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不记得自己怎么从车里下来的,只记得脚步虚浮,浑身无力仿若被抽空,抬头望月雾蒙蒙一片,分不清湿薄的水雾是天上蒙的还是眼睛里漫的。
摸摸脖子,尚能感觉到酥酥麻麻中蕴着的一点痛觉残留。
太奇怪了……
尤其方才将手探入那个男人衣服里,刀尖舔血的窒息感抵住咽喉,让她误以为下一秒就会死在那双冷光粼粼的眼眸下。
看着手中的头发,兰如释重负,撕开创可贴覆住颈间引人遐想的红痕,对着街边玻璃看了会儿,确认无碍后抬步往家的方向走,没走几步,一个惊雷倏然劈向太阳穴。
之前总觉得那个男人阴晴不定不太正常,可她呢?面对前不久还阴郁着要杀自己的歹徒,今天居然莫名其妙主动亲上去了,从琴酒的视角看自己何尝不是有问题……
他不会怀疑什么吧?
月光照亮侦探事务所一隅,兰浸在思绪中前行,蓦地撞上前方阴影,抬目望去,柯南一动不动立于昏暗路灯下,漆黑眼镜将表情藏得严严实实,唯有紧抿的唇泄露了一丝落寞的情绪。这副画面,让她突然有种做错事的感觉。
“兰,我觉得我们……是时候把所有事情澄清一下了。”
怔愣半秒,她听见自己肯定的声音:
“好。”
新一的房子很早以前就是冲矢先生在住,兰每隔一段时间会去打扫,从没碰到过其他人,可就在这样一个平平无奇的夜晚,推开门见到一群陌生中带着熟悉的面孔齐刷刷望向自己,握着门把的手也不由一紧。
灯光将八层书架照得敞亮,中间一排江户川乱步集明晃晃映入眼帘,令她回想起第一次在这间屋子里见到柯南的场景。
刚来的路上他一句话也没说,颓然低着头不知在想什么。
尽管新一把该说的都说了,她也知道这段时间他早出晚归都在忙什么,但潜意识不想过多介入黑衣组织的事。她与FBI虽无往来,但他们都知晓她在岛上被琴酒绑架的事,实在是因为那次事件影响太大,冲矢……不,赤井先生也因此在鬼门关走了一遭,所以那天在山上才会突然来试探她。
一屋子的人,郑重其事的赤井先生、眉头紧锁的朱蒂老师、满腹心事的小哀、几个不认识的男男女女,面对这么多双暗含疑问和揣测的眼睛,她有些紧张。
朱蒂老师拉来椅子扶她坐下,椅子正对书桌,光线大喇喇照过头顶,与隔桌凝视她的百味目光汇聚在一起,颇有种审犯人的感觉。
众人相互对视,赤井秀一先行开口:“事情我们已大致了解,不过有些细节还需要确定一下……”
他一边说着,后面的人拿出纸笔开始记录。
“听说今天琴酒当街带走了兰小姐,是真的么?”
乍从别人口中听闻这个名字,兰恍如梦中,缓缓点了点头。
“他带你去了哪里?做了什么?”
被他这么一问,兰忽地懵了,把今天发生的事在脑海中幻灯片式过了一遍,竟丝毫抓不住问题重点,禁不住反问自己:
那个男人今天……到底是来做什么了?
他给她买了手机,他送她回家,她主动亲了上去……所做的一切好像都是普通情侣之间会做的事,可这也太荒谬了,他总不会是平白无故跑来和她约会的吧?
如果说之前每次见面他身上都带着任务和目的,那这次兰完全看不懂他带着什么目的来接近自己。
“他拿走了我的头发……”看出少女的犹疑,灰原接过话:“他的目的是我,应该是上次的全年龄识别系统还没有打消他的疑虑,所以专程来核实。”
“这件事工藤君已经跟我们说过了,我们也在想办法……”看出女孩的忐忑,朱蒂试图安抚她。
灰原埋下眼,“按照DNA比对速度,最快明天傍晚他就会找到这里,刚来的路上我被人跟踪,一定是组织派来的……”
“等等……”柯南叫住她,“跟踪你的人呢?”
“我把他甩掉了……”灰原手指抓着头发,“对不起我太着急了,今天一直联系不上你,时间紧迫,就算冒着被发现的危险也想过来告诉你一声……”
柯南沉声道:“你又要走?”
“不……事到如今我走不走已经不那么重要,最重要的是我希望你们能把博士带走,琴酒一旦发现灰原哀的身份,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和我朝夕相处的那个人,我不能看着他出事,可我跟博士说了好多次他就是不听,一直说要相信新一相信新一,可我……我……”
柯南按住她,“你冷静一点。”
“你让我怎么冷静!”灰原眼眶蓄着泪水,“如果博士因为我……因为我……我就是死也不能原谅自己。”
两人还在拉扯,看着眼前的闹剧兰连忙出声打消他们的顾虑:“那根头发……我用园子的头发掉包了,琴酒验过DNA后应该不会再来找小哀了吧。”
话音落下,众人先是一愣,尔后不可置信看向她,还是赤井秀一最先反应过来,瞳孔中射出犀利的光,“怎么掉包的?”
