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晌,万籁俱寂,江秋儿听街巷外,并无动静,正想松开,腕骨却被赵蛮子扼紧。
“你不会想打我吧?”江秋儿怀疑他恼羞成怒,冷冷地抛出这句话,见他一直望着自己,深邃的眉眼,黑雾幽深的双眸,透着说不明,道不尽。
江秋儿的心似乎被人攥住,隐约间,不安缠绕喉咙,“我知道我花容月貌,你喜欢也没关系,反正我也不会嫁给你。”
她亦如往常倨傲,好似不把他放在眼里。
也对,他不过是个泥腿子。
赵蛮子收回锐利的目光,同时松开手,居高临下道:“该走了。”说罢,大步迳向东边。
江秋儿看他离去,连忙跟上,“你走慢点。”
还以为赵蛮子不会走慢,可他却真的慢下来,江秋儿顾不上思忖,刚赶上,却见他朝西边觑了一眼。
江秋儿疑惑,循着他的目光瞥去,空荡荡的刑场不知何时多了几名囚犯,正被押送刑场。
几人面黄肌瘦,相拥哭泣,而手提砍刀的刽子手,并未登场,俨然是需要等人到齐,亦或者是没到时辰。
江秋儿从小养在金玉楼,甚少出阁楼。唯有幼年被母亲抱去金玉楼,路过刑场,尖锐的哭泣吵得她从娘亲怀中探头,一眼便是凶神恶煞的刽子手,举起砍刀的一幕。
年幼的她尚未明白这一幕,就被娘亲蒙住了眼睛,可血腥味和争先恐后地惊恐尖叫,钻入鼻间和耳朵,令她不安地在娘亲怀中扭动。
彼时娘亲往旁唾了一口,呵斥道,“别乱动,他们那是在行刑。”
“什么是行刑?”她闷闷地道,尚不知此话,却能从血腥中感到与生俱来的不安。
“他们不听官府的话,自是要受刑,譬如你去金玉楼,若是你不听里面的人,也要受刑。”娘亲沉着脸,威胁她要温顺听话。
这也令她初到进金玉楼,尤为温顺,恐怕出错被罚,几年后,才知那日自己路过的是刑场。
如今乍然见此一幕,她不由蹙眉发呆,可一双温热的手,蒙住她的双眼,温热的气息,争先恐后涌入她的鼻间。
“你?”江秋儿脸颊泛起红晕,想要用力甩开赵蛮子的手,耳畔听到赵蛮子低声道:“我们走。”攥住她的腕骨,迳向西边。
江秋儿趔趄跟上赵蛮子的身影,双眼被蒙蔽,无法看清路,不免焦躁,“你放手。”
赵蛮子语懒散的话传到她的耳畔,“你不怕吗?”
江秋儿方才明白,他是担心自己被刑场那一幕幕吓到,才会蒙上她的眼睛,心里泛起古怪的思绪。
“我才不怕。”话虽如此,江秋儿还是任由他蒙住自己的双眼。
“你先松手,你的手很脏。”她思绪乱糟糟,不假思索地回他几句。
赵蛮子收回手,斜瞥她一眼,乌黑的眸子,锐利又透着几分强势,少了青涩,多了灼热和几分认真。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底。
她慌张地避开赵蛮子的目光,将猜测的想法埋入心底,匆匆忙忙地催促道:“我们快走吧。”那道目光却没有挪开。
江秋儿垂头,佯装没看到,匆忙地趋步。
须臾间,那道目光挪开,江秋儿终于能松口气。
不知不觉赵蛮子已走到她身前,为她领路。江秋儿心知肚明没有问他之前的目光是何意。
她其实有几分猜测,却唯恐问出,无法承受。可之前她分明也问过,为何这次不敢过问?
江秋儿顿时头痛,全然没发觉四周景色已截然不同。
直到江秋儿感受到秋风拂面,几绺青丝从发髻落入云颈,酥酥麻麻,仰起头,映入眼帘的便是空无一人的渡口和一望无际的湖水。
湖光青青绿绿,沉静恍如翠玉。
一艘小船从湖边深处游来。
江秋儿压下思忖,双眼明亮,对着他道,“我们坐船离开吗?”
“当然。”赵蛮子眺望远方,高挑的影子屹立在渡口,风声荡起他乌发上的线绦。
江秋儿凝视他的背影,许是赵蛮子察觉身后的目光,侧头一瞥,四目相对。
她瓷白的脸庞,像是抹了抹胭脂红,赵蛮子多看了几眼。
“我知道我长得花容月貌,不准看我。”江秋儿掩饰心中的慌张,恶声恶气地瞪着他。
赵蛮子双手抱胸,唇角牵扯出一道上扬的弧度,江秋儿还以为他又要嘲讽自己,欲反驳几句。
谁知,赵蛮子脸色一变,抢先一步地后退转身,扼住他的腕骨,语气不善道:“出事了,快走。”说罢,全然不顾江秋儿疑惑的面容,赵蛮子拽着她离开渡口。
“发生何事?”江秋儿看他深邃的眉眼紧皱,唇角下压,逃跑的间隙。
赵蛮子匆匆忙忙睨向她一眼,正要开口解释时,忽然一阵马蹄声,骤然响起。
“这是?”江秋儿冥冥之中回神转身,入眼的便是东边冒出阵阵青烟,隐约间马蹄声中还混迹着兵器摩挲的刺耳。
一个难以置信的想法,涌入江秋儿的心底。
她记得之前在长京,也曾听过这动静,可那是流寇闯入的动静,可县里之前还平安无事,怎会乱起来?
