雁惜踏上通界桥那一刻,人间就从背后消失,一片玉白茫茫的雾海涌现出来,气氲缭绕半空,目之所及,一丝光芒若隐若现。
雁惜伸手去碰,却没感受到半点气流。
“那是四界浒气相接处攀延而生的雾海,远在四渡峪结界之外,你所见不过幻象。”
“幻象么......那方才的金光——”
突然响起的男声打断了雁惜的喃喃自语,“是我。”
男声顿了顿,那道金光勾出鸟身,却只在雁惜一眼认定之时挥散于无。
三川九格,灵鸟噤声。
【单泉溪?你什么时候给我留的传音术?】
“......在琉雅文册里。”单泉溪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有些犹豫。
【有话就说,你磨叽什么。】
单泉溪敛了口气,“......你要进四渡峪了吧。”
雁惜止住步伐,见温澜迟疑,迅速掩过异样,继续向前。
【所以这不仅是传音术,还有你在蒙蠡原给我留下的追踪术。】
“没有追踪术。是你靠近四渡峪,我就会知道。”单泉溪沉声,“对不起。”
雁惜沉默着等他。
“他是我舅舅,一人把我养大,虽不认同,但我......雁惜,四渡峪和四圣池对立万年,谁也逮不到谁的把柄。你是新一任的郜幺战神,命魄和仙考都跟你有关,你、是怎么打算的?”
瞒着她大费周章,竟只是为了知道答案。倘使她再走快一点,进入四渡峪,这家伙连回话的机会都没有了。
【若我会对他不利呢。】
“......好。”高山之巅的俊朗上神落回了眼眸,传音术即将消褪,“我知道了——”
女孩却截断了他的尾音:【仙考于我只是小事,命魄却是神族赎不了的罪,我不会站在任何一边。】
雁惜走到通界桥尽头,白光瞬间照彻大地。再回神,单泉溪身前已经站了一个人。
白衣似雪,神色恬然,左手靠于左腰后,右手持了一只玉色圆杯。这便是掌管四界自然兴替的道律司司主,天渊四圣之一,玖斛。
“玖司主。”单泉溪行礼。
玖斛施术,捏碎那只圆杯,瓷屑化作露珠,云层变暗,风、雷、雨、电四神现身,各自作法,人间细雨绵绵。
单泉溪探出手心,悠凉雨露沿着指纹滑下,“雨水中竟有苦愈兽灵。”
“自晨时月移位那十月,到如今神魔战了三十年,人间气运大衰。以这至上至醇的仙灵为滋补,希望有所裨益。”
玖斛回过头来,手指在空中勾了三下,一道赤色的符令显现。
圣祇令。
天渊最高级别的符令,由天渊四圣耗百年仙灵而聚,仙族者唯令是从,非十万火急、或存亡生死之事,不得出令。
“......司主——”
玖斛眉目冷峻,“梧阙上神单泉溪听令。”
单泉溪默了片刻,恭敬躬身,“梧阙在。”
“地浊运则改变,魔族入侵人间,仙军三十年苦战,未能拔根除骨。唯今郜幺部队滞守地浊,圣军回位四界,长此以往,难免积弊。钦,天渊四圣池第八十一道圣祇令出,命梧阙上神单泉溪勘寻神族至宝无根花,以救人间。”
赤色符令印入单泉溪左肩,少年抬头,“司主,我不明白,至宝认主,先不论如何找到它,就算是有幸寻到,没有主人灵愿,如何弥补运则之漏,相救地浊?”
“龙神乃开荒之主,浒气和至宝都是龙神所造。我四圣池传龙神衣钵,在至宝认主之前,以四圣之力,可借其一用。”
“泉溪领命。”单泉溪默了片刻,“泉溪斗胆,事关地浊浒气、人族兴衰,而这在千万年来都由四渡峪与天渊各自相守,倘使......那四渡峪有机会与四位司主共谈大计,兴许......事半功倍。”
玖斛的眼神变得温和,她轻轻拂起衣袖,将单泉溪带回了郜幺营地。
飒和与姣瑜正在金光阵法中心施咒,那温暖的光线汇集之处,是静静站立的落依。
女孩面色冷静,嘴角自然下撇,与阵法外抱着了茵的了凡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只是郜幺感应阵,助姑娘感应四界至宝,不会伤她。”华溪把手搭在了凡肩上,笑道,“人家姑娘都没觉得害怕,你怎么还愁眉苦脸的?”
阵法如结界,将内外的动静完全隔断。了凡稍皱眉头,“正因为落依姑娘不害怕,我才更觉得难受。”
了凡望着那单薄柔弱却笔直屹立的身影,顾自说下去,“好多年前,她救我那时,我在她眼里......仿佛看到了雁雁画出的春天......不,那比真的春天还要美。但现在......”
