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啊。”陶陶扶着沈念曦目不斜视跨过正门门槛,平淡却又客气。
刘府的宴席设在了前院花厅里,一人一桌按着次序摆放着不同花纹的杯碟碗盏,丫头鱼贯而入奉上佳肴,该在的人都在,规矩等候在门前迎她。
沈念曦面不改色的走近,在她们阴沉沉的目光里坦然落座,抬眼看向刘夫人,笑容依然在:“四夫人有话就请直说,我可没有什么耐心。”
说话间其余人也都归座,乍然听见沈念曦一点情面都没有的话,又如坐针毡。
原想沈念曦年轻,也不全然是不懂大局的人,今日如此定然是明白刘府为何请她,几房的人都知道此番这个哑巴亏他们只能吃了,而且此时还不宜与沈府真的撕破脸,示弱也好、弹压也罢,总之先以她为突破口,稳住沈家才好。
几人神色交换,刘夫人上前为她倒酒,语气亲昵:“王妃娘娘是个爽快人,此前是我们多有得罪,这些日子我也十分后悔,还望您高抬贵手,给我们一次改过自新的机会。”
沈念曦眼皮也没抬,点头道:“好。”
众人一愣,随即每个人的脸色都一言难尽起来,一副吞了苍蝇不敢吐的模样,可人家都答应了,谁还敢拿沈念曦怎么样呢?
刘大夫人使了个眼色,已经忍无可忍的刘夫人咬牙,赔着笑脸继续开口:“委屈王妃了,只是如今府里艰难,拿不出好酒好菜来招待王妃,还请王妃不要怪罪。”
“确实。”沈念曦淡笑着放下筷子,平静看向刘夫人,“不过我今儿原也不是来吃席的。”
忍了又忍,刘夫人已经顾不上生气了,沈念曦不接话茬,她还非得把这话挑破:“是啊,王妃口味金贵,这些粗茶淡饭自然入不了您的眼,想来也唯有您名下烟雨楼做的菜品才能和您的口味了。”
沈念曦把玩着酒杯实在忍不住笑出了声:“看来刘夫人对我名下的东西都很熟悉嘛,那你们知不知道我前几日已经将我名下的东西都卖了呢?”
刘夫人又呆住了,他们都已经部署好了,沈念曦在说什么鬼话?!她又在发什么神经?!她为什么不按常理出牌!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我身子骨弱,精神不济难以管事,索性都变卖了,如今那些产业都在东宫名下,一切如旧,你们若是感兴趣,照旧是可以去玩儿的。”沈念曦抬眼看向刘家人,语气温温柔柔,眼神却清明透彻,已然一副看穿所有的模样。
厅中鸦雀无声,沈念曦无趣似的拍拍手,看向刘家人淡淡道:“真没意思,各位慢用吧,我就先走了。”
话毕,沈念曦将蔺晨送上来的匣子摆到桌上,“这是我的贺礼,还望各位不要嫌弃。”
素手轻轻一掀,匣子翻倒落地,里头整齐装着的证词纸张散落出来,上头按压的手印红得刺目。
刘夫人被吓蒙了,看到匣子里装的东西无意识惊叫了一声,又急忙捂住嘴。
沈念曦拍拍衣裳,再不理会刘家人,带着人不疾不徐的离开,剩下他们在厅里面面相觑。
刘家回避在屏风后的男人们迫不及待的走出来,看到地上的东西后各自捡了一张起来,都是近些年刘家各房做的那点子破事……
刘夫人憋了一肚子气,抬手掷出一个茶盏丢到门边,“呸!小贱人,仗势欺人!狐媚子!成精了都!”
“你消停些!”刘将军将手里的证词捏成一团,回头剜了妻子一眼。
刘夫人登时火气四散,不敢再说话了,要不是宫里传出旨意来,她怎么可能会对付沈念曦!
太后她骗人!沈念曦根本就不好对付!整个沈家的人都是恶魔!
刘将军也很窝火,但还不至于沉不住气像妻子那样当堂骂人,望着一屋子的虎视眈眈的人,他只觉得头疼更甚,很快便压下怒气思量对策,沈念曦这条路走不通在意料之中,决定要与沈府一决高下时他就已经想好了会有今日,现在已经没有退路,看来免不得要再进宫一趟了。
马车内安静无声,良久,沈念曦才睁开酸涩的眼,沉声开口,“传话进宫给姐姐,要变天了,请她小心。”
陶陶垂眸应下,“是。”
安然无恙回到梁王府,春日里的阳光总是温暖又和煦,磕磕绊绊又是一年,京中所有风浪似乎都平静下去,所有人都期盼着今年可以风调雨顺。
宫内,寿康宫。
太后端坐于上,冷眼看着祁渊,“瞧瞧你的王妃干的好事,你在哀家面前百般承诺她不会胡来,可转眼她竟敢如此胆大妄为,和沈家那些人为非作歹,摆明了是站在沈家那边,你又该作何解释?”
