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灵化为千织网,将雁惜地拎起,裹作一团。
没等她说话,悠悠风铃清脆地响起,那魔族随从拱手退出去,掩闭殿门。
落依捂着胸口现身,额角露出大颗大颗的冷汗。
“别动雁惜,”垂落的裙摆蔫颓无力,耷过长桌。落依颤着伸出手,抓紧秦枭子的胳膊,声线虚弱,“我答应你。但你、你得确保她平安......”
女孩话音未完,整个人就失去力气,软绵绵地往下坠,秦枭子勾臂将其揽入怀中。
玉白色的流烟冉冉上升,自落依心口汇向头顶,形成一团温柔的云雾,缓缓注向秦枭子周身。魔网散去,雁惜摔向地面。
【凌寒,他在利用晨时月疗伤吗?】
“不错。他的心脉遭到重创。若非晨时月相护,早就死了。”
【落依方才说答应他......因为重伤,所以晨时月不再受他控制了?】
“很难讲。若魔灵的高低是秦枭子控制晨时月的关键,方才在玄泽边境,晨时月就不该护着他的命。那时候他已经力不从心了。”
【那你觉得,若这时候出手擒他,有几分胜算?】
雁惜抚着袖中紫链,若有机会,便先让六哥来逮走这个祸害。
“晨时月为他所用的原由尚有蹊跷,但如果忽略这个,简七将军十拿九稳。不过兴许,你的六哥有些忙。”
虚无的空间里,凌寒的冰灵化出影像。
千军下界,万灵并肩。人族呼声鼎沸,魔灵缭冲肆虐,风雨飘摇,大厦晃晃欲坠。
金光烁闪最亮的地方,郜幺明亚、郜幺飒和、郜幺姣瑜、郜幺简七身披战甲,率兵御敌。
血色与金氲混缠融杂,靳阗剑震出巨鞘,滔天剑气雄霸一方,溃退数千未成形的魔灵。
“仙子,郜幺正在地浊为人战魔。而那些魔灵身上,并不是秦枭子的魔气。”
【他们还好吗?】
“毫发无损。”
雁惜松了口气,魔众附庸魔王,只因魔王会给他们修行所需源源不断的魔气......
难怪秦枭子这时候敢回罔清,噬鬼王殿也没有如传闻那般被女魔占了去。竟是那些魔都往人间走了。
但愿郜幺和人间都能平安。
【凌寒,你可曾想过一件事?】
雁惜直身起立,瞥向秦枭子。落依被他横抱在怀,带往内屋。
与此同时,魔灵把雁惜定在原地。
“想过,但没想明白。至宝可以互相感应。秦枭子控制了晨时月,所以能感应到夏蝉雪,但在他骗那位姑娘之前,分明已被涂魉、骸湮双王重创,命悬一线,又是如何能够准确发现晨时月的踪迹?”
【若说偶然,未免太巧了。至宝通灵,要到哪种际遇的偶然,才能被他......】
“嘶——”
秦枭子瞬移而出,轻而易举地掐紧雁惜的脖子,把她拽到玉帘之外,榻上的落依垂眸呼吸,睡得沉稳。
“衣服上有晨时月之灵,可以保你的命。照顾她的衣食起居,一日三餐。”秦枭子冷蔑道,右手一挥,黑色外衣就将雁惜勒紧,“别耍花样,否则这件魔衣会把你吞得连骨头都不剩。”
“......”
雁惜气血上头,却不敢跟他硬碰硬,只得在人转身之际狠狠瞪他一眼。
魔王倒没计较,设下结界就往殿外去了。
而这四方屋内,装潢简单,却不失雅致,字画稀拉挂了几幅,笔墨遒劲,风采奕奕,连窗边的槛沿上,也摆了数盆繁茂的花草。
雁惜伸手去触,凌寒的心绪之声立刻响起:
“别碰!是浒气幻象!”
雁惜惊愣地怵了怵,凌寒的声音淡下来,“你所见这周围,应当都是秦枭子的魔灵所化。罔清魔界永远是一片虚无。”
【幻象......】
雁惜走近落依,女孩眉头微皱,脸上血色寥寥无几。她的手落在棉被两侧,雁惜拉起她的腕,轻柔地放入被絮之下。
掌中温凉的感觉让雁惜生出几分心疼。
落依不过是一介凡人,碰到这种事,恐怕不止这手、这身,连那颗晶莹剔透的心,想必也是早就伤痕累累了。
雁惜叹了口气,以手背贴向落依额头。还好,除了手冷些,应当没有大碍。
噬鬼王殿外。
那魔族随从一动不动地候了许久,直到秦枭子踏出身来。
“主上。”
秦枭子置若罔闻,那随从紧跟上前,却被魔王一招击退,嘴角渗出血来。
“求主上留下黯忘,”黯忘屈膝下跪,以头叩响三声,言辞诚恳,“我本是罔清边境一只将死的魔团,被魔众群殴欺侮,是主上出手相救。没有主上,就没有今日的黯忘。我知主上一路艰辛,黯忘愿——”
饕餮血盆顷刻张口,魔王催灵,化出这上古凶兽,只差分毫,就要将黯忘吞下去。
“你算什么东西,也敢论本座?”
