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大世家的老家主都上了年纪,有的仍然精神矍铄,双目炯炯有神,带着钟鸣鼎食之家特有的倨傲与清高,而有的已老态龙钟,行将就木。
这五人在太宗皇帝时期身居高位,都是挥斥方遵的权臣,在那时风光无限,二十多年后的今日,他们被关押在阴暗潮湿的地牢之中,忍受着牢中腐烂的恶臭之气,尊贵了一辈子,哪能受得了这样待遇。
薛家的老家主握着牢门,冲着狱卒怒吼:“为何无缘无故将我等擒来此处,真是岂有此理!”
牢房的出口处传来一阵铿锵有力的脚步声,年轻的玄武司使从拐角里走出来,他身穿银色甲胄,手持玄铁长剑,脸色冷峻地朝这边走来。
看到李瑜过来了,薛老家主用力甩袖,傲气地背过身子,一副不予理会的模样。
李瑜在牢门外站定,态度冷漠又恭敬道:“首辅让末将带句话给诸位,二十多年前颜氏到底是替谁顶了罪?又有哪些人在暗地里通敌卖国?若是不肯老实交代的话,京城八大家将永远不复存在,谁先说,谁就有活命的机会,诸位好好想清楚吧。”
牢中的五位元老听完后,具是一震,有人震惊、有人疑惑、还有人惊惧或惶恐……虽然情绪上有细微的不同,但都无一例外地表露出了惊讶。
耳背的楚太公只听到了颜氏二字,就惊得手杖都掉了,谁也没想到二十多年前那件事还会被人提起。
李瑜在他们每个人脸上都扫了一眼,对他们的反应很满意。
楚太公佝偻着腰,把手杖捡起来,颤巍巍地走到李瑜面前去,他脸上沟壑明显,眼皮松垮垮地耷拉下来,眼睛被挡得只剩下一条细小的缝,他勉强把眼皮抬起来一些看着李瑜,张开皱巴巴的嘴问:“出…出什么事了?颜氏不是都已经被满门抄斩了?”
知道楚太公耳朵不太好使,李瑜凑上去些,扯起喉咙说话:“颜氏是被冤枉的,首辅想给颜氏一个公道,所以在彻查二十多年前那桩案子,您若是知道内情,可以上报给首辅。”
李瑜说完后,楚太公迟钝了片刻才开口:“啊…没错,确实是冤枉的……”
薛家主上前去,想阻止楚太公继续说下去。
李瑜不客气地抬起剑,横在薛家主的面前:“薛公,还没问您,您先去旁边等着吧。”
“你!”薛家主气得怒目圆瞪。
世道真是变了,八大世家不再是京城最有话语权的了,从前的时候,皇帝都要忌惮他们这些世家,而现在柳尘舒却敢一口气得罪他们所有人,说到底是因为柳尘舒比皇帝聪明,他先一点点稀释掉世家的权利,再把财政和军政牢牢握在手里,做到了这两点,世家在他眼中,就变成了可以随意蹂躏的蝼蚁。
李瑜继续跟楚太公打探:“您还知道些什么吗?”
“阴谋啊!全是阴谋啊!太宗皇帝……就是太宗皇帝……咳咳咳咳……”楚太公说到激动之处,开始剧烈咳嗽起来,那副老骨头看着像是要散架了似的。
李瑜马上命人打开牢门,给楚太公搬了个凳子坐。
李瑜很有耐心地在楚太公的后背上顺了顺,“您慢慢说。”
楚太公眼神飘忽地看着虚空中的某个点,似在认真回想当年的事情,好像想起了什么,猛地伸出干柴的手,握住李瑜坚硬的护腕,神经兮兮地说:“是太宗皇帝,是他通敌啊,是他叛国啊……”
与楚太公是至交的江太公上前来,低声呵斥:“你在胡说些什么?”
楚太公的反应非常迟钝,记忆可能也已经混乱了,才说出这样的话来,太宗皇帝身为北离的天子,整个天下都是他的,他怎么可能会叛国,这话实在荒唐。
李瑜想楚太公都脑糊涂了,肯定问不出来什么,便没有再继续审问,叫人给楚太公换了个好点的牢房,然后把那些荒唐的话,原原本本地禀告给首辅。
柳尘舒正在资政殿,与众臣商议加强边防,以及给戍边将士涨军饷的事情。
戍边将士们的日子艰苦,早就该涨军饷了,柳尘舒不容拒绝地提出此事。
三司掌管钱谷出纳,一听要涨军饷,第一个站出来反对,军饷确实是应该涨,但今年各地均发生了一些小的天灾,拨出去一大笔赈灾的钱谷,因此财政上出现了赤字,得等到来年多收些税,才能补上亏空,实在是涨不起军饷了。
柳尘舒一句从自己私库里拨银子为将士们涨军饷,把所有人的嘴都给堵住了。
涨军饷在柳尘舒看来,是非常有必要的,只有善待将士们,他们才会心甘情愿地卖命,这是一种战术。
到了亥时,柳尘舒才坐上马车打道回府。
李瑜在府上等着他,他一回来,立马禀报今日之事。
柳尘舒这几日都没怎么休息,脸上难掩疲色,他支着脑袋,两指在眉心处掐了掐:“楚太公说是太宗皇帝叛国?”
