塞上一妇人尔。
三年前,第四王妃说过这句话,但是那时候她嘴里说了心里完全不是那么想的,那只是一个成熟的政客,在危急面前巧言令色而已。
在第四王妃心里,她早没有把自己当妇人了,因为她如今连妇人每个月会有的月经都没有了。
才二十五岁年纪轻轻,怎么就没有了呢?
她随刺兀勒汗征讨诸部,怀孕期间也随着战局辗转,不他失礼就生在战场上,这给她的身体造成了不可磨灭的损伤。胡人以勇武为荣为傲,她勤练武艺一日也不曾有所懈怠,按照陈嘉泉的说法,她练得太勤了,把身体练得太过精壮,像男人一样的精壮就自然会失去部分女人的属性。
这些年她就是活得有怎么努力,十六年啊,她的部族从战败不得不拿幼女联姻,令她九岁出嫁到如今拥有铁骑三万,控弦之士十万,诸部莫敢违拗。去年她在青海仰华寺得第三世□□喇嘛·索南嘉赐予三‘阿力亚·□□’ 的称号,这个称号是圣母的意思,她已经成为了宗教的领袖,政教一体,让她的儿子得到汗位,她得到汗位实际的权力,第四王妃以为这是当仁不让的事情。
原来只能走到这里了,来自于汉朝的意志像雪山一样的横亘在她的面前,曾经她的助力成为了她问鼎汗位最大的阻力,第四王妃苦笑着发出喟叹,道:“仅仅是因为我是女人的缘故,我这一生永远也不甘心。武陵郡王,你就甘心吗?生生世世,赵家就是压你们郑家一头,那一片锦绣万里河山,郑家几代人也付出了所有啊!”
当第四王妃开始说大不敬的话,郑洛就命左右退下了,真是,这些话第四王妃敢说,他们还不敢听呢,惶恐着退下了。
郑焞蔑视了第四王妃一眼,随后就像一汪宁静的深水,在阳光下荡漾着蔚蓝色的涟漪,平静无波。
当年争夺天下,谁都付出了所有。
性命还是这场赌局中最微不足道的筹码,还有一个人的道德,信义和良心,统统都要打碎了,才能成为一个合格的执政家,以铁血手腕击败所有的对手。
元熙帝赵无咎,在起兵之初冒领前朝皇孙,以前朝的名义招募人手,以前朝的名义招抚地方,在军队开支太过庞大无法支撑的时候,赵无咎转头刨了前朝的皇陵。
曾经提携赵无咎的前礼部尚书鲁延儒痛骂赵无咎欺世盗名,忘恩负义,又痛骂自己有眼无珠,以至于君父受辱,再诅咒赵无咎断子绝孙,最后撞了石碑,脑浆迸裂而死。
从赵无咎刨了前朝的皇陵开始,他就必须要做皇帝,不然谁做了皇帝,都会将赵无咎及其子千刀万剐挫骨扬灰。
无君无父之人,不为世上掌权者所容,所以一定要走上至尊之位,让任何人想杀也杀不了,挨也挨不着半点儿。
天下臣民,莫不臣服!
“也罢了。”第四王妃下了马,走到郑明翼的面前。
这匹马是她花费数年,不惜人力物力擒获的,送出去的时候她就特别的不舍得;马上的人,愈加的光华璀璨,她却深知,她这一生亦是得不到。
第四王妃仰望郑焞,道:“武陵郡王,你一定要高高的坐在上面永远不要落下来。像你这样绝世的品貌只有顶级的人家才可以护持,可惜我族如今四分五裂,可惜我是女子,若我为男,黄金家族必在我的手上统一,到时候百万铁骑横扫天下,我可是要随心所欲的……哈哈哈!”
在远处的人看来,第四王妃在为郑焞牵马,她的目光是恭敬的,她的举止是谦卑的,她的话语也是诚实的。
炸听之下觉得狂妄和狠辣,但是一字一句,都是大实话。
郑焞微微垂眸,此刻一只雄鹰从天际划过,赤金色的阳光在郑焞的背后渲染出一圈金属的光晕,郑焞什么话也没有,只是像宝石一样漂亮的眼眸中,涌动着脉脉跳跃的火光。
第四王妃快马离去,她忠心的属下们就在不远处接应她。
刘文凯脸上带笑,笑容阴森。
他是江东苏州府吴县人,家境也富裕,他自幼读书也很有天赋,十七岁就考中了秀才,之后去考举人,考了两次没有中。在文风兴盛的江南,有天赋的人多如繁星,天纵英才折戟而归也是常事,两次不中就多考几次吧,秀才进举人,三十进一,多得是人才从少年考到中年才中举,但是刘文楷不愿意一年年的耗下去了。他觉得自己是为官做宰的好材料不愿意埋没在四书五经八股文章之间,他想办设法的,提前拜访了第三次的主考官。
这也不是不能为不可为之事,江东出仕之人最多,亲朋好友同年师生,连起来就是一张包罗天下的大网,要把这张网织得更紧更密,是心照不宣的事情,但是那一次被定性为科举舞弊。
刘文楷在狱中惨遭酷刑,他虽然没有认下罪名也是什么都没有了。
父母不认他了,家族驱逐了他,妻子也在娘家的支持下与他和离,他众叛亲离远走他乡就来到了草原,自荐进入第四王妃的帐下,他曾经暗暗的发誓一定要向虚伪的朝廷复仇,他成为了第四王妃的幕僚,通过这一条渠道,他得以窥见权力上层那些人蠢蠢涌动的欲望,他的报复也就此展开了,第四王妃也按照他所指点的,成为其中的一环。
