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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第 1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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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啊——”一道石破天惊的尖叫,冲破深夜的静谧。

江秋儿脚步凌乱,踩着芜杂的干枯树叶和乱石头,跌跌撞撞,一路逃行。月朗星稀,人影伶仃,狂风席卷树荫,簌簌作响漫漫长夜,无休止地折磨她不敢停歇的脚步。

她喘着粗气,来到一座破败的寺庙。

寺庙枯草丛生,蜘蛛网攀爬歪斜的牌匾。

她焦急地闯入,灰土扑面而来,忍不住弯腰咳嗽。脸颊绯红,一绺青丝黏糊鬓角。

月色钻入苍凉的寺庙,漏出斜斜的银色,她没强忍不适应走了几步。

“嘎吱——”的声音,吓得她跳了起来,灰扑扑灰鼠的老鼠匍匐在地面,从身侧快速溜走。

“啊啊……”她惊恐地往后退,恰逢此时,听到寺庙外传来脚步声。

江秋儿恐惧地环顾四周,想也不想地钻入供奉佛祖下的方桌下,肮脏破败的麻布遮住她瘦弱的身形,也不知外头的人是谁,迟迟没有声响。

但她不敢声张,捂着唇,双目流露惊恐,瑟缩在一角,泪珠从眼尾流下,身子不断颤抖。

不多时,寺庙外的窸窣声渐渐离去,隐约间,风中终于传来粗犷的男人们的交谈,“听说长京失守,雍州的大司马举兵闯入长京……天子竟被胡人斩杀……”

男人的话渐行渐远,江秋儿听不懂他们的对话。

少顷,万籁俱寂,她这才终于松口气,遥想今日发生种种,不免发出悲声,在深夜里,犹如割掉半截舌头的婴儿,渗人、嘶哑。

江秋儿悲从心来,不禁回想往事,从小她就被父母卖进金玉楼。

金玉楼里与勾栏瓦舍的烟花之地皆不同。

一律在金玉楼里的小娘子,皆由金姑姑花费金银养大,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容貌出挑,一到及笄,便会送给达官贵人亦或门阀世家做妾。

金姑姑年过半百,金玉楼上上下下的人都要听她的。

她前几日正及笄,金姑姑便喜笑颜开,携她去见人,说是见了此人,可保一生衣食无忧。

江秋儿随后见到一名络腮胡子的中年男人。

那名中年男子上下打量她,眼底流露满意,又想看她掌心纹路,说是看掌心卦象。

她虽困惑,看了金姑姑唇角噙的笑意,仍是将手递过去。

中年男人瞟了一眼,见她手腕处有一枚牙印,目光有所停留,江秋儿以为他不满意,怕他是名门望族,规矩繁多。

万幸,男人收回目光,满意地对金姑姑一笑。

之后,金嬷嬷说那人是长京里赫赫有名的徐氏家族的管家。徐氏可是长京里的望门大族。

正好徐家氏府中的小少爷生病需女子冲喜,而江秋儿的八字吻合,那边派人来一眼。

江秋儿从小就受金姑姑的教诲,知道自己将来是要嫁给世家门阀当妾,自是欢喜地应允下去。

谁知,在她要嫁人的当日,长京失守,胡人和流寇都入长京,甚至闯入了金玉楼。

“啊啊——”

歹人们凶神恶煞,不由分说闯入,江秋儿从窗棂觑见这一幕,惊惶失措,到处躲藏。

万幸她对金玉楼上上下下熟悉,记得金姑姑的厢房有间暗房,平日里是藏匿金银珠宝的地方。幼时被她无意撞见,如今却成了她的躲命之地。

江秋儿动作熟稔,撬开了暗房的锁,躲了进去,恰在此时,金姑姑也逃过来。她透过暗房的孔洞,亲眼看到金姑姑急匆匆往这边暗房跑。

她心跳不止,正想开门让金姑姑躲进来。

一道道不合时宜的脚步声,打断了她的举止。

之前还对她谆谆教诲的金姑姑,“秋儿,以后你嫁入徐家,享受荣华富贵,姑姑先恭喜你。”

转眼间,金姑姑死不瞑目,血流了满地,那群人抽出利器,搜刮金姑姑身上的金银珠宝,又将厢房内的值钱物件洗劫一空,眼看他们往自己这边走。

江秋儿胆战心惊,眼中含着泪,不敢妄动,生怕被人发觉,在他们朝这边越走越近,胸腔里的鼓动愈发明显。

一下,又一下。

倏然,门外传来男人的吼叫,“弟兄们,走水了,快走!”

