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01小少爷
道上那场大清洗后,祁洛被送进医院治疗。他此前已陷入重度昏迷,气息奄奄,好在到底是得救及时,保住了性命。
那枪伤的位置十分凶险,按理说应该是当场毙命,可最后却奇迹般地并没有对他造成致命伤害,据说可能是因为子弹稍稍偏离了心脏几许,又或者是因为祁洛命不该绝。
奇迹,祁洛两次死里逃生,大家都将之归结于奇迹,归结于命运。
而喻秋……不知所踪。
此后几个月再没他的踪迹,他像是彻底消失了一样。
大多人猜测他死了,毕竟那一战枪林弹雨,实在惨烈。喻秋虽然身手好,可也不过□□凡躯,受了伤再被仇家趁机补两枪,也就死了。
喻恩不信,他拖着一身伤痕的病躯发了疯地满世界寻找喻秋。他去医院,去喻宅,去公司,去了任何一个他大哥可能出现的地方。
他心中有埋怨,有恨意,可是无处寄托。他才三十岁不到,却已经孤廖一人,身边再无其他亲人。
短短的几个月,他身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
哪怕事情平息后,他的生活恢复了往日里的平静,可他的心境却再也回不到从前了。
他时常在梦里痛哭出声,醒来时枕边皆是泪痕。
他很想回到从前,可是往昔也只是虚假的幻象,经不起一点推敲就已经千疮百孔。
他大哥从前用自己单薄的羽翼一力为他遮挡风雨,在痛苦与谎言下,为他构建了一座象牙塔。
可是他还是恨,恨他最敬爱的兄长。
恨他对自己太好,恨他抛下自己,也恨他心中最重要的人永远不是自己。
可他更恨自己,恨自己无知,恨自己狼心狗肺,一边不谙世事地吸着喻秋的血,一边愚蠢地怪他不知体谅。
喻家如今是谁当家他也毫不在意,许是喻晋辉,又许是其他人。
昔日的天之骄子已经沦落到终日与酒精为伴,好在祁洛仍派人护着他,倒也没有人寻他麻烦。
喻恩很富有,喻太太为他留下的财产足够他挥霍几辈子。
可是他整天用酒精麻痹自己,他不再出去玩乐,不再去学校教学绘画。
只整日地将自己关在家里,眼神目空一切,不知道在想什么。
祁洛哥变得很怪,他好像不再记得喻秋这个人,可是有什么关系呢?他自己也不想再记得。
他时常会想起喻秋,想着他现在躲在哪里,还会回来吗?或者是出了国,和那个林诺一起。
更多的时候,他强迫自己不去想。
好像只要不想,自己的亲人加诸在大哥身上的伤害就不存在,还有他自己曾经的无知。
可是大多情况下,他做不到。
于是渐渐地只能和酒精相伴,拥着无边的寂寥入眠,一天又一天,醉生梦死。
如此昼夜颠倒地过了许多天,他的大脑一片混沌。喻恩不再记事,有时再分不清梦境与现实,醒来后也只是空洞地流着泪。
梦里不知身是客,他仍然可以做那个无忧无虑的喻家小少爷。
某天反常地,他从梦境中挣扎出来,一早清醒,并且再也无法入眠。突发奇想地,他想出去看看。
他十分隆重地收拾好了自己,罕见地穿了一身正装,对着镜子端端正正打好领带,确认浑身上下一丝不苟之后,他出了门。
他并不知道要去哪,连他自己都不清楚这车要开到哪里去。他只是那么漫无目的地闲逛着,随着车流,随着热闹。
可是热闹渐渐也将他隔离在外,他拐进的路口越来越偏。他开了很久很久,最后停在一家咖啡馆门前。
咖啡馆没有什么变化,一如往昔,只孤廖地立在山脚,一个顾客也没有。
他看着那家店面很久,眼睛一眨也不眨,直到眼眶发酸,直到眼里泛泪。
这是他曾经和喻秋来过的那家咖啡馆。
喻恩下了车,随意地关上车门,顺着山道上了山。
今天不是什么祭奠的日子,山上安静极了,一个人也见不到。再加上这只是一片荒芜的墓地,便宜又廉价,并没有正规的管理人员。
山上似是添了许多新坟,墓碑还是新的。喻恩骤然看到,心里一紧,连忙移开了视线。转而又像是期待又像是害怕,他再次把视线转回到眼前那座新的墓碑上。
是位姓刘的男子,逝世时只有二十一岁。
喻恩无声地松了口气,随后顺着这排向里面走,一行一行看过去。
他也不知道自己在找什么,只是这么一个又一个地仔细看着。天色渐渐暗下去,他以前最是胆小怕鬼,如今却好似浑然感受不到阴森害怕似的,只步伐缓缓往前推进。
不知过了多久,他的脚步停下了。喻恩凝神看着这处角落的墓碑,这是最里面一行的倒数第二座。
逝者:林芸湘。
立碑人:喻秋。
只这简单两行。
喻恩的眼神动了动,随后他缓缓转头看着邻处的那座新碑。
他的动作慢极了,像是生锈的机器轴,短短一个偏头的动作像是耗尽了他全身的力气,用了极漫长的时光。
那是一座无名碑。
墓碑还很新,不知出于什么缘故,碑上一字未落。
喻恩伫立在原地,看了很久很久。
半晌他从旁边随意捡起一根枯枝,在那座新碑面前的土地上涂画起来。
他绘画天赋极高,只一根枯枝也能将东西画得活灵活现。可他歪头盯着自己的涂鸦仔细打量许久,像是认不出这是什么似的。
良久他随手扔掉枯枝,循着来时的路缓缓下山。
只将那一支郁金香留在山上,留在土里。
下山时,他忽地想起了今天是什么日子。
原来是秋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