了凡似懂非懂地挠挠头,了茵也噌了噌脑袋。
华溪沉默着看了他一眼,了凡叹口气,“五将军,你说,她是不是过得很辛苦.......”
华溪依旧无言,轻揉了凡后脑勺,随川影、简七一同前往白衣仙主所在。
“玖司主。”
“诸位将军免礼。”玖斛略微打量四周,波澜不惊道,“战神和家主可是有要事在身,为何不见踪迹?”
简七与华溪面面相觑,川影解释,“小七以凡人之身确证战神,事发突然,大哥带她散心去了。”
玖斛没有多谈,“也好。祛忆散忘前尘,郜幺军守地浊界,寻找无根花一事,若有战神亲力,才算妥当。”
简七先声夺人,“司主,小七虽被杳蔼流玉选中,可她仍是凡人之躯,寻宝之路凶险,凭她如今一人,实属难堪重任,还请四圣三思。”
玖斛淡笑,“启蜇冢圣剑的眼光不会错。你们这个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妹妹,敢闯三界,抗魔王,求命魄,又岂会是池中之物。梧阙。”
“泉溪在。”
玖斛凝出玉瓶,递给单泉溪,“将避仙丸交由郜幺战神,可保她不受四界浒气搅扰。朝晨时月灵指向,如有同行人——”
雨水散去,天色渐开,银白的光芒从远方来。
玖斛收拢手指,归于身前,翩翩白衣乘风而起,“三日之内,同行者皆至,届时出发。”
众人恭送仙主。
银光洒落,了凡瞅着那越赴越近的身影,瞪大双眼,“是、是蛟族将军?”
*
四界堂内。
东南西北四角,四墩狮身像上的四名老者正襟危坐。四壁清冷,光线被墙削了大半,尽显昏沉灰暗。
雁惜不动声色地站在原地,一股莫名的暖意却从后方涌来。
她刚一回头,昏黑的殿堂顷刻变亮,四位界主被四道屏障隔开,结界相汇之处,即是雁惜所在。
而那四处结界,逐渐攀长出了黑白两种不同的颜色。地浊界主弥炉位于正东方,与其左右皆为白色,而正西方的结界属于黑色。
雁惜定睛,发现那北、东、南三处的白各有层次。北方偏乳白,东方是正白,南方则是暗白偏灰色。
像是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雁惜抬起左手,触向墨黑色的结界。
“滋——”
瞬间,金色光阵落下,白发羽衣的男子突然出现,雁惜还没来得及反应,谢胤已然俯身下跪:
“启蜇冢守剑使,参见主上。”
“谢冢主,这......”
“主上勿忧,谢胤是剑灵化身。圣剑护使,非剑主授命,永世不得离开剑冢。四渡峪没有天渊眼线,家主这才借其之力,让谢胤与主上相见。”
雁惜看向左手指尖,褐色法灵悬于上空,她体内的对抗之灵蠢蠢欲动。
“果然是了。”谢胤起身,“淞蕊战神将最后一丝灵识留在了魔界,只有主上与它相遇,杳蔼流玉才能认主出世。接下来,只要主上与圣剑心意相通,它便可为您所用,震动四界。”
谢胤双手交叠,作出了虔诚的颔首礼,“待主上握紧杳蔼流玉之时,便是谢胤现形之日。启蜇冢恭候主上亲临。”
金光散去,四界堂堂内的结界也消失了。
雁惜垂下眉头。
那把剑选了她,可她还没有握紧它的力量。名是战神,实为凡人。
圣剑出鞘,四界有目共睹。大哥想在天渊发令之前让她先做好准备,这才要避开四圣池的耳目。
四渡峪答应大哥的,已经做到。接下来,就是四渡峪要找她前来的真正目的了。
“郜幺战神,别来无恙。”
弥炉揭下袍帽,站起身来,“不曾想,第一眼见,战神还只是个出逃天渊的小仙,如今却成了圣剑之主。”
“界主有话不妨直说。”
弥炉拂起衣袖,四堂殿灯火通明。
雁惜下意识护眼,再睁开时,那本该明亮的光焰又被四壁吸掩几分。
“再盛再强的光,入了我四堂殿,都只有湮暗昏沉的下场。战神可知,这是为何?”
雁惜静静看着他,虽有答案,却没有说话。
弥炉打了个响指,光线骤减,方才的四处结界清晰可见,颜色分明。
“这就是四界浒气。”弥炉走到雁惜身边,“四界浒气给养四界生灵,四界至宝由四界浒气孕育而生。浒气认主,至宝也认主,就像启蜇冢那把圣剑。”
“但与至宝和圣剑不同的是,浒气只认一个主人,从万万年开荒之时,直到现在,从不曾改变。”
弥炉挺起了额头,眉心浮现青色的标记,“那个主人,就是龙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