此番一出,在厢房四处搜刮的流寇们转身,急匆匆退出厢房。

他们走后,江秋儿趁着混乱逃走。

她强忍悲痛,不敢望向地上残肢断臂和死人,哪怕她都几乎要呕吐,知道死的人都是她认识的,甚至还有几个生前与她交好,如今却成了尸体,死不瞑目,漫天的悲伤,几乎要吞没她的喉咙。

若不是金玉楼里的大火,惊醒了江秋儿不能停留。

她怕是迟一点,便会留在金玉楼,成为一具烧焦的尸体。

江秋儿思绪回转,屈膝捂着脸,泪水落下,想到辛辛苦苦逃出来,这偌大的天地间。

还有金玉楼里死去的人和城内的混乱……

诸多糟心事情,沉甸甸地压在她的心口,不知自己以后何去何从。

江秋儿的眼泪洇湿衣裳,一夜都不敢睡,生怕有人闯入寺庙。

待到次日,她连夜起身,只身去往别处,不知不觉中,来到一处村庄,怕遭遇危险,不敢贸然靠近,遥遥相望。村里的人衣不蔽体,骨瘦如柴,却一个个搬着陶釜和柴火,亢奋不已。

她还不明所以,想上前问清楚。

却见几个村民抬着昏迷不醒的男人往陶釜走去。

是要作甚?

江秋儿心中困惑不已,在看到他们竟然将昏迷的男人扔进煮沸的陶釜里,嘴里念念有词,“肉……肉……”

一看此景象,哪里不明白何意。

她不敢停留,脸色煞白,匆忙离去。

当夜,她寻了一处荒废的芦屋,悄悄借宿,由于屋内长年没有人来,只有堆积不知多少年的草垛。

她难受地拾掇一番,蜷缩身体,靠在后门,打算深夜若有人来,就从后门溜走,万幸一晚上没人打扰,倒是有老鼠出没。

从小在金玉楼长大,没吃过半分苦的江秋儿,一边哭着不敢发出声,怕引得旁人来。

也许是老鼠被她打怕了,渐渐地,老鼠变少了。

江秋儿撑不住地打盹,却被脚腕的疼痛弄醒了。她吓得跺脚,几只不安分的老鼠旋即溜走。

她回过神后,明白老鼠是想吃她,不由悲从中来,“这到底是什么世道,人吃人,老鼠也吃人,我还不如死了算了。”

死了也就不用过得这么惨。

可当江秋儿用已经血迹干涸的簪子扎入脖颈,天生怕疼的她,还是拢紧簪子,哭着埋膝,身体一颤一颤。

那些老鼠,许是太饿,窸窸窣窣地向她爬去,这次江秋儿咬着牙,拾起碎石,来一只老鼠就砸死一只。

直到满脸血迹,双手都沾染了猩红。她的眼睛从一开始的害怕到绝望,直至麻木。

天色渐明,老鼠终于不敢来吃她。

她也能小憩一会。

但江秋儿却睡不着,阖眼闭目,皆是这几日见到尸体,惶恐不安的情绪萦绕心身。

她不敢睡,继续逃亡,不敢往回走,路上有几次撑不住,直接倒在地上睡着。

路途中,她见过有人与她一样逃亡,却不堪重负倒下,随后不知从哪里冒出七七八八的人一起围上去,将人拖走。

她不知道路在何方,一路上,因衣裳肮脏,白净的脸颊布满污渍,昔日貌美的小娘子,落魄得像个乞丐,倒为她省去不少麻烦。

在江秋儿不知今昔是何日时,已经不知不觉流落到某处县城,而县城有人管辖,井然有序。

她进去时,县里的官差认为她是流民,没有将她赶出去,相反看到与她一样逃亡的人,都一起送去搭建的棚窝,说是给流民准备。

棚窝用褐色的布遮在上方,用几根木棍撑住四角,许多与她一样装束狼狈的人,蜷缩成一团,似乎注意到有人来,那些人抬起头,咧嘴一笑,黄牙空荡荡,不知吞咽何物。

吓得江秋儿后退,旋即转身,送她来的官差已经走了。

再看这群流民忽然向她凑近,目光凶狠,江秋儿再也忍不住,拔腿就跑,不知不觉来到市井上,旁人见她浑身脏兮兮,对她都避之不及,路过店铺还遭店内的店小二驱赶。

她不知自己来到何处,只迷迷糊糊地飘着,腿脚完全不听使唤。

好浓的面香味……面香味?这附近没有一家磨坊,周围人也都吃不起面粉。

江秋儿费力抬起浮肿的眼皮,视线仿佛一道使不上力的鱼钩,紧锁着那股香味的来源。好白的炊饼,胖嘟嘟的,表面又沁着一层菜籽油,她一闻就知道是金玉阁的隔壁丁家榨的。上次她探窗与姐妹们觑见,丁家老三伸出小手指头,蘸了一滴油来吃,转头就被老丁头倒挂在树上挂了三天。

江秋儿的目光逐渐涣散起来,情不自禁,步履蹒跚,咬住了心心念念的炊饼,忽然听到一声懒散的低语。

“哪里来的小乞丐。”

身子猛然被人提拎起来,她咬着炊饼,睁开双眼,见到了一个陌生青年。

他乌黑的长发用灰鼠丝绦系在身后,眉间流露少年的青涩,面容却已有成熟男人的韵味。

江秋儿茫然地眨了眨眼,咬着嘴里的炊饼不松嘴,甚至还当着青年的面,咬下一大块,咀嚼入肚。

“……好一个胆大妄为的乞丐,趁着我与人斗殴,敢吃我的炊饼。”青年气笑了,顺手将她嘴里剩余的炊饼抢回来。

“给本大爷松嘴,别让我把你扔进豺狼的嘴里……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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