杜新语专门做的,低油低盐无酱料版酸辣烤鸡卷饼,隔着油纸,温度还有些烫手。
其他人倒是没什么忌讳。
杜新语有一个多月没见过那么“重口味”的食物,当即就拆开包装往嘴里塞。
杜薇在一旁看她不爽,又拿她没办法。
李蕴看着两人发笑,忽然听见身旁祁言疑惑的声音:“这些菜都放了辣椒,你能吃辣吗?”
李蕴接过他递来的餐盘,好笑地看了他一眼:“当然了,难道我在你心里是吃不了辣的形象吗?”
祁言好像想到什么,嘴角挂上一个小幅度的笑,不置可否。
正午的阳光有要炙烤一切的温度,即便坐在遮阳棚里,也还是感觉暴露在阳光下。
周围有人做饭,水落在热油里滋滋响着。
不远处,导演们坐在一起吃盒饭,路泽平手边放了瓶正在“流汗”的冰镇可乐。
李蕴看了眼桌上的菜,拿了两盒因为没掌握好菜量,导致点太多的炖牛肉,朝着路泽平他们过去。
“路导,我们点的墨西哥炖牛肉,拿两盒给你们尝尝。”
四个男人闻言从盒饭里抬起头。
路泽平看着李蕴的脸,慢慢咀嚼着,随后抽出只手来,把两盒牛肉接过来,放在桌上。
“等等,先别走,”路泽平咽下嘴里的食物,喊住李蕴,“你真不想来剧里客串一下,和小言演对手戏的机会可是千载难逢,别人求我加戏我理都不理的,你不心动?”
在被李蕴明确拒绝过一次后,他还是没放弃这个念头。
李蕴叹了口气,不做思考又一次回绝他,“别开玩笑了导演,我是编剧又不是演员,隔行如隔山,我什么都不会,真不行。”
“怎么不行,小言说你在你们剧组客串过的。”
嘶,祁言……
李蕴扭头,恰好与一直关注她行动的祁言对上视线,他挂起笑脸,李蕴深深看他一眼,扭回头去。
“不是,那次是为了救急,而且是背景板角色,我才答应去的,您说的这个……”
“那倒不是背景板,有好几个镜头呢。”
“所以您怎么放心让我来演呢,就不怕我搞砸了?”
话说到这,路泽平也不执着于立刻说服她,拿着筷子的手挥了挥,“再说,再说。”
李蕴不做他想,只当路泽平已经放弃了让她客串的想法,转身回去,继续吃午饭去了。
“导演,你是怎么想的,让李蕴来客串,会不会演,演得好不好暂且不说,她风评时好时坏,又和祁言是这种关系,到时候播出……,你还嫌不够乱吗?”穿黑色短袖的副导演坐直身子,从头到脚都展现着抗拒。
陈嘉丰啧了一声,他一向知道副导演不喜欢李蕴。
人会因为长相、性格、说话,甚至只是眼缘等原因,不喜欢一个人,这实在是再正常不过的事了,无可厚非。
只是他没想到,副导演对李蕴意见那么大,甚至到了无法冷静判断情况的程度。
“这种关系是什么关系,人家好好谈个恋爱,又犯了什么错,老李,你客观点,别急着否定,先听听老路怎么想的。”
李副导演看了陈嘉丰一眼,深吸了口气,不情不愿地看向路泽平,等着听他解释。
场记夹了一筷子炖牛肉,塞进嘴里问道:“路导,您有什么想法吗,明天的戏,我们演员都定好了,怎么突然要换?”
三双眼睛看着路泽平,他放下筷子,拿起冰可乐喝了一口又放下,悬空甩了甩手上的水珠,靠在椅背里和三人对视。
片刻,他拿出手机翻找,然后递给三人:“你们先看看,能不能看出什么来。”
三颗头凑在一起,盯着手机看,屏幕里正是刚刚“对视”片段的翻拍。
副导演看完,语气不佳:“哎呀,这条又得重拍!”