李瑜单膝跪在地上回禀:“属下猜他老人家应该是记不清了,才会胡言乱语。”
“好生照料着,等有空我亲自去问。”说罢,柳尘舒挥了挥手,示意李瑜退下。
李瑜退了下去,听到隔壁院子里有练武的声音,他好奇地走到了隔壁,只见圣上拿着一把长七尺的银枪在耍,招式他看不出是哪门哪派的,应该是圣上自创的。
李瑜咂舌,圣上真是个练武奇才,竟能自创出这么多招式,忍不住夸赞道:“圣上好枪法。”
容昇收起银枪,背在身后,朝李瑜走过去,没来由地问了句:“查到什么了?”
李瑜慢了半拍,才明白过来圣上之意:“恕末将不能如实奉告。”
首辅的事情,李瑜怎么敢对外人说。
容昇坐下来,灌了一杯茶下肚:“朕听说相父一下把五大世家都给惹毛了,这件事做得太着急了。”
那五大世家在京城的影响力极大,柳尘舒触怒了他们,可谓是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并非明智之举。
李瑜也觉得首辅太着急了,但这不是他能评价的,他只需要无脑地执行命令,其余都不必去管。
容昇嘀咕说:“他在担心什么?”
容昇真想去隔壁院子里看看,柳尘舒现在是什么表情。
李瑜告退后,容昇让小吉子去隔壁院里打探一下情况。
小吉子去了一会就回来了,委屈巴巴地说:“风兮把我赶出来了。”
容昇:“………”
风兮现在已经默认小吉子是容昇的狗腿子了,不再把他当自家人看待,才会把他给赶走。
打探不到柳尘舒的情况,容昇抓心挠肝,可他又不能亲自去看,他怕自己一见到柳尘舒,就想要扑上去,将人生吞进肚里。
容昇长叹了一口气:“柳尘舒,真是要被你给逼疯了。”
子夜降临,素月分辉,明河共影,整座府邸静谧无声,一道黑色的人影翻墙而过,轻巧落地,连草地里的夜鸣虫都没有惊动。
黑影鬼鬼祟祟地摸到了卧房外,四下张望后,确定无人发现,才小心地推开房门。
容昇尽量不弄出声响,以为万无一失,可刚把房门打开,一把锋利的寒刃便直直地抵在了他的心口上。
月色洒过来,让容昇看到一片红色的衣角,他慢慢抬头从下往上看去,柳尘舒穿戴得整整齐齐,一丝不苟,那张绮丽妖冶的脸陷在月色照不到的黑暗中,阴沉冷艳,古井无波,没有一丝表情,仿佛站着他面前的是一个死人。
相比较柳尘舒的冷漠,容昇则是心跳漏了一拍,呼吸肉眼可见地加重,欲|念如井喷般汹涌而出,将他整个人变成了一头没法思考的野兽,他就知道自己不应该来。
容昇喘着粗气,想要上前一步,可那把闪着寒光的剑不客气地抵着他的心口,他要是敢上前的话,心口就会被贯穿。
容昇只犹豫了一秒不到,便坚定地迈开了步子,就算被贯穿也无所谓。
柳尘舒没有收起剑,锋利的剑尖刺破了容昇的衣物,在马上就要划破肌肤的时候,他还是把剑收了起来,一开口,声音冷若寒冰:“圣上就那么迫不及待了吗?”
他还以为容昇至少会等到明年再杀他,结果才不过几日,就等不及要来取他性命了。
“我的确很迫不及待。”容昇确实是迫不及待地想要把柳尘舒吃干抹净,吃得连骨头都不剩,但他今夜只是因为担心柳尘舒的情况,所以才想过来看一眼。
“哼。”柳尘舒发出带有嘲讽意味的冷笑,里面还藏着几分失望和怅然:“再给我些时日,等到明年……不,年底前,我会把自己交给你。”
等到那时,他会主动把自己的头颅献给容昇。
两人根本不在一个话题上,容昇听完后气血上涌,心口都快要炸开了,可他贪心,年底都等不了了,现在他就想要。
容昇上前一把将柳尘舒给抱住,把头埋过去:“太久了,现在就让我尝点甜头吧。”
柳尘舒冷声道:“尝什么甜头?让我挖心给你看?”