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初三早上，楼底小店开始营业，小区门前车辆往来，街上人也多了起来。

陈萧被唐季山训练得已习惯早起，帮忙包了半盖帘饺子，唐淑晨才起来，炸着头发加入劳动。

第二锅饺子煮好的时候，陈萧手机响。

简短几句，挂了电话。

唐季山边摆碗筷边说：“你家大人回来啦？”

“嗯，我爸叫我回去，我先走了，唐叔。”

陈萧去穿外套，被端着饺子过来的兰晓燕一把拉住。

“不差这会儿，吃完再走呗。”

二十多个下肚，还认真地刷了碗，陈萧准备回家。

在门口蹲着穿鞋，刚站起来，兰晓燕递来一袋饺子，外面裹得跟婴儿襁褓似的，那叫一个严实。

“不用了，兰姨。”

“拿家吃吧，客气什么，这都你包的。”

唐淑晨靠到墙上乐，上气不接下气，哈哈哈哈哈哈哈啊哈哈哈哈哈。

“想不到吧，”她乐完，模仿起她姥姥的语气，“小陈，你这就叫作自、食、其、果。”

“你这孩子，成语是这么用的啊？”

兰晓燕象征性地打了自己闺女一下。

陈萧瞅了眼唐淑晨，笑着穿上外套，站在门口，看向兰晓燕。

“兰姨，我走了。”

同样一句话，六年之后，门前那个少年已成了青年。

照旧是一袋饺子，包得严严实实地递过来。

兰女士平添了几条皱纹，仍然说着当年同样的台词。

“有空来家吃饭，空手就别来了啊。”

陈萧笑了，还是当时那种青涩的笑脸。

唐淑晨她妈也笑，依旧是温暖敞亮的笑容。

小区楼下，他刚走出不远。

“哎——”

一个女声将他叫住。

他循声望去，那扇窗里，唐淑晨探出脑袋，对他招手。

“史努比，我妈叫你明天来吃饺子。上午九点，来晚了我都吃了，没你的份儿。”

一年给他改八百个备注，起一千个外号，她也不嫌麻烦。

陈萧站在楼下，露出一排白牙。

“OK！”

他转身迈出一步，身后又传来她的声音。

“史努比，你手机没拿。”

唐淑晨挥着他的手机。

此时，滴滴两声，手机屏亮，进来一条消息。

她条件反射地瞥了一眼。

【杏仁儿：明天九点，来车站接我，带了你喜欢……】

锁屏界面只显示了部分信息。

唐淑晨心里一沉，转眼望向陈萧。

脸上笑容已经不见。

陈萧不知情，仰头看着她，仍在傻笑。

取了手机出来，在路口等红绿灯。

感觉兜里响了几声，陈萧拿出电话一看。

两条消息。

14:05

【杏仁儿：明天九点，来车站接我，带了你喜欢的牛肉干。】

14:23

【杏仁儿：有没有想我呀？】

阳光下，陈萧蹙眉看着对话框上的时间。

回想起十多分钟前，唐淑晨递手机给他时的表情。

一时猜不准她到底看到没有。

“接我”，是很容易让人误会的两个字。

其次是“你喜欢”。

这两处用词，至少说明单独见过面，次数不少，并且关系有所亲近。

别看唐淑晨平时大大咧咧，她对文字的敏感度不是不高。

只要她想，有心留意过，这点儿信息量，不可能看不出来。

除非她不在意，那自然懒得往心里去。

陈萧默默叹声气，按息了屏幕。

走在斑马线上的他并不清楚，自己是希望她没看到，还是看到更好。

更不晓得她，看到会生气，还是无所谓。

唉，就说不能多管闲事儿吧。

这个庆杏，真不让人消停。

晚上七点多，唐家母女俩逛超市。

生鲜区，兰晓燕在挑菜。

“晨晨，小陈喜欢吃什么馅儿的？”

唐淑晨在后面推个车，趴在推杆上打提溜。

“我爱吃白菜羊肉的。”

“我知道，我问小陈喜欢啥？”

听到她妈提起陈萧，唐淑晨老大不乐意了。

“有他口吃的不错了，还管他喜欢啥，爱吃不吃。”

还在这儿考虑他喜好？

人家明天有美女邀约，来不来都不一定呢，给他准备个屁。

看唐淑晨拉着一张脸，兰晓燕就想笑。

她拿了颗白菜，又装了一把芹菜放到购物车里。

“你这孩子，当年是你要团结同学，啊，说什么显得你精神境界高，现在人家被你团结得都会给咱家送大礼了，怎么，你反而不友爱了？”

“哎呀，妈！”

真是哪壶不开提哪壶，唐淑晨连跺脚带撒娇。

“你这么长时间没见我，都不想我吗？干嘛聊他啊，他又不姓唐，又不是你亲生的，亲生的在这儿呢，你聊聊我啊妈，聊聊你自己，说我爸也行啊……”

偌大的超市在节庆日当晚却有些冷清，这对动作十分亲昵的母女，有说有笑地穿梭在货架之间，倒显得格外醒目。

第二天上午，兰晓燕包好饺子，叫唐淑晨打电话给陈萧。

唐淑晨拍拍沾了面粉的手，摆好碗筷，拿起手机玩儿上了龙猫2048，就是不打。

“吃饭还得请，他是大爷啊。”