祁渊不显慌乱,面容镇静拱手铿然回答:“太后息怒,容孙儿回禀,沈念曦此人吃软不吃硬,且她心思灵敏又多疑,沈家查出了刘家这些年卖官鬻爵、结党营私、私采金矿等等重罪,如今刘家人见了她都得绕道走,她本来就是沈恒安插在我身边的棋子,如今她虽对我有情,可经历了这些事,她已经不相信我了,我也只能继续顺着她,此番若不让她出气,她绝不会收手,只有把她稳住了,才不至于闹出更大的事来。再者,刘家那几房也该吃点苦头了,若不然一个个急功近利,事情没一件是办妥了的,刘老太爷去世之后,剩下的那些酒囊饭袋,留着也是无用,唯有挫挫锐气才能更听话,而不是由得他们自作主张。”
望着祁渊波澜不惊的眉眼,太后也不再多说,眉头疏解,轻轻抬手一挥,“也罢,你说的有理,只是你也太过宠爱她了,把她捧得不知道天高地厚,来日若摔下来,只怕是要砸死人的。”
祁渊平静与座上威严的女人对视,唇边是势在必得的笑意,“皇祖母放心,不过是个女人,沈家拿她当棋子,孙儿亦是如此,您有更要紧的大计需要筹谋,无需为了这等微末小事分心,局势如此,大局未定,您也不想真的和沈家翻脸吧。”
“你素来懂事,有你为哀家分忧,哀家放心多了。”太后同样对上祁渊沉静如深潭的眼眸,顿了一瞬复又开口,嘴边浮起一抹灿烂玩味的笑:“对了,哀家的寿宴就要到了,你可要好好准备,不要让哀家失望。”
祁渊面上仍旧没有变化,掩在袖中的手紧攥着,喉结滚动点了点头才应:“早前就已经准备妥当,您放心便是。”
晴好的天时至傍晚便浓云见密起来,闷雷震震,瞧着又有一场大雨。
沈念曦心事重重回府,烦心事越压越多,心口堵得厉害,好似许久都未曾轻轻松松舒口气了。
月华阁里焚着清心凝神的香,是她亲手配制的,每每心烦之时燃上一点,满室飘香,也能稍减烦闷。
她抬手拍了拍脸,拉过烛台将手上信纸点燃,灰烬飘进脚下的炭盆里。
怡妃的事叶风去过荣安殿几次还没有寻到眉目,倒是姐姐布在刘府的暗线又查到了许多东西,原本以为刘家那些人已经够荒唐了,没想到还有更作呕的事情潜藏在那团污糟之下。
好在这一切都还在沈念曦的掌控之中,只要窥见黑暗里的野兽最想要的是什么,便可掌控。
“在想什么?”
祁渊不知何时回来了,见她发呆,抬手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
修长有致的身躯懒懒倚在榻上,沈念曦愁愁叹了一声:“我今日去了刘家,把你给我的那些东西都拓印下来送了过去,他们更恨我了,你不会被我连累吗?”
“不必顾虑那么多,只管放手去做。”祁渊坐到她身边,轻揽过她的肩安慰,“我也才从宫里出来,放心,都安排妥了。”
沈念曦倚在他肩头,耸了耸鼻尖,“可要是这样继续下去,你会不会很为难?”
“不会。”祁渊摸着她的头,轻轻拍了拍,“别担心。”
假装什么都不知道一般,沈念曦靠着他,感受到他怀里的温度,散出淡淡的文墨香,淡青色衣领绣着华丽精美竹叶祥云纹,还是和当初一样那么清俊,举手投足都贵不可言。
这样的人,纵使每天都在一起,亲密无间,却还是怎么也看不透。
发呆之时手中忽被塞入什么物件,沈念曦懒懒睁眼,拿着手里长长的锦盒疑惑看向祁渊,“这是什么?”
“你的生辰礼物。”
恍然般点点头,时光如梭,这么快又是一年过去了,沈念曦打开锦盒,拿出里面的蛇形软鞭仔细观察,笑道:“你不教我新的剑法了?”