第四王妃经过刘文楷,剑出鞘划出一道银光,随后刘文楷颈中的血液喷射三尺,他还含着笑意,人已经倒下了。
扯布土骨抱着不他失礼,他下意识的用手蒙住不他失礼的眼睛。
屈而律一脸的震惊,他总觉得刘文楷阴险狡诈不是善类,多次想暴揍他一顿教他一个乖顺,但是第四王妃每次都维护他,不准属下们欺凌他这个汉人,没想到,突然间亲手杀了他。
第四王妃平静的走过,拂开扯布土骨的手掌让儿子看着刘文楷的尸体。
“不他失礼,为王者只需要做到一条:会用人。你要知道人皆为我所有,善恶皆有大用,只是每个人在你无法掌控的时候要及时的铲除,以免遭到背叛和反噬。”
第四王妃像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温柔的把儿子抱在怀中,敦敦教导。
一个时辰左右,武安侯萧长龄率两千轻骑与郑焞一行人相接。
萧长龄这两千轻骑,一个配双马,全速奔驰而来,人与马都汗水涔涔,萧长龄下马向郑焞行礼,人也是气喘吁吁。
郑焞把他扶起来,道:“不必如此,人疲马乏也事倍功半了。”
萧长龄吁出一口气,他收到的局势有多么危急,刚才郑焞他们是陷入了第四王妃三万铁浮图的包围,他先带着两千人过来,就是给郑焞垫后的,这会儿故作轻松的道:“四娘子求而不得,还不知道要怎么撒泼呢。”
郑洛手捧着第四王妃的上表。
第四王妃会遵照朝廷的旨意再嫁乞庆哈,漠南王庭被进一步的拆分,北境这一带两千里,近几年是平稳无虞了。
“哥,我们快快回去了,一日不归嫂子也担心。”郑焞站在明媚的阳光下,像一颗小太阳。
萧长龄低头浅笑,道:“臣不敢。”
萧长龄比郑焞大两岁,小时候他倒是逗着郑焞叫他哥,及长就不开这样的玩笑了。
郑焞靠近萧长龄,低笑着,偏偏再叫他一声‘哥哥’。
小时候萧长龄让他喊哥,他可没有喊过一次。
他常在宫中,萧长龄反而能在公主府长居。郑焞隐秘的性子是很霸道的,郑炘是要被过继出去的,郑灿同父同母也算了,为什么萧长龄总是在公主府呢?郑焞每次在家里见到萧长龄,总觉得自己被偷家一样。
不过这一次萧长龄太仗义了,他的妻子欧阳氏身怀有孕即将临产,这种时候萧长龄以命相护,郑焞愿意满足萧长龄小时候的心愿。
第二天的子夜,一行十余骑先抵达京城,萧长岭回武安侯府,郑焞回公主府。
午夜的光线暗淡,谭慕妍隐隐约约的感觉到有人坐在她的床畔,谭慕妍转个身,一只手就落在她的脸上,修长的手指滑过她的耳后摩挲着后颈,谭慕妍被草木的气息包围。
谭慕妍在这臂弯中蹭了蹭。
郑焞已经回来半个时辰了,静坐在谭慕妍身边良久,不觉莞尔,低头吻她。
呼吸温热,举止因为有阿羔和阿漪睡在身边的缘故,越发的轻柔。
舌尖相缠,肌肤相亲,谭慕妍看不见郑焞的脸,用手去描绘,他是一个干净文雅的男人,仿佛月下清泉,青山积雪,神态间是高傲冷淡的摸样,背后却对这种事情如痴如醉。
郑焞第一次那么欲求不满,他身体里的血液在沸腾,他的心脏震动得就要涨破了。
为什么要阻止他,用恶意揣度他?他只求与慕妍一人欢愉,他只与慕妍朝夕相伴,夜夜共眠,长长久久。
谭慕妍拥着郑焞赤裸的肩背,吻沿着脖颈往下,轻吐火热的气息,道:“我想你,也是思之若狂。”
郑焞绷不住笑了,把谭慕妍抱起来,两个人往后罩房里去了。
这屋子的格局,以后孩子,还得是女儿大了,会安置在这里,如今他们先占用了。谭慕妍紧紧拥着郑焞宽厚的肩背,掌下的身体喜悦而克制的律动着,谭慕妍叹息一声。
这世上,唯有情深最难辜负。谭慕妍翻身而上,用温柔缠绵,延绵不绝的快感抚慰着郑焞的身心,最后两人耳鬓厮磨着蜷缩成一团。
“受委屈了?”谭慕妍仰头亲吻郑焞潮湿的睫毛。
郑焞睫毛低垂,眼神清澈纯净,道:“算了,这世上蠢货太多,我也计较不过来。”
郑焞是受了委屈,不是来自于第四王妃的嚣张,而是来自于朝廷中文官集团的迂腐。
历朝历代皇族总是陷入自相残杀的诅咒,如今郑焞身为皇族也算领略这种风气了。
郑焞生性淡泊本也无意于权位之争,但是周围的人,太多的小人了,这种一次次的警告就是撩拨,真是被撩出火来,气性上来还不得反一个给那些小人们看看。
所以造反的时候打着清君侧的名义,也不是虚名啊。
黑暗中,谭慕妍看不见郑焞,依然用虔诚的目光凝视着,道:“殿下,祝您武运昌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