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才说话的人,年少俊朗,身形峻拔,他刚儿那一声,是从七八丈开外喊出来的,人轻跑过来,道:“天驰。”
第一声也是叫天驰,谢路,字天驰,谭慕妍是自己听差了。
谢路停下来先看到了谭慕妍,温文尔雅的道:“姑娘也在这里。”
谭慕妍双手在襟前合拜,微屈膝回礼,道:“公子万福。”
那天郑焞把后面的人打太惨了哦,谭慕妍向醉香居的伙计们解释了是谁打了谁,然后做出后怕的样子急着走开了。
把谢路叫住的宋惊羽被忽略在一边。澄园曲径幽通,他先远远看到谢路身边的郑焞,如玉山上行,光映照人,有心结交,才远远的向谢路打招呼,等冲过来,靠近郑焞,倒是被他身上雍容的贵气摄住,没敢再细细打量他,转头看到谭家三兄妹,皆不俗,也有心相交,不由喜道:“你们认识啊?”
谢路反问道:“你什么时候到的元和?母亲今早还遣人去乌程叫你,说早该来的,原来先到这里喝酒来了?”
宋惊羽忙解释道,道:“我刚到,我就是经过这里,来存几坛好酒,不信你来闻。”说着挺身贴到谢路身上,谢路嫌弃的把他推开,宋惊羽人在和谢路玩闹,眼睛看向谭诩谭慕妍,心中揣度。
谭慕妍正偎依着谭诩轻语那天醉仙居门口的事,
谭诩和谭慕妍啊,是异父异母的兄妹,长得无甚相似,现在做了少爷和丫鬟的打扮,举止偎依,神态亲昵,不是一般丫鬟和少爷能够的,像是通了房,因此不像遇见正经女眷那样守礼,下眼瞧他们。
郑焞瞳色冷凝复又轻柔,伸手来握谭慕妍。
谭庭栖在一旁看顾,岂能让外男随便抓了谭慕妍,因此出招去挡,他的功夫,尤在谭晗之上的,毕竟谭晗还要读书,分了太多精力在书本上,他是一心习武,平日也自负身手,这一招去挡,竟然没有挡住,郑焞的手,一下缠打以后,就游鱼甩尾,一下就过去了,抓住了谭慕妍的手腕,把她整个人拉到自己身边。
谭庭栖暗惊,他也是看错了郑焞,郑焞的形态和容貌,是俊美秀丽的少年,该是和他的同伴一样,是娇贵软和的读书人,触手才知道他是练家子。
谭慕妍余光瞥到谭庭栖和郑焞动起手来,她乖顺的被郑焞拉过去,眼神示意堂兄无事,转脸朝郑焞嗔笑。
郑焞的声音清醇悦耳,道:“你们兄妹怎么来了苏州?”
谭慕妍从容回道:“给唐首辅送家具啊。”官员正常致仕,余生可以继续用官位相称。
郑焞当然知道是怎么回事,‘兄妹’二字,是说给宋惊羽听的,宋惊羽听到了,忙垂首作揖道:“原来诸位是中信堂谭秀才的家眷,失礼了。”
谢路也为宋惊羽背书,道:“这一位是我母亲的娘家内侄,宋惊羽,字日章……”
想到自己都不曾通名,拱手道:“我姓谢,单名路,字天驰,姑娘和我这位朋友……”
又想到三人第一次乱作一团的会面,谢路虽然有些呆气,随后入了鲁阳公主府,也知道郑焞当日的目的,赞叹郑氏姐弟之情,很快将郑焞视为好友,又是内弟。不过郑家和谢家的联姻还未公开,只是向外展示出晚辈们的熟识,郑焞南下来看望老师,不住在唐茂暂时居住的周家,住在谢家。
“郑赫晞,后面有缘,又遇见了几次。”谭慕妍落落大方,和谢路笑谈,又引荐自己的兄弟,道:“这位是我的三堂兄,谭庭栖,这位是我二哥,谭诩,沈大夫医术了得,我二哥可以看见了。”
最后一句,谭慕妍笑盈盈的和郑焞说着,提及沈箐,她还是有些发愁,正好见到郑焞,一丝意动闪过。
三方相互见过,那边在一旁看了全场的伙计,换上奉承的摸样,道:“几位少爷小姐,刚好空了一席,快快里面请。”
澄园里做事的伙计,对场面上的事都是知道的,谭家不算有名头,谢路的谢家,可了不得啊,又是一门三进士,比周家还荣耀呢,因为谢家的三进士,谢路的祖父,父亲,叔父比周家会做官,谢路的祖父,原来是户部左侍郎,拔擢入内阁了呢。
谭庭栖爽朗一笑,他在衙门做事,这样变脸的情况见多了,谢家宋家,都是不一样的人家,至于郑家……他第二日就回婺州府衙了,他爹谭实后来到州府,特意说了谭氏三兄妹和鲁阳公主府中人相识的事情,范围缩小,近期又关注,公主府里的四位主人,谭庭栖也知道情况,一下就把郑焞的身份锁定了,心里纳罕他们的交情,面上不显,安然入席。