“那个只是强身健体,真有什么危急情况,你用这个会顺手很多。”祁渊拍拍她的手臂,“这有一本鞭法,得空先练练。”
沈念曦抬手试着甩了甩,长长的牛筋软鞭翻出几道波浪,啪地一声摔到地上,响声清脆,她高兴点点头道:“有趣,用这个打人虽不致命,但一定很疼,明儿早上我就试试。”
祁渊笑着揉她的头,“你喜欢就好。”
傍晚沈念曦又钻进了小厨房熬汤,为了不在祁渊面前露馅,小厨房便成了沈念曦发呆的好去处,有陶陶陪在身边,总能及时提醒自己下一步该放什么食材。
第二日阴雨连绵,马车轮轧过积水传来吱呀吱呀的声音,沈念曦又回了趟沈府,与父亲又略略提了一下刘家的事。
“女儿身在梁王府,出了那样的事后行动都有王爷的人在旁盯着,女儿以后自会小心行事,只不过他们此番吃了大亏,恐怕不会轻易罢休,还望父亲一切小心。”
沈恒欣慰点点头,抬起桌边的茶喝了一口才道:“梁王是太后的人,又能在皇上那儿有一席之地,此人不可小觑,你往后多留心,家里的事你不必担忧。”
沈念曦和父亲谈完了事,便动身去了后院,自从她们三姐妹陆续出嫁,偌大的阁院就像空了许多似的,加之裁减了许多下人,园子里更是少见人影了。
娘亲的院子还是那般安静,沈念曦轻手轻脚进屋,看见娘亲坐在榻上绣花,一如从前娴静典雅。
柳氏抬头见女儿傻傻站着,忙放下绣绷笑着朝她招手,“什么时候回来的?也不派个人来知会一声,傻孩子,快过来呀。”
沈念曦笑着上前挤到娘亲身边,娇声道:“想回来就回来了嘛,方才看见娘亲在认真绣花,不忍打扰。”
“傻。”柳氏同样开心笑着搂着女儿,“你姐姐最近都好吧?”
“都好,只不过最近我府中有些琐事要忙,没怎么进宫去,不过姐姐也时常差人出来送东西,说她一切都好。”
并且还为着太后寿宴这件事,被皇后带着前前后后的忙,最辛苦的人还是姐姐。
最后这句话沈念曦没有说,姐姐自己嘱咐过千万遍不能让娘亲担心,只能自己偷偷的心疼了。
柳氏这才放心点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沈念曦拿过娘亲方才绣的绣绷看,绣技精美,色彩鲜丽,看得出来一针一线都费了不少心思,想着当初傻傻的赶着给祁渊绣衣裳上的纹样,熬得她眼睛都花了才勉强绣完,眼下看着母亲这个,她顿时有些羞愧。
沈念曦小心放下绣绷,“这绣得也太精美了吧,母亲是给外祖母做的吗?”
“嗯,你外祖母年纪大了受不得风,这个做成抹额带上,既保暖又鲜亮,料子也软。”柳氏微笑着解释。
沈念曦撅嘴叹气:“唉,说起来我的女工是娘手把手教的,怎么娘亲绣的和我绣的,完全是两回事呢?”
柳氏笑着敲了敲女儿的脑门,“还不是你不认真。”
沈念曦捂头委屈笑着,没有说话。
母女俩个人照旧用过饭后沈念曦才离开,她见北院开垦出来的土地已然绿油油一片,心中也为母亲有事可做而开心。
如常乘车出府,一路无话。
许是佛经抄写多了,心也就静了,如今藏匿于黑暗中的野兽利爪已现,便也无需担忧会被偷袭。
太后寿宴将至,宫里很久没有热闹了,今年又刚好是太后的六十大寿,皇上仁孝,吩咐了要大办,所以上上下下都仔细准备着,不敢懈怠丝毫。
沈念曦也在认真挑选寿礼,太后享尽荣华富贵,再名贵的东西于太后而言也不过是污泥粪土,是以沈念曦认真拿出了上次想送刘芷念没送出去的那个白玉花瓶,重新包好扎好大红礼花放着,算是一份心意。
酉时祁渊回府来接她一起进宫赴宴,只不过他神色不大轻快,像是有什么想说却又难以启齿的话,沈念曦察觉不对却也没有多问,祁渊牵过她的手放到自己脸上贪恋的蹭着,见他这般脆弱的模样,沈念曦顺着他的力心疼揉了揉他瘦削的脸庞,没再多说什么。
太后寿宴戌时二刻开始,沈念曦和祁渊夫妻二人还有其余几位王爷王妃也都到了,众人粗略见过礼,依次去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