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卿舟,卿舟。”
檀淮舟恍了神,指尖勾着他耳鬓的发丝,细软的绒毛不知不觉有了潮意。
金属混着汽油的潮润。
檀淮舟记忆跳动,一点点翻滚出来。
盛夏的雨,总是很着急,就如少年轰鸣的发动机,急不可耐地催动车轮,毫不犹豫碾过沉积的水洼,掀起连片的水花。
嗡鸣声停止,雨也戛然而止。
跨坐在黑色机车的少年,摘下墨色头盔,甩了甩吸饱水的发丝,随意抓弄几下。
初晴的阳光刚好洒在他身上,五官被雨水冲洗白皙干净,咧嘴一笑,万千星辰似是坠入他的眼,
“阿淮,上车,送你回家。”
檀淮舟手里精致的蓝莓蛋糕,还没来得及递给他,就听耳畔又传来他玩笑般清透润泽的声音,
“看样子以后我不在,你也不是一个人哟。”
溢在嗓子的话吞了回去,檀淮舟想告诉那是他托人好不容易买到的,用来和少年一起庆祝的。
少年发梢的水凝成珠子,一滴接一滴落在鸦羽般的睫羽,划过脸颊,流至黑色休闲装,消失不见。
没有一点湿润的深色痕迹,想必衣服早已被雨水浸透了。
檀淮舟抬手将他的发丝捋至耳后,触手就是他肌肤的凉意,如同掉入寒潭的玉髓,寒气逼人,唇角扯动:
“卿舟,以后不用接我了,就这点路,我可以走回去。”
少年不经意垂眸,而后视线落至远处消失的女孩身影,笑得明媚,露出一幅什么都懂的神色,
“好好好,知道了,嫌我碍眼是吧。”
“没有,没有。”
檀淮舟还想解释,但萦绕耳边的爽朗笑声,注定着所有措辞,少年都不会当真。
盛夏之后便是萧瑟的秋日,少年守信,一场车祸,再也没有出现在教学楼下。
檀淮舟收回思绪,入目是谢景霄那副与少年极为相似的面容。
许是盯得他久了,谢景霄抬起头,水蒙蒙的眼睫颤了颤,连带眼尾的胭脂小痣跟着氤氲起薄绯,清冷隽秀和记忆里的少年大相径庭。
半晌,谢景霄才开口问道:“你很喜欢那副画吗?”
檀淮舟不语,白皙的长指微蜷,触碰上挂在眼睫上欲滴未滴的泪水,轻轻向后拖拽,迤逦的水痕霎时间蔓延至眼尾,指尖熨贴着绯色泪痣,缓慢按压。
若是没有这颗痣,他会不会跟卿舟更为相似。
谢景霄蹙蹙眉,修长的手覆上他不安分的指,道了声“疼。”
柔软的闷哼,如同奶猫舌尖凸起的锯齿,摩挲着檀淮舟的心尖。
恍然梦醒,鼻尖萦绕着淡淡的清香,晕着酒的醇厚,让他不知不觉染上些醉意,嗓音有了哑意,
“什么味道?”
谢景霄抬眸,视线落至刚才燃起的熏香,袅袅烟气从香炉缓缓升起,
“是我刚点的熏香,你不喜欢这个味道吗?”
“没有,很好闻。”
谢景霄眼底清澈,眉间不经意地轻拧。
檀淮舟动作一缓,若是忽略那颗绯痣,他的相貌便能和记忆里重叠。
视线移至那副山水画,落在他母亲的姓氏上。
一种失而复得的喜悦涌上心头。
“那幅画要是真喜欢可以拿回去。”
谢景霄提笔在纸上写下一个字‘卿’
“画名的‘卿’是这个字。”
卿舟!
檀淮舟瞳孔微缩,手指都在颤抖,指背忽然传来凉意。
低头去看,是谢景霄指尖发颤的肌肤,目露关切。
“你怎么了?”