“礼尚往来嘛，”从厨房盛两大盘饺子放桌上，兰晓燕说，“正好我昨天存他号了，你不打我打。”

唐淑晨哼一声，撂下手机，拿起筷子戳了一个饺子。

兰晓燕找到号码，刚拨出去，门铃就响了。

“这不来了么。”

她去开门，看见陈萧，说：“挺准时啊。”

陈萧笑着进屋，递来一瓶老家产的醋。

兰晓燕一看，呦，还挺会吃。

“我来的时候什么都带了，连前街烤肉店的蘸料都买好了装来，就是忘了这个醋。”

“马屁精。”

唐淑晨嘴里嚼着饺子，咕哝一声。

兰晓燕边开瓶盖边说：“那你别吃醋。”

“谁吃醋了，本来我也不稀罕。”

唐淑晨急赤白咧地嚷嚷，嘴像个喷壶。

兰女士抖抖衣服，说：“哎呀，脏不脏，吃饭别说话。”

见唐淑晨对“吃醋”两个字反应有些异常，陈萧偷偷扬了扬嘴角，心中有些窃喜。

但又不十分确定，故作不在意。

“小陈，你快坐，别管她，她这叛逆期反反复复的，也不知道啥时候能过完。”

他拉凳子坐下，朝兰女士笑笑，吃起饺子。

电视里重播着国庆晚会，兰晓燕看得投入，时不时被小品逗乐。

唐淑晨只管闷头吃，心里却琢磨着：他还真来了，不是去接庆杏了么，这么赶场也是够拼的，真是美女与美食都不想放过啊……

想着，想着，更气。

一口一个饺子，吃得比平时更多了。

这些小动作，被一旁的陈萧不动声色地看在眼里。

席间，谁都没怎么讲话，但这顿饭，他吃得挺开心。

欢乐时光总是短暂。

陈萧边走边回味着某人刚才的微表情，嘴角不禁扯出笑意。

出小区不远，唐淑晨在后面叫住他。

他转身就看见她抬着白晃晃的胳膊遮太阳，朝他走来。

“呐，”到了跟前，不情愿地伸手过来，“你兰姨给你的。”

陈萧笑了，看眼袋子，目光便从她手腕起飞，落到她脸上。

“帮我谢谢兰姨。”

他接袋子的时候，两人手指短暂地碰触到。

唐淑晨收回那只手，悄悄在裤子上蹭了蹭，背到身后。

转身走了几步，又转回来。

陈萧没动，站那看着她。笑着。

“那个，”她支支吾吾，“那醋，你从哪儿弄的？”

“打球认识的一哥们儿，也是咱们那的，我来之前去他寝室顺的。”

唐淑晨点点头。

“哦，我妈说，谢谢你的醋。”

语气有些尴尬。

陈萧笑出声，说：“干嘛那么客气。”

“那，拜拜。”

她转身往家走，背影尽量显得淡定。

实际上，对于自己刚才莫名的尴尬，颇为懊恼。

为什么要在意他的异性关系，这些年见过的还少吗？

为什么这次这么别扭，难道自己真的吃醋了？

不会吧？

提到醋，又转念一想，难道说他没去见庆杏吗？

庆杏诶，他所有女朋友里最漂亮的。

他，陈萧，怎么可能不赴约？

还是说，他们这些特别上镜的人都是时间管理大师？

既去车站接了人，又去宿舍拿了醋，还来她这儿吃了饭。

哈，他是怎么做到如此高效的？

真想学会这招儿多修几个学位啊。

如果直接问他的话，他会说的吧？

还是会嘲笑她“大人的事，小孩子懂什么”？

哼，也对啦，隔脸如隔山，人家毕竟是台前的俊男靓女。

的确不是她这个幕后工作者所能想象的。

切，她还懒得想呢。

唐淑晨一甩头发，算了，管他呢，老娘我可是我老娘的宝贝，我妈还在家等我吃水果呢，大步流星地上了楼。

望着内心戏如此丰富的背影，陈萧忍不住微微一笑。

高架桥上，一辆黑色SUV加速驶过。

庆杏坐在副驾驶，双手抱着胳膊，时不时看看手机。

“杏仁儿，你怎么这么快就回来了？”

她没理他，正在心里骂：什么情况？陈萧竟然不来，连微信也不回。

因为生气，稍稍皱了眉头。

正开车的男子颇擅长察言观色，马上帮她放下遮阳板。

后视镜里，男子的目光瞟过，有点儿好奇后座那几个手提袋。

“你不是最讨厌大包小裹的吗？拿的都是什么啊？”

“牛肉干。”

“全是？我记得你不吃牛肉吧？”

“送你的，你不是喜欢吗？”庆杏收起手机，调整声线说，“不能白让你来接我嘛，再说哪次出去吃饭你不点牛排呀？”

男子露出憨厚的笑，伸出大手，摸摸庆杏的头。

“谢谢我的杏仁儿。”

“讨厌，”她躲开，整理着头发，貌似娇嗔，“谁是你的。”

男子满足的笑还在脸上。

庆杏别过头去，看向车窗外，神态从甜美变为冷漠。

右侧倒后镜里，如实映出她眼神瞬间变化的过程。

她咬了咬嘴唇，慢悠悠地转过头，看了看身边令人乏味的男子，忽然，似笑非笑。

行，有点儿意思。

这个陈萧，还真是次次都能激起她的斗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