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青面妖自称为“石不凡”，前倨而后恭，若抛去过于丑陋的外表，引他们上楼的言语姿态可称温文尔雅。
赵璟总感觉这妖憋着一肚子坏水，要拉开厢房门时给他们来个大的。
“唰——”
石不凡拉开门，厢房内场景暴露在眼前，赵璟与江南行俱是一震，下意识后退了一步。
原因无他，和石不凡一样青面獠牙之人……之妖，房中还端端正正坐着一个。
论身形，高大威猛；论面容，金刚怒目。大马金刀地坐在两张八宝椅上，仿佛是那判案断罪的县太爷，而他们就是有罪的嫌犯。
石不凡仿佛没看见一般，对两人温和道：“其实我们邀请二位来，是想与你们交流乐艺。”
江南行：“演奏还需要看脸？”
那黑面妖闻言嗤笑出声：“我们的乐曲法力无边，可不是谁都能听的。唯有愚昧之人，才有资格受此渡化。”
他不紧不慢地敲着扶手，道：“越是美人，便越是愚昧地死守伦理纲常，越是需要醒悟。能有此番机会受教，你二人应当觉得荣幸。”
“荣幸什么？”江南行莞尔一笑，“虽然你否认了我们的才智，但承认了脸？”
“那不然呢？”黑面妖已经抱出了琵琶，闻言有些不耐烦，“赶快坐好，别不知好歹。”
这两把乐器看着便精光流转，一旦演奏起来，八成有蛊惑人心之效。那些来献艺的乐师离开后都情绪激动，行状疯癫，大约便是受此影响。
在外走多了，便会发现并非每个妖魔作乱时都觉得自己在做坏事，往往会有些理直气壮的说辞。
赵璟自然而然地将他们的话在脑中转换了一番——所以这两只妖的目的是蛊惑人心，让人失去理智、大肆发疯？
与此同时，他也思索起来，莫非自己曾经常常斩妖除魔吗……似有些模糊不清的画面在脑中划过，但也是转瞬即逝。
“且慢。”来不及多想，赵璟制止了他们的起手，“你们说只渡死守伦理的愚昧之人，但并非所有人都是如此。”
石不凡微笑着道：“哦？按你的意思，你们不是了？”
左右是不是都是嘴一张的事。赵璟正欲点头，江南行便无比自然地应了答：“当然不是。”
石不凡仍然笑着，却多了些淡淡的轻蔑：“口说无凭。也罢，若你能证明自己并非愚人，我们两兄弟便当是多交个朋友；若不能……”
他轻描淡写道：“你便跟随我们，一同去做这普度众生的事业罢。”
那名黑面妖怪似有些不忿，但看得出来唯石不凡马首是瞻，便起了身，打开厢房的内间，露出雕花木案的一角——“在下石不详，请。”
看样子，是要一个人进去详谈了。
赵璟拉住江南行的衣袖，低声匆匆道：“你如何能证明这种虚无缥缈之事？要是他们刻意刁难你怎么办？”
“试试也不亏。”江南行跃跃欲试，“反正你还在这儿，万一谈不拢，记得救我啊。”
他拍了拍赵璟的手背，力道很轻，像是某种安抚，转身走了进去。
石不凡合上了里间的门，在外面一起等候着。他见赵璟略显担忧地目送着，心平气和道：“别担心，我们并非是谋财害命之徒，不过是简单聊聊，试试看能否说服你朋友。”
赵璟没接话。不知为何，他并无太多担忧，只是人不在眼前盯着，总有些难言的焦躁。
片刻后。
奇异的噼里啪啦声响起，仿佛有许多细小的东西砸到了门上。赵璟脸色一变，没注意到石不凡怪异的神情，冲上前去拉开了里间的门。
一打开门，只见石不详猛的一拍桌，咬牙切齿道：“你血口喷人！我们点化这么多人，从来不求回报，岂容尔等宵小信口污蔑？！”
他气得七窍生烟，几近原形毕露，身上不断抖落下大大小小的石子，随着胸膛的起伏时不时向外喷射，雨点般砸到门上。
对比起来，江南行相当淡定地坐在木案对面，随手拂开弹到身前的碎石：“你怎么还急了。我说的不对？”
他笑盈盈地道：“随心所欲地煽动别人去犯错，算什么渡化世人？——石大哥，现在看来，是你的兄弟更愚昧呢。”
这后半句话是对门外的石不凡说的，笑容轻盈，语气亲昵，是一副做什么都觉得肯定没问题的有趣样子。
赵璟心头的焦躁霎时消弭于无形清风之中，不由得也被那份自在感染，勾了勾唇角。
石不凡的脸色已从僵硬调整回来，无奈地笑了：“……既然如此，我们也没有必要再停留此处了。不详，随我离去罢。”
石不详不明白，自己只是发个脾气，何至于就要走了？他不甘心地盯着石不凡，没有得到回应，他心一横，倏然暴起，还掉落着石子的大手猛的抓向案前人！
那一刹那，赵璟几乎有种自己已经把剑拔出来的错觉。
但剑鞘仍然卡死，他很快反应过来，抬手飞快制住石不凡的穴位，冷声朝石不详道：“别动。”
两厢对峙，都有意义非凡的人质，石不详牙关紧咬：“你放开我们家威武霸气的老大哥！”
赵璟毫不相让：“你先放开我们家——不对，三二一，一起松手。”
石不详细细打量着他，眼神忽而凶狠起来，他冷笑道：“这一出点穴的手法，你是修士吧？修士都是群狡猾的贪狼，只怕我放了手，我大哥也回不来。”
修士除妖乃是天经地义之事，这两妖或许能跟人好商好量，但面对修士，势必没有分毫信任。
虽然他根本不记得怎么除妖，但这话说出去，他们如今也不会信。
赵璟眼神扫过暴怒的石不详与仍然镇定自若的江南行，强压下心中再度升腾的焦躁，沉声道：“我并非要斩草除根，你们要走可以走，别伤了无辜之人。”
石不详半信半疑：“你护送我们出去，到了安全的地界，我自然把人还你。”
说着，他便挟持着人一步步谨慎地往外走。
江南行又被一个比自己高的人扣着肩膀不能动，心里涌起淡淡的不虞，看这乌漆嘛黑的大块头哪哪都不顺眼，没好气道：“明月楼中央是歌舞台，一线通天，你从里间的栏杆往下跳不是更快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