檀淮舟仅有的心里防线土崩瓦解。
身子倏地前倾,鼻梁碰触到他的耳垂,沉檀冷香,混着醉意,肆意而为。
舌尖轻触,冰凉的耳垂入口,齿贝轻磨,细碎的吻,落至谢景霄似能沁血的耳后,
“很喜欢。”
素来冷冽的嗓音,哑的可怕,如同琴弦下压有了割手的质感。
谢景霄耳畔是他越来越乱的呼吸,脖颈更是被扑袭而来的烫意,灼烧得斑驳一片,肩头止不住地颤抖,
“檀淮舟……”
“唤我阿淮。”
“阿淮……”
闻言,檀淮舟动作一顿,紧接着谢景霄整个人被他按在桌案前,眼底浓黑似是要化成实质,如同墨洒白宣,空白处一点点被逐渐吞噬。
仅有的一丝理智,绷断了。
细密的吻落在谢景霄的眼睫,顺着脸颊,缓缓向后移动……
昏黄的房间安静极了,沉香袅袅涣散墙壁攒动的人影。
谢景霄抓着他的衣袖,气息乱做一团,一只手隔着山茶花,紧紧攥着檀淮舟的衣袖。
可是无力的手,又被他握在掌心,禁锢在桌案上,手心里的花瓣被他揉碎,花瓣与花蕊分离。
檀淮舟斜眸瞥见,主意上头。
他叼起山茶花花蕊残留的唯一花瓣,放在谢景霄唇边,声音带着诱哄的意味,
“乖,衔住。”
而后,淡红色的汁液被他当做染料,指尖为笔,在谢景霄唇边勾勒,慢慢向下移动,在他上下翻动的喉结打着转。
绯色印记衬得他皮肤更加瓷白,宛如精心雕琢的玉器,融着胭脂色的棉絮,缱绻旖旎。
谢景霄只能含着花蕊,口鼻间花香,沉香,雪松香混浊一团,他颤抖着呜咽,泪珠悬在纤长的睫毛上,欲滴未滴。
忽然,‘啪嗒’一声。
二人纠缠中,打翻香炉,火星四散,顷刻间在空中熄灭了,灼烫的香炉滚到谢景霄手边,烫意让他清醒了几分 ,
“不要在这里……阿淮”
檀淮舟停下动作,望着谢景霄,他躺在卷轴散乱的桌案,纸卷揉作一团,打翻的火星燃了生宣的半角,徐徐青烟弥漫。
身后散乱着赤红色的花瓣,红的灼目,绮丽虚无,分不清梦境与现实。
谢景霄的声音带着靡乱的颤抖,耳垂肿肿的,雪白的肌肤叠着层层红晕,斑驳点点。
“对不起。”
檀淮舟吸了一口气,喑哑的嗓音带着克制的欲,缓缓流出。
谢景霄推开他,坐起身,想要将衣服顶端的几颗扣子扣上,但摸了半天都空空如也。
但他并未察觉到,莹润的指尖还是不停摸索。
谢景霄不懂为什么自己身体会本能顺从檀淮舟。
好像很久以前就喜欢他。
但他们怎么可能会认识?
而后,自嘲地笑了笑。
“别摸了,扣子在我这。”
檀淮舟摊开手,几枚黑色的纽扣安静地躺在他掌心。
“哈?!”谢景霄不用看都知道脖子定是狼藉一片。
酥酥麻麻的痛感,檀淮舟唇角的残温,此刻都在皮肤上弥漫 ,如同被燃起的蜡烛香薰炙烤,时不时被燃着的火星碰到,产生的零星疼痛。
“没事的。”
檀淮舟替他顺去胸前山茶花瓣,但银丝细绣的兰亭序沾染上几抹殷红,与他脖间如出一辙,给他平添了几分靡丽之色。
“我们回家。”
*
回来路上,檀淮舟一路无话,若不是脖颈间遮不住的满目红痕,谢景霄甚至怀疑刚才另有他人。
不过无话也好,省的再遭什么罪,谢景霄索性闭上眼,一点点转着指上念珠。
檀淮舟开着车,抬眸透过后视镜观察少年。
不揾不恼,轻阖眼眸,似是入定,皮肤残余的迤逦之色,不遮不掩,非但不觉香艳,反倒显得他愈发清冷超脱。
他回忆着刚才的冲动,那燃烧的香薰好似犀香,奇香通幽冥,将他内心的肆意揪出来,堂而皇之地占据身体,诉说着对那具身体的渴望。
只不过他不确定百尺悬崖坠下去,怎么可能有生还可能?