场记年纪最轻,小心翼翼看了眼面色平静的路泽平,没发表意见。
“你呢,你觉得怎么样,要不要重拍?”路泽平问陈嘉丰。
陈嘉丰皱起眉头:“如果问我,看镜头确实不应该,但要是不用这条,我又会觉得有点可惜。”
“有什么可——”
“——对,我也是这个想法。”
路泽平拿回手机,“我主要关注的是祁言的状态,拍了那么久,他很少在拍戏时流露真实情绪,这样情绪饱满的眼神,我也是第一次看到,说实话,很惊喜。”
三人陷入沉思,路泽平没有停下,继续说他的想法,“兴许你们没注意,拍这条的时候,李蕴就站在摄影机后面,所以……”
所以他是在和李蕴对视。
“明天什么内容,大家都清楚,我希望咱们戏里,能有些观众想看的新东西。”
路泽平说完站起来,到垃圾桶边扔饭盒,没再问其他人的想法。
-
下午开始拍摄,李蕴没有跟祁言过去,而是先陪着杜新语拍了会儿。
杜新语下午在中药房拍,离天元大酒楼不远,转过两个路口就到了。
环境比较昏暗,趁灯光师布置光源,李蕴跟着杜新语的脚步,看她走了遍戏。
终究杜新语是专业演员,走一遍戏就完全记得了,整个人放松下来,和李蕴靠在柱子边打闹。
她今天的衣服是身黑色丝绒旗袍,头上戴着黑纱帽子。
杜新语摘下来给李蕴试戴了一下,夸她漂亮,又拿出手机和李蕴交流她新买的零食。
正式开始后,李蕴站在角落里看了会儿,然后没惊动任何人,悄悄离开了中药房。
工作时间,路上几乎看不到什么人。
她来到天元大酒楼门口,这会儿拍摄现场已经搬到楼上。
李蕴和守在门口的工作人员打了声招呼,蹑手蹑脚上了二楼,被坐在监视器后的路泽平注意到。
他朝她招了招手,示意她过去。
现场一片安静,镜头对着祁言正在写信的洁净手指,钢笔摩擦纸张,发出刷刷声。
李蕴屏住呼吸,小步移动到路泽平身后,拿起祁言休息椅上的东西,在他椅子上坐下,又把东西放在膝盖上。
路泽平盯着监视器看了会儿,扭过身体,从李蕴膝盖上抽出祁言的剧本,翻到某一页,递给李蕴,用手指点了两下,示意她看看。
李蕴低头,看清内容后叹了口气。
好吧,他还没放弃。
这个剧本的主人是祁言,他已经提前为这场戏做好功课,两旁的白边里,有他飘逸的字体,写了一些自己设计的表演。
李蕴的注意力被吸引了一瞬,随后就进入了这一页的故事内容中。
唐恩初到陆安,在租的房子里闭门一天一夜。
第三天终于出门,颓废地在街上游荡。
陆安是鲜活的,清早有渔民和城外的农民,挑着刚打捞的新鲜鱼和蔬菜来城里卖。
唐恩对这一切都提不起兴趣,只是没有目地地游走。
直到一个穿着柳青色旗袍的身影出现在眼前。
如此熟悉。
他不远不近跟在女人身后,看见她买糕饼,买手帕……
一路走着,唐恩跟着她进了一家面馆。
他看见青色身影在对面坐下,将一碗热汤面放在他面前,热气熏上来,女人的脸看不真切。
女人对他伸出了手,想要抚摸他的脸。
唐恩感觉很像她,却也知道不是她,但这个瞬间他不愿意躲开。
雾散开了,原本要抚摸他脸庞的手,改为在眼前晃了晃。
哪有什么柳青色的身影,只有身着黑色旗袍的,那位诡异的黄小姐。
到这,无名女人的戏份结束,李蕴抬起头来,深吸了口气。
这个角色在这段故事里,只占了不多的比重,也没有很像样的台词。
但寥寥数语,却勾勒出一个民国时期,有良好教养,举止得体,温婉典雅的女子形象。
李蕴心脏不受控制收缩了一下,找回学生时期,即将上讲台对全班展示的紧张感。
她吗?