“属下不敢!”黯忘哆嗦了身,满头大汗,“魔族无形无处无时无刻,人妖神却有形有色,三界欺压我们已久,黯忘知道,能带领魔族走出罔清的,只有噬鬼大王。风黯、秦诠都是鼠目寸光之辈。主上对我有恩,黯忘愿肝脑涂地,为主上鞠躬尽瘁!”
铿锵一阵誓言落下,秦枭子阴鸷的笑声响彻四方,“鞠、躬、尽、瘁。”
他语声荒谬,盯向黯忘,吓出那人更深的寒意,“你知道上一个这么跟我讲的人,下场是什么吗?”
黯忘舌头打结,“不、不.......”最终选择了摇头。
“那就是、死——”
饕餮将黯忘一口吞没,秦枭子诡秘地勾了勾唇,脸色依旧沉暗。
魔界无时刻。
很久很久以前......但似乎也不是很久。
——那是他夺了晨时月,带着那个女人重回罔清之时。
弱肉强食,生死一线。这是罔清魔界向来的规矩。
败者临死前的哀嚎是魔族每一个胜者最激荡的助行曲。那样嗜血残杀的事情随时都在魔界上演。
不会有人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因为这是罔清活下去的规矩。
但那一次,秦枭子却破了这个规矩。
落依的人族之身被罔清浒气排异,听闻那一路的鬼哭狼嚎,更是心紧胆怯,恐惧万分。
他要利用晨时月,就得护她周全,就得让她心神安稳地活下去。
于是他动手了。
那也是噬鬼王重回魔界的第一战。
秦枭子绝不会相信任何人,从风黯用那些惨无人道的方法训练他开始,他就已经明白。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利字当头,所有一切都是筹码。
世间没有情分。
那不过是利己之时冠冕堂皇的理由。
“嚎——”
饕餮仰天怒号,无尽的黑暗之中,那怪物腹中的身体失重砸落,黯忘血痕淋淋。
老弱魔众闻到腥味赴近,那平躺的身体倏尔动了动指头。
黯忘没死。
一缕魔烟远去,从黯忘手中奔向远方——那个魔气凝聚的地方。
骸湮王殿内。
风黯撑着脑袋,在王椅上闭目养神。
风妍收拢魔烟,面色喜悦,“师父,黯忘通过秦枭子的考验了。”
风黯没有回应,指头在扶翼上轻轻弹起。
风妍拱手再道,“秦枭子没有杀他。”
风黯瞬间抬眸,眼神闪过一丝凌厉,但很快又缓下去了。
“你还是太年轻,阿妍。”
“师父此话何意?”风妍不解,“秦枭子那样的人,若出手,绝对不会有侥幸活口之时,除非是他故意。”
风黯轻笑,意思是让她再想想。
“......可这不就是他故意放黯忘——”
“——是他将计就计!”风妍大惊失色,下跪请罪,“师父,徒儿莽撞,请师父责罚。”
风黯这才洋洋起身,稍微拂手,“起来吧。那个孽畜的性子,本座再清楚不过,他绝对是冷酷无情之人。但眼下,魔众入了人间,好戏才刚刚开始。他能将计就计,我们也能算他个措手不及。”
“阿妍明白。”
风妍叩首后起身,朝殿外深深看去。
说起来,秦枭子是个冷酷无情之人......他的确是那样。但那时在地浊之内,她把那个人族女孩抓走之后,竟没在她身上发现半点伤痕。
记得不错的话,那个女孩被秦枭子带入了罔清。地浊罔清本就相克,秦枭子究竟是花了怎样的力气,才能将那个人族护得如此周全......
秦枭子立于混沌之中,冷漠地瞧着那一缕魔烟入了骸湮王殿,随后傲蔑一笑,消失在了黑渊之中。
*
雁惜坐在床边木凳上许久,飘飘的思绪飞到了不知哪个九霄云外,榻上的女孩猛一出声,将她的注意力遽然拉回。
“不要——”
落依眼尾滑泪,雁惜赶紧上前扶起她,搂在肩头,“怎么了?没事的,都是梦,没事的......”
落依把头一扎,埋到雁惜身前,大气喘个不停,雁惜一遍又一遍地拍她肩背,柔声宽慰。
这时,恍然的一阵女声响起:
“仙子别动,就这么抱着我,我的灵力有限。你身上的衣服是秦枭子法灵所化,会监视我们的一举一动。听好了,他的目的是集齐上古四宝,获至尊之力以化形。因为魔族不比人神妖,他们没有原身......”
雁惜怔住,那阵声音迅速散去,落依反吐一口鲜血。
“没事吧?!”雁惜紧张不已,落依却抬起头,以坚定的眼神朝她摇头。
雁惜也不动声色地点头。
黑气一瞬扫来,雁惜被强力震摔在地,黑漩化形,秦枭子出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