六个人坐了一桌,澄园主人的一个子侄亲自来招待,谢路也不具体点菜,只说多上几个新鲜时蔬,让主家看着上菜,他和宋惊羽常来的,郑焞和谭氏兄妹第一次来,道:“日章说存了好酒,拿一坛来。”
“还是换坛酒吧。”宋惊羽微微不好意思,道:“我存了女儿红。”
女儿红是绍兴府人家,在女儿出生之时酿的酒,为日后女儿出嫁之日庆贺,还有女儿生了外孙,坐月子补身子办孩子满月周岁用酒,若是专门酿造了用来售卖,不稀罕也称不上极品,若是人家拿出来卖了,那这家必定败落了,或者女儿未出阁早夭,或者女儿生子而亡,再用不上了。宋惊羽存在这里,以后约几个好友痛饮一场就罢了,现在谭慕妍这个女儿家在这里,青春正盛,喝了此酒倒是不吉利。
谢路笑骂道:“难怪你不进我家的门,先来存酒。”
谢路的母亲老蚌生珠,刚刚生下女儿,还在月子里。
“在场都是能喝的吧?”宋惊羽笑看一圈道:“开一坛秋露白,一壶落桑酒。”
秋白露是男人们喝的,酒味醇厚,落桑酒是谭慕妍喝的,清酒甘甜。
谭庭栖道:“我家弟弟尚在病中,大夫嘱咐了,不能饮酒。”
宋惊羽细看谭诩形容单弱,就道:“一壶茉莉花生露。”
澄园做的这个露,不是外面那种,把米和花生研磨,兑了茉莉花水那么简单的,是用新米和新鲜茉莉花窖藏,当花香溶入米中,鲜花枯萎,再分开,又取新鲜茉莉花窖藏,这样反复多次,米浸透了茉莉香,再煮一锅米,取头道米汤水和花生酱混合,做法繁琐了些,小孩儿小姑娘们很喜欢喝的。
上菜了,先上茭瓜脯,虾饼,香酥带籽小鱼,凉拌海蜇四个冷菜,厨房那里将就着这里这桌席,谢路说要时蔬,用豆腐,菱角,蓬篙菜,莴笋,台菜心,笋脯,等精心烹制了,也不好全是这些家常食材,又有燕窝,海参,瑶柱,羊肉,鹿筋,果子狸,之前伙计说的可着单子单做,烹饪起来费一天功夫的大菜,也是随这边取用。
席上谭慕妍坐在谭庭栖和谭诩的中间,单给她点的落桑酒好喝吧,她酒量不错的,秋露白也想尝一尝的,秋露白是烈酒啊,谭慕妍向谭庭栖使了眼神,谭庭栖当没有看见,提着酒壶起身,向郑谢宋三人斟酒,谢他们请客。
不知他们三人谁付账,总之不是谭家付账的。
宋惊羽见谭庭栖豪爽,谭诩俊逸,谭慕妍娇媚可人,还有姑姑家里的这位贵客,简直是有倾城之姿,他酒喝得面红耳赤的,心神激荡,说要效仿古人起舞助兴,从随从手里拔了一把剑,摇摇摆摆的走到水榭中,舞了起来。
澄园亭台楼阁,几处吃饭的雅间是独立的空间,宋惊羽之剑舞,只是给同桌的其他五个人看到而已,剑随意走,剑光和华贵的衣袂相映,水准是很高的,只是一人独舞,失之单调。
谭诩取了多宝阁上当做摆件的一张琴,走到中间,席地而坐,琴斜放在腿上,拨动琴弦。
他用眼睛看,更多,用耳朵聆听着宋惊羽的剑锋,曲乐的节奏,都点在他的招式上,渐渐琴剑相和。
宋惊羽有意在谭诩面前炫技,剑势在他的身畔旋转,白虹贯日,气势膨胀,龙拏虎跳,目不暇接,这里要是突然出现第七个人,还以为宋惊羽是要削了谭诩呢,不过谭诩如坐水中央,平静如水,琴音始终随着剑指而走。
忽然嘣的一下,伴随着谭诩一声轻呼。
这把琴放在多宝阁里当摆设,平日疏于保养,今日弹了几下,琴弦就崩断了,如果琴是平整的放在桌案上,崩断之时还来得及抽手,斜放着,断弦不慎打在了下方按着琴弦的手,琴弦坚韧,嘣在手背上,手背的血色先褪尽,又迅速聚起来,红肿充血,绽起一条血檩子。
宋惊羽掷了剑,握着谭诩受伤的手,的手腕,把谭诩拉起来,这只手如上好的冷玉,龟裂出断纹,宋惊羽心通道:“疼吗?”
谭诩指尖抖了一下,笑道:“小事儿。”
谭慕妍看见二哥伤了手,站起来,眼神落在郑焞身上。
郑焞会意,眼睛睁亮了些,道:“我没带。”
他过往十七年伤过几次啊,他没有随身带伤药的习惯,谭慕妍又看谭庭栖,谭庭栖今天顾着带钱了,银子沉甸甸的,也没有带伤药,谢宋二人也没有,只能向澄园的人要。
澄园的管事殷切道:“鄙人请大夫来看看。”
谭诩温和的道:“不用,有膏子药,抹一点儿就好了。”
管事去取药,众人闲等,谭慕妍走向谭庭栖轻声道:“三哥哥,我和郑公子有事商谈。”
这句话郑焞也听见了,和谭慕妍暂离了此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