让她演这个角色?
李蕴看着路泽平的背影,心中抱有几分侥幸,希望他说的客串,不是指这个无名女人。
监视器里,祁言已经把写好的信折好,放进信封里,浇上火漆印章封口。
路泽平转头,发现李蕴已经看完剧本,正处于出神的状态,于是轻挪椅子,坐到她身旁来。
“怎么样,这个角色有点意思吧?不是背景板吧?”他低声问。
幻想破灭,李蕴哭笑不得,“确实不是,但重点是,导演,这活儿我真干不了。”
“哎呀,不难的嘛,就是穿着旗袍,在预定的路线上走一圈,”他看了眼剧本,“走位简单,台词就三四句,我要是个女人,我就自己去了。”
李蕴干笑一声,“是啊,所以干脆找别人来演呢?”
路泽平在李蕴期盼的目光里,摇了摇头,“这个角色必须是你。”
没人不喜欢被肯定,但这种非她不可的情况,荣幸是其次的,惶恐倒是先袭上心头。
没演过大概率演不好,演不好会被导演骂,被骂她会更没信心,即便导演想临时换人,也碍于面子不好直说,最终结果——丢脸丢到全国观众面前。
恶性循环,想想就头疼。
李蕴思绪发散间,路泽平已经喊了结束。
祁言走过来,拿走她腿上的杂物放在一旁,问他们在聊什么。
路泽平简单说明情况,表达出了他希望李蕴客串的迫切。
祁言挑眉,缓缓问道:“为什么必须是李蕴?”
路泽平不假思索道:“就是感觉会不一样,唉,反正我有我的考虑,是为了拍好剧,你得帮我把她劝过来才行。”
祁言垂下头看着李蕴的发顶,没出声。
他理解她的为难,所以不想让她答应不愿做的事。
李蕴非常不解,但她感觉到了路泽平想法的坚定,有些动摇:“不是我要推辞,只是确实有心无力,我没有这方面经验,到时候耽误拍摄是小,拍摄效果太差,导致剧被骂才是大。”
路泽平吸了口气:“经验不是硬性要求,你知道有很多新人,刚来也什么都不会,但拍出来效果不差,我导了这么多戏,看人还是很准的。”
“况且作为编剧,能亲身上阵体验一下,不是更能理解演员演戏时的感觉吗!”
场景光映射在李蕴脸上,她略带冷感的五官变得柔和细腻,像是发着温润光泽的珍珠。
以往在剧组,她就经常找演员们聊角色,改良剧本。
亲身体验……
这确实对她有吸引力。
“你觉得呢,你觉得我行吗?”李蕴征询祁言的意见。
祁言没有草率地回复她,稍稍思考一下,说道:“如果你担心的是不会演,我在旁边,我会帮你,但最重要还是你怎么想,不愿意其实也没关系。”
路泽平眼刀飞过来,祁言视若无睹,依旧保持尊重她意愿的态度。
“呼,让我再考虑一下吧,”李蕴看向路泽平,“稍晚再回复您?”
路泽平说:“好,希望我能听见想听的回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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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有三顾茅庐,最终成功请诸葛亮出山了。
如今,她显然不如诸葛亮那么重要,路泽平这样的大导都亲自邀请了三次,再拒绝,显然有些不识趣了。
况且,吸引她的,还有其他因素。
夜晚下戏回到酒店,李蕴在窗边坐了很久。
漆黑的夜空里,星星密集地闪耀着,像是画家随手在画布上洒下的颜料。
直到一片云飘进她的视线,遮挡住大片星野,李蕴才回过神来,拿出手机回复消息。
云:导演,我想我愿意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