江秋儿误以为是自己想错了,可赵蛮子神色难看,不由分说到领着她去往西边,一路上也不多言。
她越不敢开口,可喧嚣声逐渐放大,家家户户也听到动静,开门探头。
遇到之前追缉他们的差役,他们竟也顾不上江秋儿他们,一个个面色险峻,不知跑向何处。
也不知是谁先开口,“流寇进城了!”,县里的家家户户皆都门窗紧闭,闲散在外的人,顿时跑回家中。
江秋儿的掌心冒出冷汗,难言的担忧,席卷四肢百骸,昔日金玉楼的惨状,历历在目。
眼下是要重蹈长京的惨状吗?
江秋儿一想到那幕,双肩禁不住颤抖,抬头想要看向赵蛮子。
赵蛮子健步如飞,扼住她的腕骨,迳向西边一排屋檐,又绕过夹道,途径罗汉松树,绕来绕去,方才在一间布满尘土的院门停下。
他二话不说,从衣袖里翻出钥匙,铜锁转动,二话不说,将她拽进西屋。
西屋布满灰土,窗棂与房梁上布满蜘蛛网丝,江秋儿还未打量完毕,赵蛮子已经将她带到一处瓦缸。
江秋儿愣愣看他,“赵蛮子你想做甚?”
赵蛮子将瓦缸的木盖掀开,露出里头空荡荡,“这间房子是外公在世,在县里购置的房子,经久未修缮打理,荒废至此。你且躲在此处,莫出声,等我回来接你走。”
他的眉头皱起,为她说起来龙去脉。
江秋儿明白他是为自己着想,蹙眉低声道:“外头当真那般凶险吗?”
“还有若是我躲在此处,那你呢?”
江秋儿抛下疑问扔给他,惴惴不安地扯着他的衣角。本脸色难看的男人,觑见这一幕,眉眼舒展,心情愉悦道:“你休要担心我。老子好歹在县里也是响当当的人物,怎会出事。”
在他笃定与催促下,江秋儿勉为其难躲在瓦缸中。
哪怕瓦缸布满灰土,她眼下也没了嫌弃的面子,但在赵蛮子给盖上木盖时,江秋儿不忘抬起头问他。
“你会回来找我吗?”江秋儿双目濯清,纤纤双手趴在瓦缸边上,少了往日骄纵,多了几分楚楚可怜。
“你怎不问我会不会出事?”
江秋儿听他抱怨,当即冷眉竖眼,“你敢!我们可是约法三章的。”
赵蛮子忍俊不禁,唇角上扬低声道:“你且放心,我知道你是在担心我,我会回来接你。”
“谁担心你。”江秋儿脸颊泛红,唇齿微张,眼眸不敢对上他。
赵蛮子嗤笑,见她瞪自己,这才收起笑容。
“事不宜迟,你先躲好。”赵蛮子知此地不能久留,叮嘱一番,从角落寻来草垛,拍打几番,将灰尘拍走后,盖在她头顶遮掩一番。
“我有事,先去外头打探消息。”他临走时候,还塞给江秋儿一支莲花金簪。
江秋儿一愣,定睛一看“这不是我之前给你的簪子吗?”上面还有斑驳的血迹。
她还以为他早早拿出去卖掉,乍然一见,不知所措。
赵蛮子懒散地道:“你这簪子不值钱,我还给你。若是真有人来,你可以用簪子防身。记得伤人时,刺人眼睛,需防不胜防。”
赵秋儿本想反驳赵蛮子,自己的簪子怎不值钱,听闻他这一番言论。
她心中闷闷,语气也禁不住地怒道:“你说的好像回不来。我告诉你赵蛮子,我们约法三章可还在,若是你失信回不来,我以后若是见到阴司,定然要状告你,让你生生世世当我江秋儿的奴隶。”
江秋儿说得如此笃定,话里话外却藏不住地害怕。
赵蛮子定定凝视她,收起了漫不经心,严肃地对她道:“我会回来接你。”
江秋儿看他笃定的神色,勉勉强强放下心来,趁他临走之际,不忘又“威胁”一番。
在听到赵蛮子再三保证下,江秋儿这才收起怒视,躲在了瓦缸里头。
她期待赵蛮子回来接她。
但一连三日,江秋儿饿得头晕眼花,没有等到归来的赵蛮子,反而等到踹门的不速之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