……
回到独栋别墅,已接近傍晚,一天的事情太多,谢景霄没有什么胃口,径直回房休息。
他再起来时,天已经全黑,饥饿感支撑着他,晃晃悠悠地走到冰箱。
原本冰箱基本没什么东西,除了一些山泉水和牛奶没有其他什么。
但自他来后,冰箱里就被他塞得满满荡荡。
他爱吃甜食,所以食物大多以甜为主,甚至有专门一个格子,被他用来放蛋糕。
谢景霄习惯性打开最后一格,蛋糕还有一块蓝莓的。
他拿到餐桌上,刚用刀叉切下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就听楼上传来声响。
“檀先生?”他唤了一声。
“嗯,是我。”
餐厅的半截光线正好照在楼梯处,檀淮舟上半边脸陷在黑暗里,看不清神色,但通过抿紧的唇,谢景霄感受到他并不开心。
“我肚子饿,下来吃点东西,”
谢景霄舌尖卷走唇角的奶油,将面前的蓝莓蛋糕向前推了推,
“您要来点吗?”
他看见檀淮舟眉心微折,凌厉的侧脸轮廓一点点显露。
待他的目光落至自己手中的蓝莓蛋糕后,眼底更加幽深,像是海面露出一角的冰山,压抑着更深更浓的复杂情绪。
谢景霄不禁动作一滞。
‘咣啷’
钢叉从指尖滑落,郑助理之前什么都没跟他说,只告诉他想干嘛干嘛,所以不知道触犯了那条忌讳。
“晚上单吃蛋糕会胃疼,待会再吃。”
檀淮舟从他身边经过,打开冰箱,取出一些蔬菜和面条,走进露天厨房。
“你会做饭?”谢景霄松了口气。
“嗯,会一点。”
谢景霄撑着头,嘴边嘬着叉子上的蛋糕余香,安静地望向厨房。
檀淮舟在灶台前烧水煮面,宽肩窄腰,微黄的灯光勾勒出,流畅协调的动作线条,铺出禁欲色彩,竟让稀疏平常的事情有了观赏价值。
片刻后,两碗阳春面放在桌面上,一碗只点了几滴香油,没有丁点辣椒,被推到谢景霄面前。
谢景霄挑挑眉,眼底微不可查地闪过一丝惊异,“你怎么知道我不吃辣?”
“之前有看见垃圾桶里你挑出的辣椒。”
檀淮舟紧抿的唇勾出一点弧度。
谢景霄信以为真,低头尝了口面条,“好吃。”
“跟蛋糕比起来呢?”
谢景霄没料到他会这么问,跟小孩子似的要比个高低,不由嘴角勾出一个笑弧,
“并列第二。”
“那第一是什么?”
“两个一块吃。”
说罢,谢景霄又吃了一小口蛋糕,推了推,
“你试试。”
檀淮舟望着桌面上的蓝紫色蛋糕,新鲜的蓝莓点缀其上,散发着甜腻腻的气味。
眸光略深,半晌没有动作。
“不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檀淮舟是喜欢吃的。
但他不清楚自己多少年没碰过甜食,与其说不喜欢吃,不如说不敢吃,所以每每吃进嘴里,都会恶心地吐出来。
久而久之,大家都知道自己讨厌甜食,连蛋糕都成了他的忌讳。
“不是,喜欢的。”
他用叉子剜了一口,放进嘴里,细细回味,蓝莓的酸甜在味蕾迸开,然后是奶油的香甜,一点点冲击着味蕾。
正如他说,很好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