“就……”兰挠挠脸:“就是趁他不注意的时候……”
“据我所知,琴酒没有这种时候。”
“……”
兰被他说得哑口无言,众人的目光就像浇水把她粘在身下的椅子上,不由放低了声音:“一定要详细说明吗?”
看出她的不情愿,赤井秀一也不勉强。
“这样吧,兰小姐今天是第一次加入我们的会谈,如你所见,在座的每个人都与黑衣组织,与琴酒有或多或少的关联,嗯……也可以说是恩怨,既然都卷进了旋涡,我觉得彼此坦诚相待会更好……”
点亮桌面的录音笔,赤井秀一沉声道:“据说琴酒绑架了你两次,能否把这两次过程详细说明一下?”
“慢着……”柯南打断他,“兰不是犯人,只要她不想说你们就不能逼迫她!”
赤井秀一始终把目光放在眼前眉目沉郁的少女脸上,“当然,你可以只谈事实,不谈感受。”
兰确实不想回忆那些灰暗的细节,可有些事情压在心里久了反而觉得说出来会更好,索性将实验岛和烟花厂发生的事一股脑儿与他们娓娓道来,说完一如预料中那般松了口气。
朱蒂讶然:“兰说的和我们取得的信息基本对得上,尤其关于朗姆的部分,和水无传回的消息完全一致,朗姆离开日本后,组织内部已经没有能和琴酒相抗衡的势力了。”
“等等……”赤井秀一突然凝眉,沉思好一阵才露出不确信的表情:“你说当时琴酒在阳台上监听我们谈话,听到了工藤的名字,还有吗?还有谁的名字?”
虽已过去很久,但那次印象实在太深刻,所以兰也记得很清楚:“朱蒂老师……詹姆斯先生……赤井先生……他应该都听到了。”
话落,朱蒂和赤井秀一对视一眼,不约而同拿起电话。
“水无呢?”
“自从朗姆出事后就联系不上了……”
占线声在空旷室内回响,沉寂一阵,赤井秀一放下电话。
“兰小姐,我有个疑问希望你能为我解答。”
“请说。”
“包括第一次被绑架,你和琴酒不止见过两次面吧。”
兰沉吟片刻,答:“五次。”
“除了那两次,你们见面都做什么?”
“做什么……”
“琴酒是个没有耐心斡旋的人,你和他见过五次却没有杀你,尤其今天还是在白天,这其中实在是有古怪的地方。”
“等等……你们是在怀疑我吗?”
“不,我是在怀疑琴酒……”
火柴光闪,与某人相似的墨绿瞳孔隐藏在烟雾中。
“比如说今天,你是怎么换掉头发的?老实说,琴酒是个小心谨慎到让我恶心的人,即便训练有素的特工也不能从他那里套出任何情报,要让我相信你能做到,抱歉实在很难。”
兰低头默然,赤井秀一转而将目光落在她颈间的创可贴上,其他视线也随之纷纷转移焦点。
那些眼睛里的探究和猜测如X光穿透兰薄如蝉翼的脸皮,烧得停不下来。
朱蒂:“兰你的脖子怎么了?”
“被、被蚊子咬了……”
这个谎实在拙劣,连她自己都这么觉得。
“兰小姐,我先声明我绝对没有怀疑你的意思,只是因为绑架这种情节在犯罪学上比较特殊,我们非常担忧受害者的心理问题,恰好今天我们的心理治疗师也在场,想给你做个微小的测验。”
说到这里,兰终于坐不住了,“你们……”
柯南比她还先跳起来:“我来之前你可没提过这件事,你们这样做是在质疑……是不尊重她的人格!”
“我们只是想发现问题,解决问题,不能因为兰小姐是你女朋友就特别通融,这样反而是对她的不尊重。”
一大一小两只眼睛对峙着,兰适时打断他们:“我觉得赤井先生说得有道理,我愿意做测试,只是有一点,我想知道为什么……为什么你们会觉得我有问题?”
“不知兰小姐有没有听过斯德哥尔摩综合征?”
“人质情结?”
兰之前看过犯罪心理学相关书籍,对此略有了解,只是将书上的病症毫无防备代入自己,一时难以接受。
“情感上会依赖他人且容易受感动的人,容易对加害者产生依赖甚至同情,反过来帮助加害者,这是被害者心理上的自我保护机制。”
听他这么说,兰不由静下心来认真思考这个问题。
她依赖那个男人吗?除了那晚被朗姆追杀四面围堵走投无路,迫不得已把获救的希望寄托在他身上,但那时候的加害者是朗姆而非琴酒。
同情?
“她不会。”
“兰不会。”
柯南和灰原几乎是异口同声给出肯定的答案,兰惊讶于他们之间的默契,而那个默契的焦点居然是自己,不由百感交集。
“兰虽然善良,但心志坚定不会轻易被人左右,更何况是琴酒那种人……”
“对……”灰原接过柯南的话,“没有人会同情琴酒,现实世界中体会过那个男人真面目还能对他抱有恻隐之心的人根本不存在。”
虽然说得极端,但只要略微思索,黑暗中某个令人揪心的画面就如临渊之手掐住她的脖子,无可摆脱,无法不认同他们的答案。下一秒她坚定不移地抬起头,目光炯炯:“我不会依赖,更不可能同情琴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